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宇跟在扶尔身后道,“国相大人,皇上说在御乾宫等您。”
扶尔回头对他有礼貌地道了谢,而后毫不犹豫地进了埼玉殿的门儿。
裴宇,“……”这怎么还说一套做一套呢。
许嘉见裴宇去了那么久,心里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以为是扶尔因为昨夜里的事情恼羞成怒,再加上今天他派这么大的阵仗去乐司庙,倒也是他思虑不周了。
许嘉推了推扶尔的寝殿门儿——没推动。他摸了摸鼻子,暗想道真把人惹生气了?以前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把他锁在门外的。他还以为过了昨晚,今后的一整年都会甜甜蜜蜜幸福美满的,谁知道新年第一天就吃了冷钉子。
嗐。
许嘉试探地敲了下门,见里面没动静,便又敲了几下,还是没动静,于是喊道,“哥哥?你在吗?听得到吗?”
回应他的,是殿内熄灭的灯火蜡烛。
许嘉不死心地继续敲,“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让裴宇去接你,还搞得这么大阵仗,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的,我以为他一去……”
我以为他一去你就回来了的。
许嘉咽了口口水,讲这句话咽到了肚子里,转而开口说道,“哥哥,你再不开门,我就一直喊,喊到埼玉殿上上下下都听见,明天他们就该说皇上在外面喊了一夜的门儿。”
“哥哥,我……”
门毫无预兆地被拉开,许嘉还在专心致志地想着道歉的话,不留神往前一扑,正好扑到了扶尔的腿上,他直接抱住不撒手了,抬头笑道,“哥哥,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扶尔低头看他,才一眼心就软得不行,明明刚才开门前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不管许嘉说什么他都不能动摇,开了门才知道,哪需要许嘉说什么话呀,他就这样抬头狗狗眼地看着他,他就受不了了。扶尔移开目光,绷着脸说道,“撒手。”
许嘉,“真错了。”
扶尔,“撒手。”
许嘉趁人不注意,直接拉着扶尔的手将人拉了下来,扶尔一时不察,被他抱在了怀里,生气却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压着声音道,“许嘉!你干什么?”
扶尔已经知道了兄弟和爱人的区别,所以此刻再和许嘉搂搂抱抱时,已经不能再是原来那种单纯的心态了,人一想得多,就自然而然地会多了许多的烦恼,比如现在一直困扰着扶尔的那个问题就是:他对许嘉,到底是什么感情?
是哥哥对弟弟的怜爱?是他本身对他人的宽容?还是……爱人之间的情感?
他不知道,准确的说,他不敢知道,所以他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从昨天回宫后就一直在逃避,在某个不清醒的时刻,还做出了令自己惊讶万分的举动——他吻了许嘉。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扶尔就呼吸一窒,大脑又不受控制地乱作一团。
而许嘉还当他在闹脾气,笑着在他颈窝处蹭了蹭,抬头道,“你不是喜欢我的小梨涡吗?”
闻此,扶尔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目光落到了许嘉嘴角的两个小梨涡上。
“我给你看小梨涡,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扶尔一愣,当真被他蛊惑了般伸出了手,想要像之前那般戳戳他的小梨涡,却在还有半寸的地方止住了动作,脸上的怔然消失,像是大梦初醒般收回了手,挣扎着从许嘉怀里起身。
许嘉一时不察,竟直接被他推落在了地上。换做别人,或是换个时候,许嘉心里早就窝火憋气了,可是今天他却好脾气地冲他笑了笑,依旧是那副乖乖的模样,哄他道,“还生气啊?”
扶尔站起身,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坐在地上的许嘉身上。
俩人谁都没说话,许嘉有意想缓和这紧张的氛围,开玩笑道,“哎,你是不是觉得昨天晚上亲了我一口很吃亏啊?那要不我再……”
他的话还没说完,扶尔的脸色就明显不对了,许嘉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盯着扶尔看,这才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扶尔咬着牙,用力到肩膀在颤抖,他咽了口口水,尽力维持着自己的语气平稳,他说,“许嘉,你一直都在骗我。”
“没有兄弟之前会……”
他顿了下,似是难以启齿,而后才又继续说道,“没有弟弟会像你刚才那样抱哥哥,也没有哥哥会像我……像我昨天晚上那样……”
许嘉,“哪样?”
