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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一落，原本佝偻着身子的背影僵在原地，极慢极慢地打直后，转过来，那张和他七分像的脸上已经堆好了一个乖巧的笑：“哥哥？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辽玥垂下眼，钻研书案上的下聘礼单，随口道：“不想我回来？”
“不是。”辽茵背着手，悄悄往外面挪步子，“就是……知道哥哥厉害，不知道哥哥那么厉……”
“又去人间了？”辽玥打断道，“过来。”
阿茵笑容一垮，垂头丧气走过去准备挨骂。
“不是跟你说，人间欲念重，你——”
“我承受不住。”辽茵拖着嗓门，嘴角快拉到下巴，小声嘀咕，“我都能背了。”
辽玥沉默一瞬：“你脖子怎么回事？”
“什么脖子？”辽茵抬手摸了摸，碰到先前被掐住的地方，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想必是留下指印才会被辽玥发现，赶忙打哈哈道，“遇到点小麻烦。”
对面神色冷下去：“小麻烦？”
辽茵抿了抿嘴，知道这是辽玥生气了，低下头道：“就是……不小心碰到两只妖怪。”
“怎么不找我？”
“我怕影响你……”辽茵声音越来越小，“再说了，这不是没出事么……”
再狡辩也没用，辽玥当即给她下了判书：“从今天起，呆在丹穴山，抄十遍养神诀，抄不完不准出门。”
辽茵整个人蔫下去，就知道会这样。
“可是……”她心肠千回百转，眼中一亮，说，“可是，今天我遇到妖怪，有位公子救了我。我得去还恩，不然那位公子就要走了，就这两天。”
她巴巴看着辽玥，企图让对方可怜可怜她：“哥哥……”
这套辽茵以前玩得太多，辽玥根本不为所动，只端起茶杯放到嘴边，漫不经心道：“什么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辽茵脱口而出：“季无衣。”
顿了顿，又道：“青州九天宗人氏。”
茶杯应声落地，碎响清脆。
第37章
季无衣一身酸痛回到青云客栈，先叫小二给自己打两桶热水，回房里里外外洗个干净，正要舒舒服服再睡一觉，隔壁季无忧听到动静拉着莫长生来敲门。
开了门，门外一高一矮一对男女，男子身着青灰色银线滚边软缎长袍，与季无衣的由墨玉冠束起的高马尾不同，他头发半披，顶乌纱冠，二三十岁模样，气质出尘清逸，一身简洁素净，只不爱笑，平和里又有几分端庄沉稳。
女子则穿着和他风格相近的绸裙，大寒天的，也不怕冷，罩了件云锦外衫，手中持剑，尚未脱去青涩的圆脸上一双瞪大的杏眼，警惕地看向门内。
季无衣就穿着身里衣，门一开，外边寒风吹进来，半湿的黑发贴在后背，水珠浸进衣料，风一过，凉意直透皮肉。洗澡之前还好好的，洗完澡他就受不住冷了，接二连三打着寒颤，搓搓双臂，往衣架边走：“愣着干什么？有事儿进来说，冻死我了。”
季无忧一动不动，不太相信房里站的是季无衣：“你是本人？”
“怎么不是本人？”屋里人走到床边，往身上套衣服，莫名其妙道，“你见过跟我长一样的？”
“不是，”季无忧抬脚跨进来，“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至少得再等你三四天呢？”
“这事说来话长。”季无衣也懒得解释，更不想回忆过去一晚的经历，“反正我就是在雪山上捡到祝余草，半路回来了，没去招摇山。”
“还有这种好事？”季无忧在桌边凳子上坐下，示意莫长生进来关门，低头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看不出来啊，你狗屎运好成这样。那咱明天打道回府？”
“不急。”季无衣收拾好，过去将季无忧刚刚倒满的茶一口饮尽，“这两天可能有个姑娘要来找我。”
季无忧闻言皱起眉：“姑娘？你又跑去招惹谁了？整体在家里没个正形就算了，跑外边来还收不住？季无衣，你能不能做点正事？”
季无衣扬手就要往她脑门拍过去：“怎么跟你师兄说话呢？”
季无忧往莫长生后面躲，又听季无衣调侃道：“躲躲躲，就知道躲。季无忧，还有脸骂我？我说你一天十二个时辰能不能安生半刻？不当个搅屎棍你心里不舒坦是吧？”
