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瑧瑧却冷笑几声:“成定局了么?倒不见得。从前,我便是太过认命,失去了一切。而今的我已不再为人,从今往后,谁也不能主宰我的命运。生杀予夺,是死是活,全在于我。是李珍珍欠了我,是你负我。”
言罢,她抬手之间已将杨润白的魂魄抽离肉身。
但她所修妖法只在炼制凡人躯壳,鬼魂如何安置却一窍不通。她留不住杨润白的三魂七魄,只得任其飘零在外。她将杨润白炼制成李家二老一般的傀儡,供她驱策,唯命是从,对她千依百顺,再也不会弃她而去。
不过,李瑧瑧只是劫走了杨润白,但第二日,镇上却传出新郎新娘双双失踪的消息,李珍珍竟也不知去向。李瑧瑧稍觉意外,随即寻思,多半是她目睹杨润白新婚之夜给妖怪掳了,只道丈夫已含恨归天,她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觅了个隐蔽处所自尽了而已,也没细究,只管和心上人意乱情迷,颠鸾倒凤的温存。
只是,死人到底是死人,终究不能同活着相提并论。李瑧瑧整天面对一具无神无识无魂魄的行尸走肉,虽事事如意,总是找不回之前活着的那份情谊,她并没有得到自己意料中的那般欢喜。
她当然晓得,只因今非昔比,眼下的他们,只是两个死人。
连魂魄都没有的杨润白,已不再是彼时视她如珍宝又弃她如敝履的意中人,只是一具死尸。
她想着,还是设法将他救回来,自己到底难偿夙愿,又何必白白赔了他一条性命?
但杀一人何其容易,要令一个人死而复生却难如登天。她有能耐取人性命,却没能耐还。杨润白的魂魄早已不知身在何方,她又上哪里去寻?既失了魂魄,这个人是怎么也救不活的了。
她只得去坟地里挖坟盗尸来研习妖术,大增功力,将苦修得来的法力灌入杨润白躯壳之内,保他尸身不腐,或许有朝一日有转圜之机。
她这一生到此为止。
良煦从入定中醒来,看尽旁人一生中的酸甜苦辣,生老病死,仿佛自己也在凡尘俗世里走了一遭,心里百感交集,不知从何说起。
纵观李瑧瑧这一辈子,若非当初跟随李翁而至,没入住李家,今日许是另一方光景,但就如杨润白所言,事已至此,一起都是命中注定。
她已自散魂魄,再没什么好处置的了。二人翻遍李府,确认再无一个活口,便从灶下取来火种,一把火将李家烧了个干干净净,从此有关李家的所有恩怨情仇、安恨纠葛,都同几座宅子一起沦为灰烬,烟消云散。
良煦唏嘘半晌,无不感慨,感慨完了方才想起一桩大事:“杨润白的尸身是找到了,但李珍珍究竟缘何失踪,去了哪里,还是未解之谜。而且李瑧瑧所害之人的数目也仅限这姓李的一家子,她显然不是那个令凤凰镇许多新婚夫妻离奇失踪的幕后真凶,这背后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南锦俦摇头晃脑的背着手:“事情已这般明显,你竟还没揣摩明白,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倘若这个事情传了出去,忒折我九重天威风。”
良煦懵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瞧出端倪了?”
“不是端倪。”南锦俦有条不紊的道:“是我已知悉那将凤凰镇搞得乌烟瘴气、将李瑧瑧,以及你我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邪祟究竟藏身何处,目下咱两个就去将他揪出来示众。”
他一脸的不能置信。
南锦俦一甩袍袖:“走吧,去兔儿神庙。”
良煦脸上迷茫一阵,忽然一敲扇子,终于露出了茅塞顿开的表情。
南锦俦正要赏他一记赞许的目光,忽然天际有道灵虹飞驰而至,眨眼闪到了他眼前。
灵虹消散,里头是一股仙气,仙气旋转片刻,凝成几个大字。
字日:高峰受擒,烦请二位仙君速至兔儿神庙相助。落款处是杨巅峰的大名。
这是八重天的送灵符,是八重天每个修行之人都必练的术法之一,便是以远距离传送消息之用。南锦俦面色一变:“不好,他们两个有危险,需得赶快援救!”
