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云,高雅柔软,一靠近就握不住,只有冷凝的空气,好像没有人能走近他过。这么多年,一个又一个的伴侣,形形色色,或真情流露,或青睐有加,不过也是别人一厢情愿,方悱依旧是方悱。
“你还喜欢他?”徐淮把不确定地话问出口。
方悱喉头滑动,尘封已久的暗涌情愫像冷硬的丝线,绞在声带上,他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方悱知道,可是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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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喻洛笛是第二日傍晚回来的,他一边递外衣给威叔一边问道:“他今天按时吃饭么?”
“还没吃晚饭。”
“人在哪?”
“书房。”
喻洛笛脚步顿住,“他为什么想去那儿?”
“今天方先生去库房拿走了一台唱片机,说是要拿去书房修。”
内心一动,喻洛笛坐上电梯,来到书房门前,想敲门,最后犹豫几秒,把门打开。
窗外夕阳被浮云遮成半圆,丝绸藕粉色的细纹窗帘被喻洛笛拉合,开了一边的台灯,那灯光不算很亮,看得到褐色木桌上放了一台复古黑胶唱片机,被擦拭地干干净净,方悱手里拿着丝帕,正靠在沙发上假寐。
睡觉时候的方悱很诱人,脸色平和,柔和的灯光在在他脸部轮廓上镀了层暖调,领口上方的喉结秀气漂亮,细碎的软发搭在曲线流畅的脖颈上,赏心悦目。
喻洛笛来时喝了酒,酒味散了些,这时身上忽的有些热,脑中想起了被拔去翅膀在暗礁上海岸线游弋的海妖,秀发飘飞柔软,像纯真的旋涡,吸得人无处可逃。
转移视线,台灯旁放了本书,纯白为底,深蓝色的水彩抹了几笔的书封被抛在一旁,只留着光滑的无名书在旁边摊开。这是方悱看书的习惯,他嫌弃外壳累赘,总是喜欢把书封和书本拆开,有时候会自己把书切开,留下重点的部分,喻洛笛庆幸自己的书幸免于难。
凑近看,是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拿起来翻了翻,红线被夹在四分之一处。方悱以前看书不喜欢加书签,现在也没变。
“我们在生活中也只有放弃一切不相干的要求,对一切别的东西弃权才能真正严肃地、幸运地追求任何一个一定的企图,不管所追求的是享受,是荣誉,是财富,是科学,是艺术或是美德。”
喻洛笛颇有些无奈。
这些枯燥冗长的书,曾经方悱很不喜欢看。
人生更像一种旅行方式,作为一个旅行者,不用给人生施加太多枷锁,来来去去,一个人行走的范围,就是他所拥有的世界,就像一无所有的漂泊。行走中失去还是收获,路途辽阔,皆是感悟。
喻洛笛就是那种从始至终一无所有的人,也许是从某个时候开始,喻洛笛变成了方悱人生中不相干的因素,需要被抛弃,去完美地追求他认为的更美好的一切。
喻洛笛悄悄坐在旁边,伸了手过去,没摸上那张脸,只是遮挡了聚过来的光,方悱的睡眠很浅,不喜欢强光,这是他改不了的小习惯。
也许是呼吸的气波推在皮肤上,或是掌心的热度撒了一些在脸上,方悱恍惚着醒了过来。
墨黑有神的眼眸与迷蒙泛水的视线相对,两人俱是有一瞬的失神。
喻洛笛先反应过来,收了手,却依然在看他。
方悱清醒过来,眨了眼,“抱歉。”直起身,轻轻抓了抓有些痒的颈部,“时间正好?”
喻洛笛嗯了一声,“怎么会想起来把它拿出来修?”
“它坏了。”
东西坏了拿来修,很合理的解释,可是不像喻洛笛想要的回答。
拆开唱片,方悱转头问他,“听么?”
看了看腕上的表,喻洛笛点头。
方悱把唱盘拿过来,先用擦拭工具去除静电和灰尘杂质,然后调到合适的转速档位,等着转起来后把唱针小心翼翼地放到唱盘边缘。唱针和唱盘摩擦产生的类似于交流电的杂音并没有特别明显,音符舒缓地飘进耳朵里。
[Here is your wine
你的烈酒于此,
And your drunken fall;
你醉酒而卧;
And here is your love
你的爱于此,
Your love for it all.
