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华一听,面漏奇异之色。虽然她竭力压制让自己看起来平淡无波,但还是没藏住,表情比适才南锦俦更为古怪。
她在奇怪些什么,南锦俦当然心知肚明。
香华怪的是,他当年初上九重天那段时光,他非常热切乐于助人,帮月老牵红线、助床头婆婆扶小孩、替注生娘娘送子……然而,结果往往都是越帮越忙,红线越牵越乱、小孩越扶越哭、送子越送越容易难产……不亦乐乎。
总之一句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有那无数桩前车之鉴,普灵当然不会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再喊他去帮忙。
香华意味深长的道:“普灵殿不缺人手,炼丹一节无需你来相助,不过……”
她拖了半晌,没不过出个所以然来。
南锦俦不耐了:“不过什么?”
“但是……”香华磨磨唧唧:“但是眼下要重新开炉,还缺一味不可多得的药引子。之前那一炉普灵上尊已用尽了药殿的所有库存,九重天上是没剩的了,需劳烦上仙下界去撷些回来,以便使用。”
“……”
敢情这是要他跑腿打杂干苦力呵……
但灵宠犯事儿,自己毕竟是罪魁祸首,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况且天君那个病……算了,还是老老实实干活为妙。
他一脸苦相,香华瞧得发慌,道:“上仙不必忧心,缺的那味药引只是一株草药,想来并不难采。”
“那这味药引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不知道。”
“……”
第2章 鄙人要下九重天
送走香华,南锦俦坐在原位呆愣半晌,将案上残酒收拾了,踱回内殿。
香华告辞之时说,那药引子的长相名讳只普灵才知,她不过是来传达信息,但普灵今日事忙,抽不开身,要他明日再去普灵殿一趟。
来到殿中,南锦俦在抽屉里翻了半天,拿出一幅画。
往桌上一摊,慢慢展开,画里真容逐渐显露。
一副水墨,勾勒出一个男人。
画中人一身青布麻衣,干净朴素。他面庞羸瘦,骨相凌冽,怀抱一捆山参,站在山巅仰望苍穹。他长着一对涵烟长眉,一双瑞凤美眸。目光悠远似海,沉寂缥缈如渊。
他长发如瀑,迎风飞扬,飘飘然如欲乘风而去,只是眉眼之间忧行于色,兼之面相太过妖冶,一股戾气油然而生。
指腹缓缓摩挲画面,南锦俦不由自主的逸出薄烟一叹。许多尘封在心闸内的记忆似潮水般汹涌而出,顷刻澎湃心坎,胸腔里犹如塞进一块大岩,堵得令人窒息。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你到底在哪……”似喃喃自问,梦中呓语。
“原想将你深藏于胸,不去回忆,也不忘记,却又忍不住想起。当初将小不点从凡间带上天来,只因它同你往年长得有三分相似,我便日日睹物思人,但它终究不是你……”
说不清是恨是怨,又或只是单薄的思念。他就站在那里,泥塑木雕般,一直望着肖像,从如日中天的正午,望至残夕入山的审牌,再到蟾宫当头的月夜。
翌日,卯末,南锦俦便拾掇拾掇,到了普灵殿。
他平日是不到日上三竿绝不离榻,这次破天荒的早起,只因普灵殿一向是人满为患。
令他错愕的时候,尽管他起了个大早,但还有人比他更早,隔着老远便见普灵殿前白花花的大群广众,那边人头攒动,排了两道似长龙般绵延百米的队伍。
都是来找普灵领仙丹的。
虽说大家都是神仙了,除多了些修为和阳寿,与凡胎其实没什么两样。头疼脑热,疑难杂症,一样不少,且因仙体凡胎有别,同为风寒,治起来却不凡人更为棘手,发作时也分外折磨。
如此一来,普灵作为九重天第一药神,当然炙手可热,简直比天君还有面子,殿前无一日不是宾客盈门,领两颗跌打丸都要排上几个时辰。
“哎哎哎干什么你,想插队是不是,我先来的,站后面去,懂不懂规矩……”一位尖嘴猴腮的仙僚见南锦俦大步流星往前走,连忙拉住。他在这里已等了不少时候,早就等得心烦气躁,打算将满腹怨气撒在南锦俦这不长眼的小子身上。
南锦俦不着痕迹的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回,抱拳:“仙友误会,小可今日来造访普灵上尊,是有要紧事。”
“废话,谁找普灵不是有要紧事的?”