“你骂谁搅屎棍呢？！”
“谁搅屎我骂谁！”
“要搅也搅你！就你说话比屎还臭！”季无忧说着就朝季无衣身上扑过去，“老娘撕烂你的嘴！”
“毛都没长齐呢就老娘！”季无衣伸手随意格挡对面的进攻，逗小孩子玩似的笑骂道，“我看你是一点娘相都没有，就剩个老了！”
季无忧张牙舞爪往季无衣身上打：“你有娘相，你全家都有娘相！你那么有娘相怎么不去给人当老婆啊！一胎生十个！个个管你叫亲娘！”
两个人拧作一团，一旁的莫长生看惯这幅场面，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
闹到一半，屋外有人敲门，季无衣以为是楼下被打扰的客人上来呵责，赶忙对门外道：“不闹了不闹了。”
两人安静下来，窗边的黑影却没离开。
季无忧探了探头，对那边问：“还有事吗？”
门边黑影沉默半晌，又敲了敲。
三人对视一眼，季无衣起身过去开门。
门缝一起，季无衣愣了愣，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三个来回，勉强认出这是上午他救下的那小姑娘。
遂强行压制住心里惊骇，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姑娘，这半天不见……长挺快啊……都那么高了……”
吃什么长大的啊，还变样了，要不是他耳聪目明，差点就没把人认出来。
季无衣心中感慨，长得也未免忒快了，上午还跟他下巴齐平，现在变成他跟人家下巴齐平了。
屋里季无忧一听是个姑娘，本打算起来跑过去看看是什么模样，结果一抬头，发现自家师兄站人面前完全没有任何身高优势，挡都挡不住，坐着都能一眼把来人看个清楚。
好看是好看，长眉凤眸，琼鼻朱唇，眉眼冷艳，就是周身气度逼人了些，压迫得让人不敢靠近，看起来不似莫长生这般温和。
而且……这姑娘未免也太高了。
季无衣平日也算宗门里出类拔萃数一数二的，从各个方面来说都不为过。虽然人吊儿郎当，不过身量长相确实没得挑，一笑眼中杀百花，风流自把薄情化。
可当下站在这姑娘面前，别的不谈，光是个子，就让自身气势就被压了三成。
季无忧在心中暗暗佩服，师兄还真是什么花都敢拈，什么草都敢惹。
门外人负手而立，对季无衣挑眉：“姑娘？”
季无衣笑容凝固：不好，认错人了，是个公子。
随即更尴尬地干笑：“公子啊……公子……公子有什么事吗？”
辽玥往屋内扫了一眼，问道：“谁是季无衣？”
“我就是。”季无衣下意识打直脊背，“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辽玥的目光这才回到他脸上，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你上午救了个姑娘。”
“是。”季无衣点点头，明白过来，“你就是她哥哥？”
辽玥背在后背的手不自觉轻轻搓揉着掌中那件外衫：“我替她来还恩。”
季无衣松了口气，侧身让开，示意辽玥进门：“我当什么呢，其实不必这么麻烦，也就是随手……”
“你想要什么？”辽玥没有进去，只说，“族训有言，凡族中血脉，于六界之中欠恩必还，否则涅槃时会遭反噬。”
季无衣没听明白：“涅槃？”
此话一出，原本一直没有关注门外的莫长生突然抬头看过来，不过一息，他兀地起身，神色间是抑制不住的讶异：“辽玥大人？”
门边二人纷纷转眼望着他。
辽玥略一辨认，思索片刻：“莫长生？”
“正是在下。”莫长生连连踱两步过去，行了一个很正式的揖礼，“大人怎会在此？”
那么多年，莫长生身为九天宗长老，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是在宗门中很受尊重，连掌门都敬他三分。他不喜抛头露面，对外向来十分淡泊，甚至是冷漠的，九天宗几乎没人见过莫长生情绪激动成这样的状况。季无衣看得一头雾水：“你们认识？”
莫长生刚要接话，辽玥简短回应道：“有过一面之缘。”
末了，又补充道：“几十年前。”
季无衣：？
对方很显然不想在这个关口继续谈论此事，把话头又牵回还恩的事情上：“你想要什么？”
季无衣无欲无求，就随便打了两个妖怪，又不是什么大恩大德，眼前这人看起来像是朱门绣户出来的公子，他哪好意思真开口跟人要什么：“随便。”
