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松眨了眨眼,忍不住向前走去。
他脚下软如棉花的地板忽然有了实质的触感,他一脚踩上去,坚硬的鞋底跟金属地板撞击在一起,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
对面的人影似乎被他的脚步声惊动,闻声回过头来。
在雾气中,柳若松看到了对方的脸,忍不住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柳若松浑身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了。
外面天光大亮,阳光顺着车窗照进来,被傅延有意挡掉了大半,柳若松惊疑不定,转过头往外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燕城,马上要过军区的卡哨。
“怎么了?”傅延说。
柳若松的脸色晦涩不明,他舔了舔唇,小声说:“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人。”
“谁?”傅延问。
柳若松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傅延,在傅延背后的邵秋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舔了舔唇,在邵秋的视线盲区里对傅延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方思宁。
傅延猛然一愣。
他想要细问,但车上还有邵秋,还有贺家兄妹俩,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傅延捏了捏柳若松的手,示意他晚点单独说。
柳若松的脸色变了几变,越想越古怪,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兀地梦见方思宁。
梦里的一切都不真实,他只醒来了短短几分钟,就忘记了大半内容,只有方思宁的脸清晰不已,跟整个梦格格不入。
怎么回事,柳若松想。
还是说,这又是某种“提示”,提示他方思宁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可方思宁已经死了啊。
柳若松的脸色忍不住变得有些难看,但好在很快他就自己打消了这个猜测——他和傅延已经大概摸清了“重启”的规律,如果不出意外,重启的时间点应该是他们走过的最后一次“正确路径”。
如果方思宁是那个解决末世的关键点,他不会重启在一个来不及救下他的时间点里。
那是为什么?柳若松纳闷地想,还是他最近满脑子都是病毒,所以潜意识里的联想思维已经跑到这么远了?
柳若松左思右想没想明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额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烧了,退热贴也被傅延撕走了。
他周身神清气爽,一点都没有整夜发烧那种粘腻的混沌感,除了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之外,好像没对身体产生什么影响。
“要上坡了。”贺枫突然说:“坐稳了啊。”
柳若松下意识握上车顶扶手,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算了,柳若松想,或许就是个巧合。
车辆驶过减速带,在岗哨前停下。柳若松对这趟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主动下车去配合安全检查。
但上一次进门就被背刺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柳若松心有余悸,不肯跟傅延分开,几乎是全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俩人一起走完了安检。
好在柳若松自己吓唬自己的那些场面都没出现,实验楼一切正常,运作良好,正等着他这个掌舵人回来复工。
没人发现傅延特殊的基因,岗哨们一路客客气气,甚至还有听说过傅队长大名的小新兵偷摸在安检时候发了他们两袋牛奶。
傅延一路绷紧的肩背线条在离开安全区后松懈了一点,柳若松去拉他的手,无意中发现他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柳若松心里软了软,没有戳穿他。
他们这次出去一趟,没能带回乔·艾登和伊甸园壹号,赵近诚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但看这群小兔崽子伤的伤病的病,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把他们一口气全轰回去休息,决定眼不见为净。
傅延先一步被柳若松推出门,自己还没来得及跟出去,就被临时改变主意的赵近诚叫住了。
“培养皿放哪了?”赵近诚说。
“放在隔离区了,还没带进来。”柳若松说:“我一会儿去看看情况,如果情况好的话,可以今天就带进实验楼。”
他们从捕获艾琳开始,燕城这边就在积极进行关押培养皿的建筑改造工作。
实验楼的地下室被改造成了精钢和硬度玻璃做成的关押所,安保等级极其严密,比乔·艾登的研究所还谨慎一些。
“什么叫情况好?”赵近诚问道。
“如果阻断剂给足了,培养皿本人没什么太大危险性。”柳若松说:“她保留了一些神智,从正常状态下来看,她并不抵触被我们带走。”
赵近诚的表情有些奇怪。
显然对他来说,他很难理解乔·艾登的脑回路,一时半会也很难把培养皿看做“投诚”的自己人。
