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哪去与他计较胜负?只道:“棋差一着,再说这些作甚。你杀了我罢,阿爹因你而死,今日我也一样。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是我父女俩命中的劫。我无话可说,只恨苍天无眼、天道不公。”
南锦俦当然不会动手,先将适才因运用仙力而错乱的内息调匀,这才苦口婆心的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知我实情?你阿爹身死魂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得说个明白。”
青蛇却宁死不屈,傲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是害我阿爹的元凶,休想我能叫你称心如意。你越是求之不得,我便越守口如瓶,总之是要同你作对到底。想套我的话,劝你省点心思。”
杨巅峰适才给她击败,他年轻气盛,颇以为耻,眼下逮着机会,踏上一步,抢在南锦俦前面,笑得贼眉鼠眼:“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妖精不仅骨头硬,连嘴巴也这么硬。可是你这样冥顽不灵,就不怕吃苦头么?唔,小爷生平可见过不少酷刑,许多妖魔鬼怪落在我手中,小爷便以诸般毒辣手段招呼,恁他再如何穷凶极恶,也不得不跪地求饶,你想试试?”
青蛇瞪他一眼:“手下败将,何足道哉?有什么把戏尽管放马过来,本姑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杨巅峰挑起她一截秀美纤细的下巴,奸笑道:“听说貌美的女人惜颜胜过惜命,却不知是真是假。我瞧你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不如今日就拿你来做个试验。”
此言一出,青蛇果然肩膀一缩,有了惧意。
杨巅峰看得分明,趁热打铁:“你可千万别以为自己是女人小爷就会怜香惜玉、心慈手软。我要先将你这小巧玲珑的鼻子割去,再用刀在你脸上划个丑字,破掉面相,然后将你整张面皮都撕下来,用仙法将你的头颅变成一堆腐肉,届时七窍流血、五官生蛆,面目全非,叫你一辈子不敢出去见人……”
南锦俦听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忍着什么都不说。
他还没有说完,青蛇已不由自主的想象出了那副德行,终于承受不住,发出凄厉的尖叫,大吼:“住口!别说了。我服,我妥协,你们想知道什么赶紧问罢,我什么都说!你快给我闭嘴!”
杨巅峰依言闭嘴,朝南锦绣做了个眼色。南锦俦竖起大拇指赞赏一笑,对青蛇道:“我要问的事你已知悉,就不赘述了,但我希望你可以原原本本实话实说。”
青蛇极不情愿,但杨巅峰适才的话犹在耳畔,只好老老实实的交代:“阿爹已故去几千年了,他身死之时,正是你当年羽化飞升之日。”
她语出惊人,南锦俦想起自己当年登仙之时的光景。
这是几千年前的往事了,那时他同杨巅峰师兄弟一样,尚在八重天修行,功德圆满之际,不意受了重伤,是因玉淙浅而伤。
凡人飞升,都要先渡天劫。他为渡劫,前三日都在养精蓄锐,做最后的准备,以免丧生于天威之下。可他重伤之余,竟然在修行中出了岔子,半夜走火入魔,渡劫前夕便陷入昏迷,未待他醒来,天劫便如期而至。
他身具九曲玲珑心,生来便有仙骨,飞升的天劫也远较旁人为重,要受足九九八十一道雷霆方可圆满。
但玉淙浅竟趁他昏迷之际,将他那颗珍贵至极的九曲玲珑心盗了去。他失了心窍,非但修为大损,且身负重伤,因此无力扛下那九九八十一道雷霆之劫。
所谓天劫,是命中注定的劫难,必须有人相承方才消停,如若正主逃避,将会酿成无穷祸端,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南锦俦身处南荒黎国的金明城内,那本是一处得龙脉滋养的福地,但他既失心窍,又受重伤,如何支持得住?
他支持不住,便殃及了金明城的百万黎民。他还记得当夜白电当空,霹雳捭阖,似有毁天灭地之力,摧枯拉朽,整座大城便给九九八十一道天劫夷为平地。可他却幸存下来,最终得道登仙,上了九重高天,自此再无玉淙浅的任何音讯。
由于他那颗九曲玲珑至今尚未寻回,他便无法吸取凡间信徒们供奉的香火之力,修为进境甚缓,登天这许多年,至今仍只得个上仙之位。也因他飞升时赔了千万黎明的性命,以无数凡人的血躯扑成了这条飞升之路,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当上了降灾之神,也就是凡人口中常说的瘟神。
别的神祇得道,都能福泽万民,唯他一人,不但不当年能泽披苍生,反踩着苍生之命才能爬上天宫,委实汗颜。
他当然晓得,如若当初玉淙浅并未盗心而去,而今的他绝非是眼下这副光景。
可是,玉淙浅盗取九曲玲珑心,不过是为了以此神心施展脱胎换骨之术,以期能够凭借此术而转世为人重获新生。南锦俦也曾亲口允诺,定要助他得偿夙愿。但这个诺言,并不是非用他心不可。
即使要用,也可以稍微多等几个时辰,待他登仙之后,一切大功告成,用不上九曲玲珑心了,届时再双手奉上又有何难?又何必急在那一时三刻。
何况,南锦俦早已想到万全之策,能让他成功转世,只消他羽化登仙,自有能耐助他心想事成。可他偏偏就等不了,因为心急,要无数凡人为他付出代价。
正因玉淙浅先一步盗心而去,以致酿成后头的诸多祸端。但罪魁祸首已不知去向,这些孽债最终都归咎在南锦俦头上,让他如何不恨?