“随便？”辽玥确认，“给什么你都要？”
这话问得，好像他季无衣多贪心似的。他失笑：“你不给也可以。”
辽玥沉吟一瞬：“还你一桩姻缘，你要不要？”
季无衣差点没站稳：“你在说笑？”
“我从不说笑。”
季无衣看了看这人从见面开始就没有带上过半点笑意的脸，目光来来回回逡巡半天，终于信了。
那哪行啊？一来他跟人家姑娘也就见了那一次，说的话两只手都数得过来，根本不熟，怎么可能二话不说就成亲？二来就因为这么件小事，这当哥哥的就要妹妹赔上自己一辈子的姻缘，也说不过去。
最重要的，也是季无衣最不想提的，他一个大男人，昨晚上都在雪山顶被另一个大男人压着这样那样了，哪还有脸去祸害小姑娘！别说这个姑娘，全天下的姑娘他都没脸去想要娶谁了。
这次他给的回复干脆利落：“不娶。”
“娶？”辽玥似是不解，问道，“娶谁？”
“你妹妹啊。”季无衣这天聊得头痛，“你不是要还我姻缘？不让我娶她？”
辽玥默然，慢慢把手从背后伸到季无衣面前：“不是跟她成亲。”
“那是跟……”季无衣话没问完，往下一瞥，瞧见辽玥手上的袍子，抢过去攥在手里，“我衣服怎么在你这儿？”
这衣服他不是落在雪山上了吗？要捡也该是昨晚那个男的捡到，怎么现在在辽玥手上？
他怔了怔，眼中划过一丝恍然，抓着袍子的手刹时捏紧，缓缓抬起眼，语气凉了一半，话里带着杀意：“昨晚，是你？”
辽玥点头：“是我。”
季无衣嘴角抽动两下，转身大跨步往床边走去。
辽玥跟着进门，正随便四顾扫视房中陈设，耳边传来季无衣一声高喝：“去死吧！”
侧眼，一柄薄而锋利的长剑泛着青光直直刺向他的面门，辽玥抬手伸出二指夹住剑尾，朝内一并，剑身自那处向剑柄生出裂纹，一息过后，化作碎片，落到地上，撞得叮当作响。
季无衣：“……”
他呆愣一瞬，反应过来辽玥对他的剑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之后，龇牙咧嘴扑过去，其面目之狰狞恨不能把对方拆皮去骨吞入腹中。
还没扑到一半，被房里另外两个人拦腰抱住。
莫长生是不想季无衣伤害辽玥，季无忧是直接从刚刚的一幕看出了二人之间实力的差距，不想自家师哥送死。
“哥！哥！你冷静！冷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才不想吃他豆腐！”季无衣怒发冲冠，“吃人豆腐的在那儿！别拦着我！我今天就要杀了这畜生！淫贼！你还我清白！拿命来！”
话音一落，房内所有吵吵声顿时消失，三个人不约而同停下所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
季无忧：“淫贼？”
季无衣：“……”不好，说漏嘴了。
莫长生：“还你清白？”
季无衣：“……”
辽玥看那边停下了，才淡淡开口道：“我是来负责的。”
季无忧：？
莫长生：？
季无衣：“……”
辽玥继续道：“昨天晚上是我没有控制住，今天特意来……”
“你闭嘴！”
季无衣闭上眼，胸口一起一伏，实在受不了身边凝固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握紧拳头咬牙对另外两人吩咐道：“你们俩先出去。”
莫长生看了一眼辽玥：“你再要杀他怎么办？”
季无忧也担心：“你别送死啊？”
“我不会。”
两个人动也不动，还是看着季无衣。
他被看烦了，怒道：“我打不过他！他也不想伤我！我跟他好好说话，满意了吗？！”
季无忧扯扯莫长生，指指屋外。后者看向辽玥，对方垂眼，算是默许，莫长生这才随季无忧出去。
剩下这两人在房中相顾无言许久，季无衣强忍下心中怒火，才恨恨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辽玥的回答从始至终就没变过：“我来找你成亲。”
“够了！”季无衣忍无可忍，觉得这人简直脑子有病，“你见过什么时候有两个大男人成亲的？还负责？还特意来找我？找我做什么？当众羞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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