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小嫩芽似乎因为这一声轻唤轻轻抖动了一下。
“怎么?”声音出口,才发现有些干哑。
“过去你也曾嫌弃过我的顽固不化,但我也不曾想过离开你。”嵇远寒道,“从始至终,我都未想过离开你身边。”
……这人知不知道这话听起来和情话无异?
怕是不知的。
殷九霄埋头在被褥里,闷声闷气,努力维持一贯的性格:“很好。”
就算嵇远寒是不知的,烦躁的心情奇妙的消散了大半,板起的脸也放松了下来,思及自己刚才的回应,只觉得太过冷硬,不是好友该有的态度,有些着急又要装作镇定地补了句:“你以后别偷偷跟在后面,直接对我说我又怎会不答应。”
嵇远寒“嗯”了一声。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偶尔翻动被子的声音。
殷九霄在熟睡中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嵇远寒,近在咫尺的呼吸轻轻地喷薄在嵇远寒的脸上。
嵇远寒的手放在被褥里的左胸膛,感受着与主人呼吸声交织的,还有他至今没有静下来的心跳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用嵇远寒的态度说出那话,用了他多大的勇气。
一如当年,主人问起自己是如何被带入地下轮迴谷的,他只答了是蔚前辈点了他的膻中穴,半盏茶的闭息时间恰好是极限。
然而他没说的,主人到达地下轮迴谷时,解开膻中穴却没了生息,他惊慌失措到六神无主,等回过神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正给主人以口渡气,主人也就此恢复了气息。
这是他自深藏感情之后的第二次对主人欺瞒,他以为今后再也不会有比那一刻的隐瞒更需要勇气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临了。
只不过,这次是他的肺腑之言。
嵇远寒的目光久久无法离开殷九霄熟睡的脸庞,心里头像是生出一个小人,拿着一支笔,一笔一划的将眼前之人的五官仔细地描摹记在心头。
片刻后,殷九霄一把将他搂进了怀里。
嵇远寒四肢瑟缩了一下,赶紧闭上眼,在心间一遍又一遍地描绘起各种表情的殷九霄。
****
第二日,殷九霄和嵇远寒用过午食,离开客栈到了安襄城东边的一条城河。
城河之上一艘飞檐翘角、精致玲珑的庞大画舫船悠悠驶动。
不久之后,此艘画舫船正好停靠在岸边。殷九霄走上船,对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影拿出一块刻有“念真”二字的玉佩。
一些人的目光纷纷注视着这艘画舫船,同时也注意着殷嵇二人的身影。
黑衣人影对殷嵇二人道:“这边请。”
跟着对方走入船舱,被带到一间房间门前,殷九霄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又敲了三下。
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精神矍铄的矮个老人站在门口。
殷九霄介绍了自己的名姓,老人对他颔首,领着两人进入房内。
一路无人,又走过两块精致的门帘布,大概走到了船中央的位置后,飘来一阵熟悉且悠扬的旋律。
帘子之后,宽敞且雅致的房间内,一个留着胡子,棱角分明的中年人坐在中央的木桌前,手边摆着两盒黑白棋子,正拿着白子,面对着桌上的棋盘,似乎正在思考该如何下子。
一抹窈窕的身影坐在中年人对面,手里拿着玉笛,正悠悠吹奏。
两人一来到房内,女子便停下了笛声,朝殷九霄看过来,是一张熟悉的容颜,不是花念真又是谁。
今日的花念真没有戴着面纱,露出了绝美姿容。这是她第二次见易了容的殷九霄,将玉笛收起来,淡淡地点了点头:“殷公子。”
矮个老人站到中年人身后,低声道:“阁主,这一子下在这里如何?”
被称为阁主的便是上官弈明,他像是格外专注于棋盘,看也不看殷九霄二人,没有邀请两人在窗下的独座坐下,对于老人的建议,他充耳不闻,执意下在了自己想下的地方。
花念真莲步轻移,扯了扯上官弈明的手臂:“爹,殷公子他们到了。”
“人家都不急,你急什么。”上官弈明一对上女儿如水做的眼睛就败下阵来,叹息一声,“女大不中留。”
上官弈明看向脸上带笑的青年,越看越不满,没有邀请对方坐下,没好气道:“会下棋吗?”
只见这个叫殷九霄的小儿竟然一脸坦然地摇摇头:“晚辈不会。”
一看就是睁眼说瞎话。
“念真你看看这个姓殷的小子……”上官弈明在女儿含笑的眼中再次软化下来,对殷九霄道:“我知你这段时日,花了大量银钱在月窥阁买了不少消息,这些消息原本是千金难买,要不是看在念真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让下面的人卖给你?”