当年他险些在天劫下灰飞烟灭之际便发了誓,若有朝一日寻到了玉淙浅的下落,定要他血债血偿,夺回自己失去之物,再用七悯长渊剑手刃了他,了却这段因果。
但青蛇眼下却说,玉淙浅早已身死魂消,他飞升之时便已陨落,南锦俦觉得荒谬至极。
他煞费苦心的盗走九曲玲珑心,应已转世为人才是,怎会身死魂消?九九八十一道天劫是自己同金明城的无数黎民受的,一道不少。他藏在暗中,该当安然无恙,怎么会……
南锦俦思绪霎时乱成了一团,思忖许久,仍不能置信,瞪着青蛇:“你胆敢在我面前扯谎!”
青蛇嗤之以鼻,一脸不屑:“你这副形容,是不相信还是不敢相信?你莫不是觉着自己憎恨这许多年,只不过是空恨一场,恼羞成怒罢?”
她一语中的,刚好说进南锦俦心坎里了,南锦俦还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这些年他上天入地,翻遍世上任何地界,没放过一处犄角旮旯,为何苦寻不到?始终不知玉淙浅的下落?
原来,他早已不在了。世间已无此人,即使他翻了天覆了地,依然是徒劳无功。
默然许久,他闭上眼:“他怎么会死呢,八十一道天劫,尽皆应在金明城中,他难道是受了波及……”
他还在喃喃,青蛇忽然冷笑一声:“八十一道天劫?哈哈哈哈哈……南锦上仙,你是什么人,不仅身怀旁人梦寐以求的九曲玲珑宝心,与生俱来就具上佳仙骨,无需修行便有玄幽境的修为。你如此得天独厚,受上苍这般垂怜,当真以为区区八十一道天劫就能飞升了么?我是该说愚蠢还是天真?”
南锦俦如遭雷劈,呆若木鸡。
她是什么意思?
青蛇解惑道:“旁人羽化飞升,少说也要历经百余道雷霆之劫方能圆满。而你生来就具旁人不具备的优势,倘若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让你渡过了,怎能公平?你可知,当年你飞升的天劫,足足有雷霆万钧,笼统三万八千八十一道。”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不过是从凡人飞升而已,竟要历如此众多的天劫,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怕是从凡人抵达一般小仙、小仙修至上仙、再从上仙修至神尊所要受的一切劫难并算一处,也不及这许多。
南锦俦失声苦笑,他何德何能,承蒙上天如此眷顾?
杨巅峰深觉荒唐,怒喝:“你休要信口胡诌,上仙自己所历的劫,自己怎会不知,你不要妖言惑众!”
青蛇眼皮一翻:“哼,三万八千道天劫都让我阿爹受了,他不过只历了九牛一毛,当然不知。”
杨巅峰还要据理力争,南锦俦示意他免开尊口,问青蛇:“我不相信阿浅不在了,你空口无凭,却有什么证据?”
青蛇本不欲理他,但一见他双目发红,如痴如狂似疯是癫的形容,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道:“若非如此,我两个无冤无仇,我何必与你为难?”
她言之有理,可南锦俦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仍然摇头:“当年他尚只是魂魄之体,如何有能耐替我扛那三万八千道天劫?而且……而且,既是我的劫,何以我自己却不得知?他不是连夜遁走了吗……”
青蛇咬牙道:“你也晓得当初阿爹只剩魂魄了么?正因如此,所以他才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你以为他为何盗走你心窍,你以为人人都觊觎你那颗九曲玲珑心吗?你曾同他处过不少日子,他如真有此意,你能苟活至今?”