良煦眉目凝重:“果然是那兔儿神庙有问题。”
之前初来乍到时,他们几个见到兔儿神像无法吸收香火,南锦俦便有了猜测,若非阿紫出现印堂发黑的情状,或许此时早已窥破玄机。
妖魔鬼怪肆虐人间,倘若太过猖狂,直接无法无天的杀人害命,极易惹人注目,招来各处洞天福地的修行之人,不免有杀身之祸,即使侥幸逃了,但手上血债太多,也要受天劫之难,总之是步步艰危,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为免万劫不复,许多修为有限的妖魔不得不低调行事,用装神弄鬼的法子混淆视听,用妖术瞒过凡夫俗子的眼睛,诱导他们主动献出供奉,收为己用。
这栖息在凤凰镇上的邪祟便是如此,他附身在兔儿神庙之上,当人们上香祈愿时,正好香火对他而燃,只消他在良煦显灵之前替信徒们达成所愿,那么这些香火便归他所有,他以神祇的香火之力修行正是名正言顺,非但躲过天道之劫,修炼妖法还能事半功倍。有这诸般好处,何乐而不为?
信徒们来兔儿庙烧香祈愿,他受了香火供奉,自当赐予信徒们心想事成。故此,那些遇害的凤凰镇居民,应当都来过兔儿神庙烧香拜神。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在神像前祷告祈愿。
阿紫之父,曾因抓错药而误伤了人,他束手无策之下,只得来兔儿庙求神拜佛,盼那人痊愈,自己就可安然无恙。但神像中的邪祟估计太贪,嫌香火太少,于是先治好了那人,跟着就来索取他的命,收去了他的部分,连同他供奉的些许香火,都是让那邪祟救人而付出代价。
至于为何不立即将他的三魂七魄一并收走,估计是因如此迅速的死法过于不同寻常,也易惹人猜忌,于是先吊着他一口气,营造出一种他是死于重病而不是死于非命的假象。当初南锦俦匆匆一瞥,也确实没看出来阿紫之父是为邪祟所害。
救人一命,以阿紫之父来赔,一命换一命,旁人也不能说什么,那些许香火,便算是额外的利息,这样也说得过去,同样可以躲过天劫。
阿紫见父亲病危,便也去兔儿神烧香求神,当她上完香,那妖邪便要取她魂魄,故此印堂发黑,但那邪祟随阿紫回到家中,发现她阿爹已回天乏术。既然难以挽救,那妖邪便不能无端杀人,于是阿紫逃过一劫,脸上黑气自然消退。
再到李珍珍的失踪,她显然不是因为新婚之夜丈夫遇害接受不了而选择轻生这般简单。估计是在拜堂之前,她便去过兔儿庙敬香,保佑他们夫妻俩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等诸如此类的祈求,所以,当李瑧瑧质问杨润白时,他才说事已至此,要她放他回去,勉强也算和李珍珍永结同心了。
而李瑧瑧将他魂魄抽离之后,李珍珍便即失踪。那妖邪曾答应李瑧瑧祝她心想事成,它自然不能出尔反尔帮李珍珍找李瑧瑧夺回杨润白的尸身,于是便用另一个法子,抓了杨润白魂魄,让他同李珍珍二人相聚,同样达到了其要求。
当然,这些都是南锦俦的一面之词,虽种种迹象都已表明,这个说法也有理有据,但毕竟无凭无据,还是得亲眼证实之后才能确信无疑。
二人风驰电掣,赶到兔儿神庙时,但见庙中仍是一如既往地青烟腾腾,香火鼎盛。虽说他并无那般能耐,令所有信徒皆如愿以偿,而如愿以偿的都献祭了魂魄,于旁人而言非但毫不灵验,且这根本就是一座凶神恶煞,敬它拜它只会有祸无福,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的热情,许多人烧香拜佛,也知其并非万能,只求个好彩头罢了。
第13章 兔儿结界
一进神庙,就听砰得一声,庙门已轰然关闭,却不知是什么动的手。良煦转身去扒,哪知两扇铁门关得严丝合缝,牢牢合在一起,无论如何动摇不得。
南锦俦知已入了龙潭虎穴。那邪祟既有本事不费吹灰之力掳走杨高峰,可见修为强盛,以杨巅峰的玄幽之境,在他手下估计撑不过两招,他本可一举将他师兄弟二人一并擒了,让杨巅峰没有机会放出送灵符求援。但他却只抓了杨高峰一人,分明是故意放水,让杨巅峰传送消息,引他二人前来,那邪祟便在庙中布下天罗地网,要来个瓮中捉鳖,果真有些手段。
但理清了这一层,南锦俦也只是冷笑数声。他闯荡凡尘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区区宵小又有何惧?