殷九霄恭恭敬敬:“上官前辈说的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上官弈明怎么看殷九霄怎么不爽,要不是花念真在身旁,可能真就要出手揍对方几拳了,他不再看让人来气的小子,继续自己跟自己下棋,一心二用,道:“听说明日你要和司徒天干在城门上一绝生死。”
殷九霄语气平稳,纠正道:“晚辈的战帖中写的是一决高下。”
“年纪轻轻这么惜命,干不成大事。”上官弈明言冷嘲热讽,“今日上午整个安襄城都在传你俩要一绝生死,都在翘首以盼,等下离开可别逃之夭夭了。”
殷九霄莞尔一笑:“晚辈定不会辜负城中百姓的期盼。”
“知道我这次找你来是何事吗?”
“晚辈不知。”
“你叫殷翊的时候,一文不名。后来化名殷九霄,找到月窥阁时,又让我们散布那般情报,更是买断了关于‘轮迴谷’的消息,之后仍旧籍籍无名,后来也不过是因酒侯的千两白银闻名武林,这次你对司徒天干下战书,便是一次将自身昭告江湖的机会。”
“等这次比武结束,若你赢了,我上官弈明便拿出黄金万两和月窥阁,作为你迎娶念真的嫁妆。”
上官弈明言之凿凿,殷九霄愣了一下,看向同样愣怔的花念真。
花念真花容失色:“爹,您在说什么?”
上官弈明的手覆在花念真抓住他肩膀的手背上,温柔地轻拍,慈爱地看向面色惊慌的花念真:“有爹做主,难不成还能让你委屈了?”
一句话像是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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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都说阿寒怂,小谷主现在还没彻底认清自己的心思,或者是故意不去看清,因为怕再次受伤害,所以现在也很怂,当摆脱怂那就是开始进攻的时刻了!
殷九霄:……
第33章 试牛刀
前日, 殷九霄和嵇远寒初到安襄城,就有人找到他们交给了殷九霄一封信笺。
信笺上写明了月窥阁阁主上官弈明要见他。
殷九霄当时一头雾水,此时恍然大悟。
他站在离木桌一丈之外的门附近, 向前迈了一步, 恭顺地朝上官弈明作辑:“上官前辈。”他抬起上身,丝毫不怯地对上对方如虎狼般的眼神,处之绰然,“晚辈配不上花姑娘, 更何况以花姑娘这般的仙人之姿、菩萨心肠的女子, 又岂是能用凡尘银钱衡量的。”
上官弈明的眼睛一亮,正要说话, 殷九霄与之四目相对:“不论是男女,所嫁所娶都应是真心实意互相爱慕的人,若花姑娘嫁给我, 才是真的委屈了她。”
画舫之外阳光正好, 上官弈明先前明朗的神色却变得阴沉,他轻柔地拿掉花念真的手,站起身, 一步步走向殷九霄:“让你娶念真,还是委屈了你?”
锐利如刀锋的气劲朝殷九霄直面而来,他腰杆挺得笔直,一派沉着:“我实有龙阳之好, 我若真娶了花姑娘, 我与她都是委屈了自己。”
“好啊,你不想娶我儿连自己有龙阳之好都搬出来了!”上官弈明字字冰冷, 以裹满了强劲真气的一掌打在了殷九霄的身上。
若是普通武林人,在面对上官弈明外露的真气时就应该腿软或是被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上官奕明这一掌递出,听到花念真一声着急轻唤“爹”,更是促使他催动真气,已是存了将殷九霄一掌拍死的念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站在殷九霄身侧的嵇远寒剑光即将出鞘,便听殷九霄沉声道:“勿动。”
话音响起之际,殷九霄已闪身躲开了上官弈明这一掌,身形的辗转腾挪仿佛如呼吸般简单,他的双手甚至背在身后,站在了上官弈明的斜对角。
对于殷九霄的应对,上官弈明撩起衣摆:“你这小儿,这般嚣张看来没被长辈管教过!”话还未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迅速踹向了殷九霄。
等一句话说完,殷九霄又闪躲了三下。
“别逃,没骨气的小儿。”上官弈明大吼道,每一掌每一脚都蕴含了无比刚猛的真气,然而在打向殷九霄时却总是扑了个空。
殷九霄脸上带笑:“晚辈不逃,可就要委屈前辈了。”
上官弈明怎么看这张脸怎么来气,就算花念真描述过这人面具下的真容,他也完全想象不出是怎样一种绝色,越是扑空越是来气,频频催动内力,更是让他一张脸涨得通红。
“狂妄自大。”上官弈明字字带怒。
与上官弈明说话期间,殷九霄早已运起内力,催动浑身真气,汇聚于手掌,提剑而起的瞬间,带鞘的剑身分别抵上上官弈明凶猛的掌风与有力的小腿。
在旁观者看来并不快速,且显得春风化雨般的碰撞,却带起层层气浪,即刻转变成狂风骤雨,瞬息之间,将上官弈明震退三步。
当上官弈明站定后,怒形于色:“不识好歹。卓老,把我笛子给我。”
“爹,您别闹了。”花念真一把抢过老人手中正要丢过去的玉笛,脸色苍白,“您这是要让女儿颜面尽失才肯罢休吗?”