“这样。”赵近诚想了想,站起身来,说道:“我跟你一块去看看。”
在离开D市之前,柳若松预备了一周的阻断剂,但因为他们不确定路上会不会出现额外的意外导致拖慢行程,所以阻断剂给得很保守。
他们不再维持艾琳的清醒神智,而是只要保证她不丧尸化就可以了。
赵近诚抵达隔离点的时候,艾琳已经被从车厢里运出来了。她被转移到一个一米五高的集装箱里,浑身裹缠着束缚衣,嘴里叼着硬金属的口衔,瞳孔雾蒙蒙的,看起来很警惕的模样。
一个穿着作训服的年轻军人走上前,熟门熟路地拨开她的长发,把一管阻断剂从她耳下的软肉里注射进去。
艾琳的眉头一皱,脸上很快出现一点痛苦的神色。
她挣扎了一下,但又被束缚衣捆束住了,没掀起太大的风浪。
赵近诚离着远远得看了她一会儿,拍了拍柳若松的肩膀。
“辛苦你们了。”赵近诚说。
“应该的。”柳若松说。
赵近诚公事繁忙,抽不出时间一直在这盯着,只略站了站,观察了一下艾琳的情况就走了。
实验楼的工作人员紧接着也收到消息,抵达了隔离区,准备帮着把艾琳一起运回去。
柳若松走下去想帮个忙,刚拨开人群,还没等往里走,就觉得臂弯一紧,被人拽了出去。
他一回头,才发现拉着他的是陆离。
他穿着实验楼后勤的制服,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抖动,下意识地拉着柳若松往后退。
第169章 “分批让他们来参观培养皿吗?”
柳若松被陆离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指使着旁边几个人去接手他的工作,自己顺着陆离的力道往外退了两步,跟他走到人群边上。
“怎么了?”柳若松说。
“对不起,柳工。”陆离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指尖微微发着颤:“我……我心跳得太快了,蹦得我心慌腿发软。”
“这是怎么了?”柳若松伸手摸了摸陆离的额头,纳闷道:“病了?找医务室去啊。”
“不是。”陆离说着舔了舔干涩的唇,余光飞速地往人群里一瞥。
艾琳已经被装箱控制起来,放上了运输车,准备带去实验楼。
她安静得像一尊雕塑,靠在栏杆边静静地往外看,因药剂效用而变得清晰的瞳孔隐隐现出墨绿色的轮廓,她无悲无喜地望着外面,视线跟陆离有一瞬间短暂的交汇。
陆离心里一紧,有种自己要心脏停跳的错觉。
柳若松若有所思地盯着陆离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远去的艾琳,沉默了片刻,把陆离往旁边又拽了拽。
“你对她有感应?”柳若松问。
“感应?”陆离心有余悸地捂住心口,只觉得自己刚从过山车上下来,虚弱地点点头,说道:“算是吧,我一靠近她就浑身不对劲……这培养皿也太邪乎了点。”
柳若松想起,在D市时,那些变异的丧尸本能里也对艾琳颇为忌惮,哪怕关在同一个屋子里,它们也会有意地规避艾琳的存在。
是因为改造过的“工蚁”都对“蚁后”有天然的敬畏之心吗,柳若松想。
“那你对傅哥——”柳若松迟疑了一下,选择了较为委婉的说法:“没有这种感应吗?”
“傅队长?”陆离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柳若松对艾琳嘴里的“同类”还是很在意,这是艾琳恢复神智时唯一愿意沟通交流的字眼,柳若松没法不多想。
但如果傅延是“蚁后”的同类,那为什么他身上没有被人感应的“触点”,难不成是只有“蚁后”在丧尸化的时候才会被察觉吗。
“你先去医疗点做个身体检查。”柳若松想了想,对陆离说:“不要抽血,做个心电图之类的常规检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其实我觉得我没什么问题。”离开了艾琳的视线范围内,陆离的状态比之前回升了太多,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现在好了,没有那种感觉了。”
“先去做一个。”柳若松说:“做完了来实验楼找我。”
“哦,好。”陆离看出他是有正事,于是没在推脱,很快就答应着去了。
柳若松目送他走远,回过身,一边往实验楼走,一边给傅延拨了个通讯。
傅延在非战时状态下对他的通讯都是秒接,柳若松耳朵尖,听见他那边略有些嘈杂,不像是在宿舍休息的样子。
“哥,你在哪呢?”柳若松问。
“在训练区。”傅延说:“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贺棠跟你在一起吗?”柳若松:“在一起的话,你跟她说,让她把悦悦带到实验楼来,做个小检查。”
“好。”傅延很快答应道:“我叫她尽快。”
其实想验证傅延的基因跟艾琳是否同属于一个阶层,而被改造过的“工蚁”们又是不是以“丧尸化”为特征来辨别“蚁后”的答案非常简单,只要傅延处于“被感染状态中”,这两个问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得出答案。
更别提傅延本身对丧尸病毒有代谢性,豁出去了关起门来试一次,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也就痊愈了。
但柳若松绝不可能选这种“捷径”,他宁可走一万步弯路,也不想再把傅延扯到这些问题里来。
他实在是太怕了,之前两次失败的经验给他留下了极深的烙印,以至于柳若松现在对这种问题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碰一碰都要应激。
柳若松的脚程比贺棠他们慢点,等他回到实验楼的时候,贺棠和悦悦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傅延也在场,被悦悦拽着一点衣角不撒手,往旁边一杵,活像个私家保镖。
柳若松忍不住扑哧一乐,说道:“这怎么还拖家带口带护送的?”