包容万物之爱。]
男人浑厚温柔的嗓音像软梳,浮在神经,梳理着某些情绪上的乱序。
“我以为你早就把它丢了。”方悱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没有责怪的意味,甚至非常地小心翼翼。
“我不会随随便便丢掉别人送的东西。”喻洛笛垂着睫毛,轮廓隐在暗黄里。他有喜欢抓着人不放的小脾气,颇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无赖样,不过是很久以前,只在年少的时候。
这台唱片机是方悱送给他的,不算很贵。
方悱很久没见到喻洛笛这个样子,觉得新鲜,从裤包捞了东西出来,问他:“你说这个?”一个童稚可爱的婴孩摊在手心。
“艾艾手里那个是他从意大利带来的。”方悱头脑一热,忽的觉得解释这些没有多大必要,便又失神笑着:“我们走吧。”正站起身来,手心被干燥的指尖握住,喻洛笛正抓着他。
“你舍不得丢?”喻洛笛眼里泛起一片柔色,像暗夜溪水上浮着的灯火。
方悱不置可否,没回答他,用了些力气把他拉起来,“我就穿这一身去么?”他指指自己的蓝灰色格子衬衫,很平常普通的打扮,颇有土木工程师的派头。
“不是去视察工地。”喻洛笛摇摇头,拉着他在第三个大衣柜边停下,抓起一件铁灰色的晚礼服按在他身上,扬起下巴端详着,“很不错。”正想拿着一条领带帮他系上。
方悱却轻轻地推开他,“你呢?”他不想再遇到上次那样尴尬的状况,由着喻洛笛紧贴着自己,暧昧吸引,搅乱自己的思绪。“这么奢华的衣服让我穿上,喻二少可不能委屈自己。”方悱指了指衣衫袖扣上的不规则蓝宝石。
“人靠衣裳马靠鞍,有时候,奢华的外衣只是名片,并非世人都爱。”
方悱不置可否,曾经喻洛笛也带他参加过一次名流圈的酒会,那时候他不懂那么多名流圈的门道,直到后来才慢慢学会。
名流圈的牌子皆是高定,不会做平民线,不需要大众熟知,对接的客户群体都是全球一线大牌和贵妇,像方悱穿在身上的这种高定都是几百万一件,在外面有钱都未必能借,如果身份地位够不上,其实也白费功夫,喻洛笛很细心,自由他的考量。
他退了一步,指指自己身上的藏蓝色西服,问方悱道:“怎么样?”
方悱忍着没把斯文败类这四个字说出口,只是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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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去宴会的路并不算长,穿过市中心到了港口,那有一座金碧辉煌的豪华游艇等在岸边,车泊在离船几十米的地方,安保人员体格健壮,神情严肃,在威叔递过名片后,恭敬鞠躬,请示他们进入上船的走廊。
“船上不让带任何的通讯设备。”喻洛笛将拿出方悱和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递给威叔,然后不容拒绝地拉住方悱的手,“跟我进去。”
方悱跟着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崭新的红毯上,这是一个细长的走廊,只够三人并排走,灯因为热感自动亮起,挂贴在走廊两旁的画和照片引起了方悱的注意。
“这是?”
“入场券。”
“入场券?”方悱颇有些疑惑。
喻洛笛歪头看他,似笑非笑,“这种宴会并非阿猫阿狗都能进去,在进去之前,需要进行考评。”
“怎么考评?”
“选画,你的品位越好,或者你的能力越强,遇到的就会是和你同一个档次的嘉宾。”
“品味或是想要的东西越难得,宴会的等级就会越高?”方悱问。
“Sure,相当于一种筛选和划分,还可以是财力。”喻洛笛点头。
“那上次的那个晚会......”
“那只是罗健云最低级的晚会,没多大难度。”
方悱听这话突然心里滋味莫名。
“怎么?你觉得宁教授选择到了那种低端的宴会有些可惜?或是在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方悱静默一会儿才道:“事实本来就有他该有的样子,我没必要过分伤春悲秋,我的惊惧和崩塌不过是对我一叶障目的惩罚。”
喻洛笛欣慰他的态度,“方悱,你应该很明白,公平不是指物质财富的平均,是机会和权力的均衡对等,上流社会并非只看你的财富是否雄厚,更看重你有多少特权和可以被利用的价值。”
“你是说,像罗健云这样的人,也看中公平?”方悱话说出口,突然觉得这话多余。不同阶层的人对话,从根源上来说,就是可笑的,他们并非是一个维度的人,一种是任人鱼肉的弱者,一种是掌控操纵的强者,根本不可能坐在同一张谈判桌上,只有势均力敌谈话和交易才具有它原本该有的意义。
喻洛笛看他略有所思的样子,按住他的肩膀,有些捉弄他道:“如果你担心待会儿和我进不了同一个宴会厅,我可以用钱去疏通。”
“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帮喻二少省一些钱我想我还是可以做到的。”方悱斜眼瞟他,走上前观摩那些油画,最后在一幅色彩浓烈的罂粟田园油画面前顿住。
“这一幅?”喻洛笛挑眉问道。
方悱颔首,“你的呢?”