上官弈明的盛怒在花念真满是羞愧的眼睛里逐渐消散,犹豫再三,还是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一眼看向殷九霄,厉声道:“还回来。”
殷九霄拿出玉佩,双手放到了桌上,后退数步,正在此时,原本站在上官弈明身后的老人突然出手,蕴藏着无比骇人真气的一掌冲着殷九霄的面门而去。
殷九霄正要闪躲之时,勃然变色,“啷当”一声,剑起鞘落,火红流苏飞扬,一剑挡在嵇远寒身前,老人这一掌竟然在中途改变角度,袭向了他身旁的嵇远寒。
老人的功力比上官弈明更强,是连嵇远寒都得忌惮的强大,所以当老人袭向殷九霄时,嵇远寒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殷九霄身上,几乎只是三分之一个呼吸,他调动了所有感官,只待要是殷九霄出手不慎之前,自己能够保护好主人。
嵇远寒并非是对殷九霄不自信,而是抱着要让殷九霄百分百完好的心。
然而,却不想,这一招是朝着自己而来。
当剑气与掌劲猛烈的纠缠,头发无风自动,一身衣衫猎猎,剑光再次闪动,窗下的两张独座轰然碎裂开来,殷九霄一手揽住嵇远寒的腰,身形急转,直接破窗而出。
“殷九霄,你不是想要名声大噪吗?我上官弈明现在就让你名声大臭。”上官弈明怒不可遏的声音以真气自画舫船扩散城河四周乃至岸上,“你既不愿娶我女儿花念真,我上官弈明便要你知道,这江湖虽大,却无你可去之处。”
画舫船这时恰巧经过一座桥下,殷九霄一脚踩在河面,踏河而起,白衣青衫以一身紫衣翩飞交缠,嘴角脚尖点在桥面上站稳。
调动真气,殷九霄朗声道:“多谢上官前辈。”
玉石之声传至四面八方,当然也传到了城河中的画舫内。
“滚!”一字铿锵有力怒吼,让人胆战心惊。
接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注视目光,殷九霄苦笑道:“看来我真是在劫难逃了。阿寒,我们先回客栈吧。”
嵇远寒竟然在发呆,这让殷九霄有些疑惑:“阿寒?”
他被主人保护了。
这武林多的是强大的武学宗师,嵇远寒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到可以将殷九霄牢牢保护起来,可自半年前,殷九霄能自如使用蔚前辈的一身功力后,不再需要他保护不说,这一次更是比他先一步注意到了老人的招式变化。
不该如此……
不该如此的。
听到殷九霄第二次叫他后,嵇远寒终于回过神,他“嗯”了一声,跟着殷九霄身旁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画舫内一片静谧,上官弈明叹了一口气。
他仍记得一年半前,有泪从不轻弹的女儿忽然来到他面前,哭得带雨梨花说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希望爹一定要帮自己一个忙——杀了司徒天干。
一番详细,上官弈明才知道女儿被司徒天干所骗,拿了看似解药实则是毒药给了那位送了她笛谱的殷公子。
当时,她得知了吃下解药的人突然暴毙的消息,又怎么能坐以待毙下去,拼命地派人寻找殷翊两人,不久之后却得知殷翊二人的尸首已经被送到了龙柏郡齐府。
上官弈明本来就发现花念真对那个殷公子不一般,而他虽然喜好笛谱,却也派人去打听了一番殷翊这人,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自然配不上他女儿,如今死了便死了。
而原本司徒天干对他女儿那般殷勤的一桩姻缘也根本毁了,却并不代表要杀了对方。
司徒家虽然前些年日渐式微,但靠着司徒天干却又重新崛起,变回了名门之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一个小小人物为自己惹得一身腥。
后来他好劝歹劝,花念真才渐渐从走出那场阴霾。
没想到半年前,有人拿着刻有“念真”二字的玉佩到了当铺,提出种种要求之后,花念真得知这个消息立马飞奔过去,见到了改头换面的殷九霄。
或许是因为怀了给错解药的歉疚,花念真对殷九霄的有求必应。
虽然月窥阁也确实收了比实际要求更多的银子,可上官弈明却无法再对女儿的心情视而不见,若殷九霄真是可托付的良人,他绝不会阻拦,可殷九霄不止不是,还怀有足以让上官弈明都诧异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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