许嘉的声音突然近在耳侧,扶尔因为受惊而瞳孔猛缩,倏地抬起了头,和距离极近的许嘉对视,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站起了身,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离他这么近的地方,现在还趁扶尔发愣的时候,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往前带。
扶尔惊醒了般推他,用力到脸都在发红,他怒吼道,“许嘉!”
许嘉的眼眶也红了,不管不顾地用双手禁锢住他的腰,只是重复着那同一句话,“哪样?”
大段不好的记忆瞬间涌入,戚七狰狞的面孔似乎近在眼前,带有粗茧的手肆意地在他身上游走,衣衫碎裂的声音再次近在咫尺,那只手——现在正向他最后遮羞的那块亵裤伸去。
极大的羞辱感令扶尔近乎崩溃,他扬起手,“啪”的一声落在了许嘉脸上。
许嘉被这一把掌打蒙了,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了许,偏着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着眼睛。
而扶尔则借机从他怀里挣脱了出来,用一只手扶着门框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心跳却依旧不曾平息,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许嘉,心里闪过一丝刺痛,却还是忍着没有伸出手,咬着唇站在了原地。
许嘉慢慢地转过被他打偏的头,扶尔打得狠,转过头才发现居然带出了血,许嘉的左脸红了一大片,甚至连巴掌印都清晰可见,许嘉看了他两秒,而后笑出了声,脸上却分明半分笑意都没有。
他倚靠着另外一侧的门扉,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接受不了?”
扶尔和他对视,目光平平静静的,像是一潭死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许嘉,“嫌恶心?”
扶尔,“对,我恶心。”
许嘉的后脑勺靠在门扉上,就那么靠了大概有十几秒吧,扶尔不知道的是,在这十几秒里,他的一句“恶心”曾打碎了许嘉的所有傲骨,将许嘉的满腔爱意和坚持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最终,他扬着下巴带出了一丝冰凉的笑意,随后起身,倾尽满身的力气去支撑着自己仅剩一点的骄傲和尊严,用舌头顶了顶被扶尔打过的地方,“行。”
“扶尔。”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其事地唤他姓名。
“以后我就算是贱到了骨子里,也再也不会来找你。”
……
“我给你看小梨涡,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
“对,我恶心。”
……
“以后我就算是贱到了骨子里,也再也不会来找你。”
……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啊,大到银河倒泻,大到阑风伏雨,大到好像连月亮都要冲下来了。张译又喝得不省人事在院子的厅廊上睡觉,大雨如注地浇在杂草上,发出噼里啪啦的雨声,突然,不规律的砸门声越来越大地传来,一声声的“二叔公”刺破雨幕,打乱了他的醉意。
张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随手拿了把伞,拖拉着脚步向门口走去,皱着眉头开门的时候,打到一半的哈欠突然就顿在了半空。
“小……小扶尔。”
“我跟你走。”
扶尔的眼神本来怔然一片,说完这句话后抬头看向他时,才慢慢有了焦点,他执拗地重复道,“我跟你走。”
他不像是说给张译听,倒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二叔公,我跟你走。”
这三句话似就已经耗完了他所有的气力,扶尔闭上眼,随着眼泪流下的,还有逐渐涣散的意识和失去了支撑的身体。
第47章
从那天晕过去到扶尔再次睁开眼睛,期间过了整整一个星期。
而这一个星期,他先是高烧不退——那日在乐司庙玩凉水儿的后遗症。张译给他找了御医,可这边儿烧还没退,心魔又犯了,额间的红光越来越深,脸色透明,唇色惨淡,躺在床上,就像是一个没有了呼吸的死人。
张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熬了三天三夜才勉强压制住扶尔的心魔,开门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正午,太阳毒辣地烘烤着大地,他有些虚脱地靠着门边儿就滑坐到了地上,跑来查看情况的薛荣宝见了,立马心急地跑了过来,用手扶着他,“师父师父,怎么样了啊?”
张译有气无力地对着他摆了摆手,头一垂,挣扎开薛荣宝的搀扶,就那样直接仰面躺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大喘气了半天,才虚弱地说道,“累……累死我了。”
扶尔的心魔越来越重了,去南岐的事儿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张译准备等扶尔的情况稍微好点儿就动身,想到这儿他才后知后觉地皱了皱眉,睁开眼眯成条缝,扶尔之前还说再看看,怎么突然间就改了主意。
张译“嘶”了一声,问道,“对了,许嘉那混小子呢?这三天有来过吗?”
薛荣宝去帮他打水,喊道,“啊,皇上啊,他三天前就和干爹出宫了。”
张译从地上起身,挑眉想道,这么巧?