肉眼粗粗一瞥,庙中看似并无异常。南锦俦将法眼一开,颇觉惊异。
之前来时,那神像只是略显古怪,大约是那邪祟用了障眼之法掩盖,此时大家交手在即,他竟索性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神像上邪气森森,鬼气纵横,妖风缠绕,哪有半分庄严法相的形容?
良煦转了一圈,道:“后门也关得死死的,打不开,除了两扇门及这神像,别的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他一撸袖子:“待我将这神像砸了,叫那邪祟无所遁形。”
“且慢。”南锦俦制止了他:“哪有自己砸自己神像的道理?”
“那,你来代劳?”
“这神像里头是一对硬邦邦的泥石,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良煦默然。
南锦俦望向那扇紧闭的大门:“恐怕我们在踏进来那一刻便已入了圈套,这神像已并非凤凰镇上兔儿庙中那座。”
良煦听得一头雾水。
“你站开。”南锦俦将他往外一推,掌中已凝聚了八成仙力,蓦地一掌推出,正中门扉,就听砰的一声震天巨响,庙内霎时飞沙走石,狂风炮响。哐啷一声,两扇门哐啷应掌而倒。
良煦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吸进了好几口尘土,呸呸而吐,见皓白如雪的衣摆已裹上泥灰,摇身一变,换了套衣袍,佯装出从容不迫的形容。
南锦俦跳出庙去,外头的景象已与之前入庙时千差万别,不再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竟是一方寸草不生的峡谷,只见四面斜坡,怪岩嶙峋,陡峭险峻。
妖邪变化多端,均擅长幻术,这些倒还不足为奇,比这诡异百倍的场景也曾会过,遂只愕然片刻。
良煦却是少见多怪,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不住口的大呼小叫,这景色如何如何别致、天色怎样怎样奇异、住在这里的妖邪口味又是多么多么独特等云云,不亦乐乎。
不过,他说的这些南锦俦情也深以为然。这地方分明是一道结界造出来的幻境,应是那邪祟知他们终会前来,特意设在兔儿庙的庙门口,他们一迈进兔儿庙的门槛便已入界。
这结界内的邪气非常沉重,遮天蔽日,头顶苍穹暗淡无光,一片混沌。南锦俦自有感知,他们要找的人就在这方结界之内,而等着他们的重重危机同样如是。
但他望了半天,极目远眺,只见黑云滚滚,阴霾缭绕,谷外旷野苍茫,只有一大片秃顶枯木,枝枝杈杈的长在那边,满目萧索,却不见有什么人影,了无生气,当然也藏不住东西。
良煦顺着他目光一望,不解:“你觉得那片地方好看?”
