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旋这才走了过来,靠近了说:“什么放不放心的,我还在呢。”
贺青立刻笑了,他伸手在枕头下面摸索着,动作有些缓慢,谢旋也没急,静静在一旁站着等着他。过了一会儿,贺匀掏出一个物件,正是那金虎符。他伸出了手,谢旋立刻接了过去。
贺青道:“我贺家世代忠良,万不能断在我手中。这大魏的军队,需要能将把持,朝中恐无人胜任。”
谢旋即刻会了意,道:“放心吧,他们咬的再紧,这张符也只会是明贤的。”
贺青点点头,道:“子忱,我贺家...拜托了!”
他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两个弟弟,半晌都没松手,眼眶发热的厉害。他十六为将,在外雷厉风行,大魏朝的安宁是压在他背上的山。长兄如父,两位弟弟的成长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永远是那个高个子的人,仿佛天真的塌下来他也能顶住,因此他从不想流一滴眼泪。可是此时,身上的重担突然被迫卸了下来,他却想哭了,不知道会不会丢脸,总之他哭了。
过了一会儿,贺青伸手抹了抹脸,道:“嫌你们麻烦,快出去吧。”
陈秀缓缓关上了门,坐回床边拿起手绢,温柔的给贺青擦着脸。贺青抱抱她,声音很轻:“阿秀,你知道吗?”
“嗯?”
“为将者,若是能死在战场上,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我,有点憋屈。”
陈秀终是忍不住了,哭道:“那你就好好活着,别丢下我,行不行?”
贺青轻笑了一声,搂的更紧了些:“没人比我更舍不得你了。”
第19章刀伤
三日后,大将军贺青卒于将军府中,享年二十五。
贺家二公子身着乌甲,正步迈入大朝会。在摄政王一力担保下,皇帝封其为新任大将军,手执金虎符,中原乌甲军任其调遣,不得违背。
翌日,新任大将军贺匀亲自前往天牢,取大司马李携首级,挂于城门之上。查封大司马府,李氏家眷均流放边疆,终身不得回朝。自此魏朝不再封大司马之职,中原全部兵力由大将军一力掌管。
前大司马首级在城楼之上悬挂了几天几夜,被乌鸦啃得只剩骨头,一日夜里,嘭的一声掉下了城楼,摔了个粉碎。当夜,大将军贺匀府中遇刺,据说是尚书孙傅余所指使,妄图抢夺金虎符,皇帝大怒,孙尚书恐惧之余,只身逃走。
这夜发生了太多事,张国舅焦头烂额地从朝中回府,墙角边突然跳出一个人。孙尚书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国舅爷救我!”
张思远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急忙拉住他快速回到府中,关上了门。
“你这次太鲁莽,为何不同我商量便擅自行刺贺家小儿?你可知此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张思远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便怒骂道。
孙傅余忙道:“国舅爷,真的不是下官所为!下官冤枉啊!”
张思远大惊道:“不是你所为?贺明贤身上的伤可是明摆着呢!金虎符从你的府中搜了出来,你现在说不是你干的,还能是...”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难不成...
“下官是被陷害的,金虎符如何出现在我府中,下官毫不知情!”
张思远睁大了眼,若是如此,那贺明贤便绝不是想陷害孙傅余这般简单。孙傅余一届文官,夺金虎符做什么?张国舅与孙尚书向来走得近,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二皇子谢褚如今贵为郑王,可当初却是半只脚迈上了龙椅,张思远等人便是他强有力的支持者。现如今方傅余要想抢夺金虎符,只有一个理由:想要扶郑王上位。真是如此,张思远党羽横竖脱不了干系。
其实仔细想想便能知道这其中的疑点,即使郑王想夺取王位,也断不会选在这种势力薄弱的时候。只是,谢旋与贺匀有心清君侧,只怕皇帝会顺水推舟,顺道除了潜在的威胁。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并不需要真相。如今贺匀给了他这个契机,他又怎么会放过?
看来是小看了贺明贤此人,他比贺林玄的心更狠,更麻烦!
谢旋正在给贺匀上药,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从贺匀的右肩膀拉到了胸口的位置,看起来十分吓人。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谢旋紧皱着眉道:“谁让你这么做的?不知道危险吗!”
贺匀这才看了看谢旋,道:“孙傅余站不起来的,皇上纵使心善,也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你自己拿刀砍自己是什么感受!”谢旋气极了。
他正在朝中处理事务,突然听说贺匀遇刺受伤,虽然隐隐猜出了缘由,却还是吓得魂飞魄散。匆忙赶了回来,想要骂贺匀,却在看见他惨白的脸色时骂不出口了。
这会儿谢旋才发现,自己的火气一直就没有降下去过。
贺匀看出来谢旋生气了,却接着道:“一道口子而已,我大哥身上尽是这样的伤口,又死不了。”
“你...”