喻洛笛饶有兴味,没说话,上前和他并肩站着,望着罂粟花丛后面那一片姜黄的麦田,“4、3、5、7。”
“你在念什么?”
“密码,画上有的。”喻洛笛指了指画。
方悱没看到,一头雾水,但想来应该是主办方特意安排的一种心算题目。
而后站在了另一幅油画面前,那是一幅很简洁的油画,蓝色系,一把锋利的刀溺在水里不断沉落,周遭是湛蓝的海水和气泡。
孤独,锋利的刀刃划不开孤独,这是方悱所能想到的。
“看来你经常来这个地方?”
“两次,这是第二次。”他没说话了,站着刚才的样子得出密码,然后输了进去,一道折叠的门自动打开,他拉住方悱的手,“跟我进去。”
过了十米多的走廊,那边站了工作人员,上前恭敬道:“欢迎两位贵宾,这边请。”面前的人不卑不亢,语气舒缓有礼。
方悱跟着喻洛笛朝指示的方向走,一进门,便看到一个不算很大的仿西式的复古宴会厅,房顶是瑰丽辉煌的壁画,巨大的水晶灯置于正中,约摸有100多个灯芯亮着舒适的光。桌上的巨大圆桌上点着几支烛台蜡烛,搭上头顶的水晶灯光度,明暗得当,桌上水晶餐具被折射出莹莹的光。
“你喜欢的印象派?”喻洛笛打趣他。
“彼此彼此。”
宴会厅烟雾迷蒙,地上铺满新鲜淡雅的花瓣,众人神色迷离,举止奔放。有的像在春光明媚里的醉鬼,身边摆满酒瓶,自由自在地随着音乐摆弄身体;有的多人成群,纾解欲望,狂放不羁,将身心交给原始的性交;有的奔跑或停歇,抓着画笔或者喷桶,在几米长的画卷上面作画,身上却伤口满布,冒着鲜血。
“那个人......”
“画家。”喻洛笛笑了笑,“你应该有印象,他获得过法国美术大奖。”
方悱没否认,那个人他见过,因为前几年创作进入瓶颈,得了躁郁症,为了画出带有痛感的抽象画,不惜自残,后来变销声匿迹。
这里的人虽然举止荒诞,却各有章法,沉浸在世界,自由自在,使劲浑身解数的抒发着自己的叛逆、渴求、以及不被理解的痛苦,像被时代抛弃的灵魂,破碎无依。
方悱转开视线,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欲望和追求,有些人生下来就出类拔萃,拥有引人注目的魅力;有些人却如蚂蚁平庸愚钝,只能努力挣脱原来的阶层,等待机会一击即中。地心引力对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方悱并不会鄙夷任何人的欲望,只恨恶魔。
走完楼梯之后,喻洛笛又带着方悱去了一间贵宾房,在进房子之前他看到每间房都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口。
“这是?”
“拍卖,见面礼。”喻洛笛冷淡道。
方悱思索几秒,瞬间了然,来这边享受,总得送些见面礼。当然,也许拍卖的不只这一样。凭方悱对之前的所见所闻,这些人是不会有任何底线的。
显然,之后的拍卖确实如方悱所想,除了珠宝和古董这些器物的拍卖,这些人竟然做起了拍卖人口的买卖。
方悱眉头紧锁,当看到一个女孩被带走后,才想站起来却被喻洛笛拦住,“没用的。”
“什么?”方悱不解。
“上船之前你还记得我说的那些测验吗?”
确实有这样的关卡,方悱点点头,他记得自己和喻洛笛是选画才来到这里的。
“我说过,这个地方不是随便能进的,得通过等级划分,这些人是自己出钱自愿过来的,明白了么?”
自愿出资,这四个字驳得人哑口无言。
这只是富人的挑选游戏,而那些低位者只能通过展现自己获得高位者的青睐。当高位者看到拍卖屏幕里面有喜欢的款,就会让人把他们灌醉,然后带到房间里,最后得到一笔未知的纸钞,当然,也有一些人耍着无赖,玩些提上裤子就走人的戏码。
很多人花了大价钱买到来这艘游艇的票,却是始终够不到名贵圈,只能一直充当任人宰割的鱼肉,榨干身上仅存的一滴精血。
这,是常态。
31
第三十八章
方悱心里堵得慌,不愿再观摩这样的戏码,起身走向门外。
喻洛笛跟上他,拉住他的手腕,最后带着他走上螺旋楼梯,来到一个稍小的包间,刚开门,便闻到一股油腻的味道,像猪油一样,方悱在荷兰的酒吧里闻到过,不是一般的烟草。房内的人有些迷离亢奋,斜靠在青春靓丽的肉体上松弛睡觉;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傻笑、愚蠢性欢乐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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