南锦俦摇头:“我是在找那邪祟的藏身之所,他既将我们引入此处,必有埋伏,咱两个每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若稍有疏虞,只怕中了诡计,先看清楚为妙。”
“但那边一望无垠,死气沉沉,咱们隔这么远能看出什么玄机来?”良煦拿扇子敲他肩膀:“要看就看身后,这奇景才是真的好看。”
南锦俦猛然醒悟,所谓关心则乱,他一来就忒过紧张,只顾着目视前方,忘了眼下是身陷囹圄的处境,四面八方都有风险,不禁哑然失笑。
身后的这间兔儿神庙,同凤凰镇上那间别无二致,庙后却是一座擎天山峰,高耸入云。从庙前仰望,也只能看到半山麓,估摸着也不过整座山峰的三成高度,再往上的部分都裹在云蒸霞蔚之中,黑沉沉阴森森的望不到尽头,山巅不知已插入云霄之上多少,难以计量。南锦俦一生中见过不少崇山峻岭,但如这般高的峦嶂却是从所未睹,当然惊得舌桥不下。
更叫人舌桥不下的是,这山峦上虽植株茂密,不逊于凤凰镇外的大荒,但皆是清一色的灰蒙蒙一片,乌漆嘛黑,并无半分绿色,尤其显得诡谲可怖,且半截山麓的半山腰,似有屋宇在林间若隐若现,更有点点灯火星烛在那边闪闪烁烁。那火光跳跃活泼,却散发出妖艳的血红之色,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南锦俦将手一扬:“看来那家伙就躲在这山上,他逃不掉了,事不宜迟,咱们上。”
良煦却有踟蹰之意:“这山长成这副模,谁又晓得他躲在哪个犄角旮旯,仅限你我二人,漫山遍野的搜,也不知要搜到何年何月。这一时半会就想揪出他来,却又谈何容易。”
南锦俦却胸有成竹:“他既将我二人引到这里,自然要出来动手,我们见机行事便了。况且已到了人家门前,我们不直捣黄龙、先发制人,难道你就站在这里坐以待毙?将脖子伸过去让他砍?”
“可是……”他眉毛拧成了一团:“我自打进了这鬼地方,这心里头便愈加忐忑,那不安之感越来越重。咱们干脆也别上山了,既然他要动手,就在这里等他过来。能以逸待劳,何必浪费力气去寻?”
南锦俦万料不到他竟临时怯场,颇以为耻,鄙夷他:“你若当真怕得厉害,便一个人在此处等着,我先上山。那师兄弟二人还在对方手中,他们俩是我捎带出来的,倘若果真有个三长两短,这我张老脸可没地儿搁。”
一听要将自己孤零零的丢在此处,良煦立即敛了怯意,做好脸色,一本正经道:“咱们同进同退,公患难关,我当然不能让你一人独自涉险,还是咱两个一同上山,也好照应。”
他一腔孤勇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南锦俦不去细究,拍拍他肩:“在九重天享够了清福,也该叫你栽些跟头,否则不知道人间疾苦。你不擅战,只管跟在我身后,随机应变便了。”
他召来篾席,正要御笫而行,哪知竹篾做的席子抖了两抖,竟尔不听使唤。南锦俦一呆,加了三成仙力,这次竹篾竟连抖也懒得抖了,啪的一声摔在地下,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为何不能御物?”
良煦抽出长剑:“我来试试。”说着将手中剑扔了出去,一试之间,长剑哐当一声坠地,也御不起来。
“……”
南锦俦抬眼望天:“看来这地方限制御物,你我身陷对方设下的结界之内,手脚施展不开,看来只有徒步登山了。”
想来也无可厚非,倘若这结界毫无用处,那邪祟何必大费周折引他们进来?这无法御物便是第一层禁制,如若斗法,这结界是那邪祟所布,他在这里自然得心应手,随心所欲,但外来之人却缚手缚脚。
这下连南锦俦也觉棘手了,他原先料想对方既然不敢现身同自己正面交锋,必是自知不敌,所以才玩弄这许多鬼蜮伎俩,但眼下看来,那妖物既有布置如此结界的能耐,修为自有独到之处,十分的把握便只剩七八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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