薛荣宝捧着刚打上来的井水一路小跑,笑呵呵地说道,“师父,喝水。”
“嗯。”张译接过水,井水又凉又甜,喝了一口后瞬间感觉清醒了不少,“他俩去干什么了?”
薛荣宝,“说是先去看看今年春猎的场地。”
张译冷哼,将水碗“啪”的一声掷在木板上,“这事儿用得着他亲自去?”
薛荣宝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呆呆地说,“许是皇上在宫里待得闷了呢,随便找个由头出去玩儿罢了,而且现在是年例假期间,也没什么的吧。”
张译摔着手吹胡子瞪眼道,“什么叫没什么?!扶尔这命儿都快搭这了,他倒好,还有心思出去玩儿?”
当初还信誓旦旦地跟他说什么“没有他不行”,见鬼去吧!
薛荣宝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抿着嘴低下了头,不敢再吭声。
张译这几日没日没夜地帮扶尔镇定心魔,早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处发,现在吼了一顿后,感觉胸腔里气都顺了不少,可晃悠着腿休息了没一会儿,鼻尖就又闻到了愈加猖狂的魔气,他顿时大骇,站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幸亏薛荣宝扶着才没滚到地上去,走路的时候连腿弯儿都在打着颤,“荣宝,关门。”
薛荣宝,“诺。”
现在离他上次压制心魔的时间,不过才半个时辰。时间越来越短,仅凭他的修为和灵力,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将扶尔强行唤醒,然后再做打算。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张译是不会强行唤醒扶尔的,因为现在扶尔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他不仅失去了灵力,而且还发着高烧,内里外里都受到了极大的损耗。上次强行唤醒引起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但……张译叹了口气,随后推掌入灵。
灵力瞬间爆发,顺着扶尔额间的血红色印迹钻入,两股力量相斥对峙,谁都想吞噬掉对方。
张译半扎马步,额头不停地有细汗滑落。
扶尔感觉自己好像正处于冰火两重天,心中有一团火几乎要烤化了他,而自己的皮肤上却结了冰渣子。他的意识混沌不堪,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青石山上,一会儿有觉得自己走在雨幕中,一会儿又看到自己留在了乾城,好像有无数个自己在顷刻间撕裂,无数的场景在瞬间重叠,耳边吵闹不堪,不停挑战着最后紧绷的那条神经。
而后,所有的画面又都变成了光束涌向了同一个地方,慢慢地拼凑成了许嘉的脸,扶尔的呼吸瞬间一窒,他看到许嘉在对着他笑,他在说,“哥哥,你就是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承认?”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扶尔倏地起身出剑,面前的许嘉在同一瞬间又消化成了万千光点,周围的一切都黑了下去,扶尔连自己手里握的剑都瞧不真切,他的下颌线紧绷,警惕地瞧着周围的一切。
蓦地,脚下传来了黏糊糊的触感,仿佛又什么东西在拖着他向下,又冰又软。
扶尔低头,又看到了那片熟悉的沼泽地,他握紧了手中的剑。
猖狂肆意的笑声在对面响起,扶尔慢慢地抬起了头,只见离他五米左右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影,周围的一切都是暗的,唯有他的周围散发着细细微光,逆着光瞧过去,那人的相貌不甚清晰,但扶尔还是认出来了,并且十分肯定——那是他自己。
扶尔握着剑的力气不断加大,他非常清晰自己是在幻境中,因为他从自己的灵海处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灵力供应,这样久违的感觉竟让他在一瞬间涌上热血,“又是你。”
那个身影微笑着看向他,“什么叫又是我?你在我就在啊,因为我就是你。”
扶尔咬着牙,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决,“你不是我。”
那个身影道,“我就是你。”
“你不是。”扶尔的肩膀微微放松,他平静地说道,“我从来不会那样笑。”
“哪样?你是说——这样吗?”
话音刚落,对面的那道身影就像剑般“咻”地向他奔来,而扶尔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好久,提剑相迎。两人的招式,法术,动作,角度,乃至出招的路数都别无二致,泛着冷光的剑身划破混沌,又再次被混沌吞噬。
打到对方身上的伤口,会再次反噬到自己的身上。
他杀不了他。
扶尔的心中闪过一丝坚决,点步后退,刺向对方的剑忽地转换方向,朝向了自己的脖子。
那个身影站在地上,抬起头看飘在半空中的扶尔,扯了下嘴角,“你要干什么?杀了你自己吗?扶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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