“悦悦非拉着队长不松手。”贺棠把小不点拎起来掂了掂,笑眯眯地说:“队长又不忍心惹孩子哭,干脆一起跟来了呗。小柳哥,做什么体检?”
“就是验证个猜测。”柳若松说着带他们走进实验楼,用工卡刷开地下室的权限。
艾琳已经被转移到安排好的监控室里,外面几个研究员人来人往,正在记录初始数据。柳若松暂且把他们打发出去,自己带着悦悦进了安全监控区。
悦悦的反应跟陆离差不多,离艾琳越近,她的的体表症状就越多,呼吸不畅,手脚发僵,整个人像是进入了应激状态,很僵硬地趴在柳若松的臂弯里。
她脸上有清晰的恐惧,并不像面对傅延时那样天生自带好感。
柳若松得到了答案,于是没在监控区久留,很快带着悦悦离开了。
公共休息区内,贺棠和傅延留在外面等,贺棠刚在屋里转了两圈的功夫,柳若松就从里面出来了,悦悦蔫蔫的,额发被汗水打湿了,一见到傅延就伸手要抱。
傅延像拎大米一样把她拎过来托着,悦悦树袋熊一样,一把抱住傅延的胳膊,很快累得睡着了。
傅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柳若松,示意他继续说。
“情况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柳若松抿着唇,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说起来,这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个问题,现在看来,我还真没白想。”
他说得很含蓄,贺棠左看看右看看,察觉到了某种气氛,于是主动咳嗽一声,借口自己有事,脚步飞快地先溜了。
贺棠避嫌走了,屋里只剩下悦悦一个小电灯泡,不过她自己也是药剂改造的受害者,所以听听也没什么。
柳若松拉着傅延走到了监控盲区,小声道:“我在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事很难瞒下去了。”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阴谋,泥土下蔓延的枝条比柳若松想象得更大。如果“特殊基因”只是个例,他可以隐瞒样本,暗地里替换实验模块,从而保护这几个特殊人物的生命安全。
但是现在看来,茫茫人海里涉及到的隐藏人群不知道还有多少“工蚁预备役”。
这次他们从D市回来,带来了伊甸园壹号的转化衍生品,这种二级培育药剂的出现等同于把“人体改造”放在了明面上,柳若松如果想继续进行针对性研究,很多事是凭一己之力无法隐瞒的。
“你想做什么就做。”傅延说:“我都没有意见。”
“这次带回来的药剂里,大部分是半成品,还有一部分得从艾琳身上提取。”柳若松说:“等这些样本全提取结束后,我需要一部分数量可观的志愿者,来进行样本比对,从而确定这种药剂类型的大概数量。”
“你是想用培养皿找志愿者?”傅延说。
“虽然办法笨,但也没辙了。”柳若松说:“如果所有被药剂改造过的人都对培养皿有反应,那以这个标准下去,反倒是我们能找到特殊人群的最好办法。”
但如果是这样,那特殊基因的事情就瞒不住了。
悦悦和陆离这种人会瞬间进入大众视野中,柳若松不知道这种暴露是好还是坏,在这种混乱的社会结构中,一切变化都是未知的。
“而且,我不希望你公开。”柳若松说:“这次开始,你的所有样本和体检资料都在我那里,没有公开过。你不受艾琳影响,所以没有必要暴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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