“……”
南锦俦瞪了他一眼,那厮头顶没几朵祥云,估计是新来的,不知道自己的鼎鼎大名,否则要是让他晓得了自己拦住的是一尊瘟神,不知要作何感想。别的神仙都远远避开了,他倒一而再的拉他袖子,果然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一看就混得不怎么样。
正要温言几句,忽见一童子从殿中出来,径直走道南锦俦面前,揖了一礼:“上尊有请上仙移驾殿中相会,请随我来。”
南锦俦居高临下的瞥了那新来的一眼,随小童拂袖而去。
他与普灵是老相识了,当年尚未登天时便已有交集,九重天上最熟的便是她。
派发丹药,配方抓量这些活计有童子分工即可,普灵平日一贯都是在炼丹。
一见南锦俦到来,她淡淡一蔑,娇声道:“你终于舍得归天了,我只道你眷恋红尘,流连忘返,要在凡间呆到天荒地老。”
南锦俦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惦记着你这位老相好嘛,还是得上来看一看才能放心。”
普灵莞尔:“你是来看我的?不见得罢,我觉着还是看药引子的意思更多。”
南锦俦敛了笑容,往凳子上矮身一坐,朝正火急火燎的炼丹炉一指:“不是说还缺药材么,怎么这就起始炼了?”
普灵手中捯饬着一堆不知是什么玩意的玩意,本来该专注炼丹,却毫不吝啬的赏了他一记白眼:“药引子待丹成出坦时再添进去即可,我要先将其余药材熔了,再放进垗中提精。诸般工序繁复得很,非一时三刻便能成的。待用到那味药引子时,少说也该数日之后了,你此时下界去寻,尽可来得及。”
她将手中物事扔在一旁,从怀中掏摸半天,总算掏出一张卷轴,张开了递与南锦俦。
“那药引子唤做壮阳兰,长这个模样,瞧仔细了,可别弄错。”
虽称之为兰,但图中那圆棍状的、酷似男人某处不可描述之物的东西,却没半分空谷幽兰的影子,那奇奇怪怪的形状,叫人看了忍不住想入非非。南锦俦乍见之下,吓了一跳。
南锦俦:“……嗯,模样是记住了,但长得如此……如此奇特之物,我在凡界待了这许多年,怎么从来没见过?非但没见过,简直闻所未闻,想来稀罕得很了。”
他想说的其实是,这玩意生得奇形怪状,倘若给凡人瞧见了,估计会一脚将它踏扁,因为如果让他看到了铁定会这么做的。
普灵像看到了白痴:“这还用说?要是不稀罕,何敢劳你的大驾。便是因壮阳兰万金难求,这才请你帮忙。”
帮忙是客气的说法,关键是他灵宠惹出来的祸端,理当由他来赔。
普灵接着又说了一句大实话:“当然,叫你下凡,主要是大家都挺忙的,抽不出空。我思来想去,偌大的天宫就属你最闲,整天无所事事,这项艰巨的任务只好由你一肩挑了。”
南锦俦:“……”
“这壮阳兰是凡间东北大荒中的特产,旁的地方没有。你此番下界,只需一路往北去寻。”
见南锦俦苦着脸,普灵拍拍他肩:“不必忧心,我会给你安排两个苦力给你打下手。”
南锦俦双眼一亮。
令他眼睛更亮的是,普灵接下来的话。
“而且,我还听闻,东北大荒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过不多时,他与普灵双双驾临八重天。
九重天之下,还有八重天境,都是凡人在里面修行,待得道之后,再渡天劫,只消扛得过去,才能攀上最高的九重仙境,便算真正的羽化登仙。
八重天之下却没什么人,只因除九重仙境之外,只有第八重天灵气充裕,对修行裨益良多,而八重天之下同凡尘俗世已没什么两样,遂人迹罕至,时至今日,早已成了大荒,鲜有人在。
八重天由数位神祇执掌,领袖群雄,授以凡人修仙之法,都是些九重天的小仙,犯了不轻不重的天规戒律,天君一道圣旨下来,削了神籍,贬去八重天传教授业,一边管理凡人们的修行,一边重新历劫。
当年南锦俦初上天宫到处帮忙反而弄巧成拙被各方神祇联袂弹劾,便险些遭谪,总算天君对他青睐有加,暗中护短,才幸免于难。
九重仙境素有规矩,但凡八重天的弟子修到了玄幽境的,都要在自家师尊、或是九重天的仙家带领之下踏入凡尘历练,以阔见识,增长修为。
普灵的意思是,壮阳兰这种东西,九重天一向稀罕,此番特意前去采摘,不如趁此良久多捎些东西回来,以充药库空缺。
这种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普灵建议从那堆凡人中挑两个年轻力壮的、又刚好不多不少修至玄幽境的毛头小子陪同南锦俦一齐下界,人手一足,不但能帮忙采摘运货,还能节省许多时辰,顺道历练一程,两全其美,不亦乐乎。
南锦俦觉着,此法甚妥。想当年他还是个凡人,在八重天修行之时,也是有过类似经历的,最后的结果真是精彩绝伦。
而今掌管八重天的是东玉真人,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怎地被落魄至此。听闻上头有神祇到来,喜不自胜,召集了八千弟子及所有长老在殿前恭候。
为了彰显身为上界神祇的威严风范,普灵出门前特地换了身行头,一改轻纱薄面的装束,而今头顶梳着近两尺许的高发髻,簪满步摇金钗,身上批着一套环佩玲琅的华服,长裙曳地足有三米,一派雍容端庄。
她往台上那么一站,话都不必说一句,即令台下人正襟危坐,不敢坑声。南锦俦立在旁边,莫瞧身量高了不少,却无甚作用,众弟子愣是没正眼瞧过。
南锦俦郁闷片刻,想搏得一点存在感,正要上前说话,普灵立即将他一推,悄声道:“你要上去自我介绍吗?倘若大家晓得了你瘟神的大名,谁还敢同你一道下界?”