“如今我受了这一点伤,便能折掉一个孙傅余,到底有什么不值的?要是能连根拔了张思远那条狗,我再砍十刀也下得去手。”
“贺匀!”谢旋的声音有些抖。
贺匀低下头不再说话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无论怎样,谢旋定不愿意他受伤,他不该说这些。
谢旋也冷静了些,放缓了语气:“明贤,我知道你想报仇,可你做任何事都应当与我商量,你不能以伤害自己为代价。”
贺匀沉默了片刻,才闷闷道:“我想报仇,我想快点报仇,我快疯了。”
陈秀早先便端着热水站在了门外,听见了里面的对话。她悄悄地控了控自己的泪水,才敲了敲门,道:“阿匀,是大嫂。”
贺匀猛地抬起头,抓住了谢旋的手,对着他摇摇头,那意思是让谢旋别与陈秀说这些。谢旋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贺匀的头,便起身去开门了。
陈秀将热水放在地上,一眼看到了贺匀的伤,忍不住想要哭。贺匀忙道:“大嫂你别难受,不疼。”
陈秀当然知道他疼,她没再接话,对旁边的谢旋说:“子忱,你用热水给他擦擦身再包扎,厨房里煮着药,兰天看着呢,我去看看好没好。”
谢旋点点头,道:“放心吧。”
陈秀又看了看贺匀,却很快移开了眼,他没有勇气看贺匀身上那道血淋淋的口子。这样的伤疤时不时会出现在贺青的身上,陈秀每每都很心疼,但还算能镇定的面对,冷着脸教训贺青几句也是有的。可是出现在贺匀的身上,便让她觉得喘不过气。贺匀无忧无虑地长到二十岁,练功时受了些小伤都能大惊小怪的叫半天,这次居然挥刀往自己身上砍,要是叫贺青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贺匀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有些心虚道:“大嫂?”
陈秀轻声道:“明贤,记得你大哥跟你说的话吗?”
贺匀沉默了,他当然记得。你们两个,以后就听你们大嫂和子忱大哥的话。多记着好的事情,别记着太多仇恨,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听到了,也记住了,可是,要报仇啊,怎么能不报仇啊。
陈秀抬手轻轻拍了拍他,道:“阿匀,大嫂不是怪你,大嫂只是觉得对不住你。你听话,好好想想,大嫂去给你拿药。”
贺匀望着陈秀走出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
谢旋也没说话,弯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伤口边擦拭。片刻,他听到头顶上方贺匀的声音:“子忱大哥,那天大哥抱着我和兰天哭得全身都在抖,你知道吗?”
谢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嗯。”
“我从出生起,一次都没看见过大哥哭,小时候父亲教训他,凳子腿那么粗的棍子都打断了,长大了他到处跑,有时候带着一身伤回来,却从没有掉过眼泪。我当时就想着,大哥哭了,那我就不能再哭了,要不贺家怎么办呢,大嫂和兰天怎么办呢。”
谢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想告诉贺匀还有他呢,他会帮贺青报仇,他会尽全力护好贺家,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贺家。可是贺匀他想要变强大,想要保护贺家,谢旋不想让他觉得他必须得靠别人。
“子忱大哥,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就这一次,我保证报完仇就再也不这样了,好不好?”
“嗯,”谢旋抬起眼,对贺匀微微笑着:“明贤,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便做吧,子忱大哥给你保驾护航。”
翌日的大朝会,张国舅爷做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他把孙傅余给卖了。御林军压着孙傅余上大殿时,孙傅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不堪入耳,堂堂尚书大人泼妇骂街般的仪态,成功地惹怒了圣上。
他先是将全朝骂了个遍,骂诸位大臣尸位素餐,在其位不谋其政;骂张思远不念旧情,不给他一条生路;接着就开始对着贺匀大骂特骂,骂他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骂他没有军功不配持金虎符,骂他全仗着贺青和谢旋才坐上大将军的位置。
贺匀全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生气。他在想:这说的还真的是实话。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在想,孙傅余骂成这样,把平日里尚书的仪态丢了个干净,却独独不说自己被冤枉,不说任何有用的信息。为了什么?
圣上大怒:“成何体统!”
孙傅余充耳不闻,若不是被御林军押着,它甚至想要跳到贺匀跟前骂个痛快。
“贺匀小儿!你有什么本事?这金虎符是何等珍贵的物件,你烫不烫手!贺家世代的威严,我看就要毁在你的手上了!我就是看你不痛快,我就是想杀你,你想怎么样你来啊!我看你......”