她咄咄逼人,一连串的问题竹筒倒豆子般抖了出来。南锦俦只听得头皮发麻,剧烈喘息,闷得胸口大痛,蹲了下去:“那他究竟为何……为何挖我心窍……”
青蛇别过脸去:“为什么,你当真有脸问出这种话来。他当然是为替你渡劫,你身为凡人之时,享尽尊荣,这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修行途中,得道远较旁人深厚,要历经的磨难自然也更坎坷,所以你的天劫有三万之余。这般劫难,别说那时你只是肉躯凡胎,纵然是而今的你,去应彼时的劫,也必死无葬身之地,飞升绝无可能。”
如若事实当真如此,那么她所说当然不错。身为上位之神,天劫的力量他深知其威。
“天劫降临之时,你尚在昏迷。阿爹遥望苍穹,看见了那三万余道的雷霆,知你一旦迎劫,必死无疑。他不忍心见到你死,于是选择用灰飞烟灭给你换来仙途顺遂。你的天劫之所以异于常人,太半是因九曲玲珑心之故。他便将你心窍挖出,用它将你的天劫引去东海,他就在东海之滨散尽了魂魄,将那三万余道天劫尽数化解……”
她的话还没说完,但南锦俦已料到之后的事情了。
虽说因他有一颗九曲玲珑宝心,以致天劫分外沉重,但那三万八千八十一道劫却也并非是全部因这心窍而至。他本身修为,便催生出八十一道。阿浅以玲珑心引去的劫,皆是因此心而生。心在何处,劫便随至,所以阿浅才能用这颗心助他渡劫。但玉淙浅自己也担心单以魂魄之体,无法抵抗,终是会死于雷霆之下,不愿连累金明城中百姓,也不想让他知悉是自己以命换命才使他成功渡过天劫,以免心生愧疚,于登仙无异,所以他才带着心窍以最快的脚程赶到东海,远离金明城,最终在东海之滨彻底消亡。
不过,虽然三万余劫玉淙浅替他受了,可余下那八十一道却非南锦俦亲自承担不可,却不想仅仅是这八十一道,他便抵挡不住,仍累死许多无辜。
区区八十一道劫,已历得千难万险,其余那三万余道威力如何,可想而知。阿浅如非散尽魂魄,如何抵它得过?
倘若无此一举,三万八千八十一道雷霆降在金明城,以南锦俦彼时那些修为,非但神魂俱灭,多半整个黎国也难抗天威,给夷为平地,届时受牵连的,就不仅仅只是区区一座金明城了,将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南锦俦身为祸端之因,别说无法飞升,只怕而今身死道消的人便是他。
南锦俦想起那一年,阿浅以魂魄之体,躺在冰榻之上,气若游丝。自己就坐在他身旁,安慰他道:“再等我两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坚持住,一定要等我。”
他嘴角漾开一笑,苍白的面容仍不失妖冶之色,他说:“两日之后,你就要白日飞升,飞入九重天宫之上了。而我,从此沦为凡人,你我从此就天地两隔,仙凡殊途。我们从来都非一个世界的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
南锦俦当然深知这一点,但他却道:“纵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转世之后,我还是能找得到你。且放宽心,莫想太多。”
他的魂体在晦沉的烛光中忽明忽暗:“可是,投胎转世之后,我将彻底将你遗忘,今生种种,已同来世无关。即使你寻到了我,我也不再记得,说不定,我俩重逢之时,我已有心上人了……”
南锦俦莞尔一笑:“你且试试,我定然在你遇见心上人之前将你寻到,让你没有这个机会。而且,你若成了凡人,命格便定在了九重天上。我去求月老,不让他给你牵红线,你还想背着我看上旁人,这叫白日做梦。”
白日做梦。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当年的曩昔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南锦俦已说不清而今该如何表述眼下的心境。青蛇说出这桩秘幸,他只对三万天劫感到骇然,阿浅已魂飞魄散这一节却并无太多惊异。原来曾几何时,某时某刻,他也想到过这般结果。只是正如青蛇所说,他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于是强迫自己忘记这样的猜测。他告诉自己,阿浅盗走九曲玲珑心,是为以此施行转生之术,然后脱胎换骨,重生为人。是他害己至斯,是他为一己之私,以至金明城毁,黎民惨亡、自己数千年难得香火。
青蛇见他突然坐倒在地,手捂前胸,全身抽搐,还倒他伤势加重,禁受不起,幸灾乐祸道:“早就说了,这是你咎由自取。若非是你的存在,我阿爹何至于没得好死。他因你倾其一切,你竟不知好歹,恨他这许多年,还想杀他而后快。似你这般猪狗不如之辈,也配居于上位之神?”
南锦俦心如刀绞,分明伤的是前胸,嗓子却哑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尽管已知答案,他仍心有怨愤。
青蛇虽已为父报仇,却无快意,想起玉淙浅,也是秀眉深锁:“你那天劫突如其来,事先并无特异先兆,谁也不知竟有三万八千之多。雷霆从天而降,他即使将你唤醒,一时之间又能有何良策?那是唯一的法子,他别无选择。大约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是魂飞魄散,又何必让你知晓?”
她顿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难看了起来:“哼,你若是晓得阿爹为你牺牲这许多,应当高兴得很罢。旁人替你渡劫替你死,你自可高枕无忧的做你的上仙。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所以,我立誓非杀你不可!”
她这委实有些强词夺理了,既知玉淙浅之死南锦俦并不知情,所谓不知者无罪,这可怨不得旁人。
何况,倘若玉淙浅当时将南锦俦叫醒,让他见到那夜苍穹中的雷霆,他当真会阻止阿浅以身犯险吗?
彼时的他,得道飞升是他人生中最要紧的头等大事,不能耽误于任何私情。若他阻止阿浅,那么三万八千余道天劫就得由他亲自承受,他如受了,历劫必败,最终也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他多年的苦心孤诣,历经无数风风雨雨,都将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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