南锦俦:“……”
虽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她言之有理,只好虚心请教:“那我要怎么说?他们都认识你,我也不好冒充……”
东玉真人声若龙钟,正在跟弟子们引荐,听他马上就要将自己的名讳公之于众了,南锦俦连忙大咳一声,使了个眼色。东玉会意,话头一绕,只说这是九重天的两位仙长,要去凤凰镇办一桩大事,然后叫出所有玄幽境的年轻人,让他俩自己上前挑选。
他倒是兜转得快,一脸的老奸巨猾,南锦俦投去赞赏一笑。
普灵举步上前,在数千玄幽境弟子之中粗略一览。众弟子屏息凝神,一动不动,面上期待之色溢于言表。只是普灵秀眉微蹙,竟似没一个满意的。
“这一届的玄幽弟子,比往年要逊色不少。”她这句十分中肯的意见叫人听了很不是滋味。
南锦俦也是从玄幽过来的,当初也面临过此种处境。眼见那群年轻人听了普灵之言个个垂头丧气,知道心已大受打击,于心不忍,随意点了其中两个面目颇有异样的:“你,还有你,赶紧回去准备一下,稍后随我一同下界。”
那俩玄幽小伙喜出望外,兴高采烈的去了。
普灵微微一怔,不怀好意的望了南锦俦一眼。
过不多时,南锦俦领着两个年轻人到了天门之前。
普灵将一个包袱塞给两位年轻人:“此去北荒路途遥远,恐有变故,这是一些我亲手调制的金创伤药和解毒丸……”
既出自普灵之手,绝非凡品。南锦俦瞧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我呢?我怎么没有?”
普灵不去理他,继续对两位年轻人谆谆告诫,叮嘱完了才漫不经心道:“谁人不知南锦上仙仙术卓然,修为高深,哪用得着这些,我是怕两个年轻人有甚闪失,万一一不小心栽在你手里可就不好了。”
南锦俦:“……”
普灵忽然正色道:“还有,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此行前往东北是为天君办事,切勿因为旁的私情而误了正事。”
闻言,南锦俦也变了颜色:“普灵,这九重天上,你是最明白我的,我心中所思所想,你也应当了如指掌。这件事情,请恕我不能从命。”
普灵早料到他会这般回答,叹了口气:“又何必如此执着,时至今日,他已转世无数个轮回,你们之间的缘分,早已尽了。你念念不忘这许多年,竟然仍不能释怀。”
南锦俦半晌无言,摸了摸自己胸口,良久才道:“我只是不太明白,当年他为何就那样去了,只言片语也没留,又为何要害我至斯!”
他语气晦涩,听不出是悲是怒。
“难道你还在恨他吗?”
南锦俦咬着牙齿:“我当然恨,恨不能立刻找到这个人,问个明明白白!”
普灵有些困惑:“你只是想问个明白吗?问明白之后,又待如何?”
他双拳已捏出细汗,森然道:“杀了他,我再自刎相殉!”
旁边两个年轻人听得胆战心惊,普灵却只管摇头:“可惜,你这番心愿怕是永不能偿了……”
末了,她挥挥手:“行了,早去早回。祝你三人此行一帆风顺,满载而归。”
第3章 有镇凤凰
本该是普灵为他们三人践行的,但说到后来,她却给南锦俦那几句噎到了,还没将他们三人送走便怒气冲冲的折回九重天。
南锦俦原地呆了好些时候,手掌按在胸前,只觉麻木不仁,有些东西似乎要从心口跳出来,却又无从跳起。
旁边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试着唤了声:“仙长?您……您没事吧?”
南锦俦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无碍,咱们这就出发。”
正要召来法器,忽闻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道:“这位可是南锦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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