贺匀懒得跟个破罐子破摔的废物置气,一方面他的伤口还在疼他没有力气,另一方面他正在想,孙傅余这个态度也在意料之中,他显然是与张思远达成了协定,已经准备好了赴死,所以才敢在圣上面前放肆。他没有否认刺杀贺匀这件事,就说明他知道反抗无用,选择了不连累张思远等人。
贺匀本也没想着可以撼动张思远,他搞这一出,就是想着逼一逼他,他有动作,贺匀才好反击;他若是没有动作,贺匀就不停地闹他,让他提心吊胆,迟早会露出狐狸尾巴。
正想着,突然“啪”的一声脆响响彻了整个大殿,贺匀回了神,看见谢旋站在孙傅余面前,抬起的手还没有放下去,孙傅余的头向一旁歪着,右脸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巴掌印,鼻子和嘴角都刷刷地往外冒着血,可以想象谢旋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
贺匀下意识摸摸脸,想着谢旋揍他时用的力度,果然是很温柔了。
第20章私兵
孙傅余被打懵了,一时没有反应,群臣都往这边看了过来,一脸的诧异,就连圣上也愣了愣。谢旋这一巴掌打得太突然,他甚至只在扬起手的时候面带怒意,便立刻面无表情了回来,道:“圣上还在这里,孙大人如此也太过放肆了。”
我和贺青都没这么骂过贺老二,我打不死你!
孙傅余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只是他的鼻子还在哗哗冒血,他只好捂住了鼻子,没法再开口了。
皇帝道:“如此看来,贺卿遇刺一事,确是孙尚书所为。贺卿,你想怎么处置?”
贺匀答:“听凭圣上发落。”
年轻的皇帝摆了摆手:“贺卿无故受伤,当还你个公道,就由你决定吧。”
贺匀想了想道:“臣自知不曾立过军功,因此持有金虎符也是内心难安,只是孙大人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皇帝道:“贺卿无须妄自菲薄,贺家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朕相信你有持金虎符的资格。那便如此,孙尚书罪责深重,就抄满门,以抵罪孽,贺卿认为如何?”
皇帝向来心善,却说出了抄满门这样的话,可谓是诚意满满了。
贺匀故意说:“臣听从圣上旨意。”
张思远走了出来:“圣上,孙尚书虽然意图伤害大将军,又口不择言冲撞了圣上,但若是满门抄斩,未免太过残忍。”
贺匀与谢旋再次交换了个眼神,孙傅余在听到满门抄斩之时没有太大的反应,张思远又站出来为他说话。已经可以确定。孙傅余自愿认罪,包庇张思远,是因为张思远答应了保他的家人。
贺匀顺势说道:“陛下,臣也有这个意思,赶尽杀绝未免惹人诟病,有损君威。”
皇帝考虑了半晌:“摄政王,你怎么看?”
“臣与贺将军想法一致。”
皇帝道:“如此也好,只是怕委屈了贺卿。”
贺匀立即道:“陛下言重,臣愧不敢当。”
“那便罢了,查封孙府,孙氏家眷流放关外。诸位爱卿,无事便下朝吧。”
皇帝把谢旋召去了御书房,他的即位是由谢旋一力促成,这位年轻的皇帝对于摄政王的信任与依赖更是显而易见,谢旋有的时候甚至也会想,在外人看来,摄政王恐怕已经不是摄政,而是掌政了吧。
“王爷,你对这件事情可有什么看法?”
谢旋顺水推舟:“臣斗胆说一句,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皇帝像是没有想到谢旋回答的如此干脆,有些吃惊:“王爷不妨说说。”
“孙大人是文官,不至于为了兵权来这一出。皇上...”
话已至此便不必多说了,年轻的皇帝微微低了低头,像是在思考。
谢旋道:“陛下请思量,臣先告退了。”
皇帝抬起了头,说出了一句令谢旋很是诧异的话。
他说:“王爷若是有心清君侧,朕当全力协助。”
谢旋有些愣住了,新帝登基数月,留给群臣的一直是一副怯弱心善的形象,今日在大殿之上说出要抄满门的话姑且还可以认为他是在安抚贺匀,可是清君侧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无疑是给他的亲弟弟郑王下了死令,谢旋万万没想到皇帝会如此果决。
“朕须得批阅奏折,王爷先行回去吧。”
谢旋便退出了御书房。
贺匀着着一身朝服,正站在宫门外等着谢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远远的看着竟与平常嘻哈打闹的样子截然不同。谢旋走近,心情有些复杂,看了他一会儿才问:“怎么没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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