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此时,陈恪想到了八年前关鸿丰突然出现时说的也是这句话:关某愿意投入仁王门下,从此跟从王爷,定护王爷周全。
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陈恪问他:“当年你不愿意告诉本宫前来投靠的原因,八年过去了,现在能说了吗?”
“恕属下不能如实相告。”
停在马车前,陈恪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本宫近日突然想到,许多事情都是从八年前开始的,你,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属下忠心,王爷明鉴。”
“本宫不曾怀疑你的忠心。”陈恪说完上了马车,车帘放下,隔开了车里与车外。
听到全公公吆喝「起」,感觉到马车轻轻晃动着出发了,陈恪缓缓闭上眼睛。
——八年前。
自九岁从相国寺回到宫里,陈恪一直独来独往,年纪大些的大皇兄陈慎已经能帮父皇处理政事了,年岁与他相当的三皇弟陈茂与陈慎自幼一起长大,总能说得上话。
其他的皇子公子年纪都小,每天跟着太傅进学,陈恪无处可去也无人可想,从不往热闹的地方凑,总显得融不进宫里的生活。
格格不入——陈恪自己也这么觉得,甚至怀念相国寺里一群和尚打坐念经的场面。
年初的时候父皇封大皇兄陈慎为「谨王」,谨王府在宫外,陈慎便经常能出入宫中城内,陈茂因与陈慎熟悉,总能出宫去谨王府上小坐。
被皇宫闷坏了的陈恪甚至为此羡慕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宣武帝便命陈恪跟着陈慎学习如何处理政务,在谨王府,三人不免总有碰面的时候。
一开始拘束,后来也有一段融洽温馨的时光,但是没过多久,陈慎突然死了,被人一剑刺穿了身体,死在了书房里。
也是在四月底,天气很好的时候。陈恪终于不再觉得「大哥」和「三弟」这两个称呼难以开口,去谨王府的路上像个孩子一般,兴奋地翻来覆去看要送给大皇兄的利剑。
这是一把上好的宝剑,陈恪知道大皇兄喜欢收集兵器,便迫不及待想把它送给陈慎。
到了谨王府,熟门熟路地往自修斋去,踏进松沁院的时候,陈恪闻到了一股药味。
“大哥病了?”
“回二皇子话,是王妃近日身体有恙。”谨王府的大公公任公公回答道。
“可请太医看过了?”
“回二皇子话,已请王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
“那就好,大哥素来心疼嫂嫂,嫂嫂还是要快点好起来才是啊。”
“二皇子有心了。”任公公恭敬道。
到了自修斋门口,任公公扬声通报,里头却无人应答。
“王爷?”
陈恪皱起眉,径直推开门,书房内空无一人。随手将装着宝剑的盒子放到桌上,陈恪站在书房内,不在意地摆摆手:“大哥怕是到嫂嫂那去了。你去说一声吧。”
任公公领命,给陈恪奉了茶便退下,陈恪独自坐在书房里,什么都不去看也不去碰,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
但等了一刻钟,也不见人来,陈恪慢慢品茶,却不甚喜爱这茶汤的味道,只觉得口中发涩,唤人来换茶,却无人应也无人来,连他的贴身公公也不知道去哪了。
有些不对劲。
陈恪站起来想到外面去看看,然而没走几步,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昏过去前,陈恪隐约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
第24章 求医(3)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陈恪只觉得脑子剧痛,好像脑中有一根针在不停地扎着,痛得他反胃窒息。
门外的天光还是那么亮,仿佛自己没有昏迷多久,陈恪撑着身体坐起来,呼唤自己的贴身公公,还是无人应答。
心中恼火,陈恪想着回去如何责罚这奴才,却突然摸到一件硬物。
凝神一看,却是他要送个大皇兄的利剑。捡起剑,陈恪慢慢直起身,呕吐感稍微淡去,就看见血珠顺着剑滑落在地。
陈恪这才惊觉,屋内有刺鼻的血腥味。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陈恪颤抖着抬起头,看见了坐倒在书桌底下的人——陈慎。
陈恪跌跌撞撞走近,小心翼翼地伸手到陈慎鼻下一探,又像被针扎了般飞快地收回手,陈慎已经没了呼吸,他眼前的是具尸体了。
脑中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满了东西,压得陈恪喘不上气。陈恪想着应该先唤人过来,又想着父皇会怎么做。
身后突然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一只苹果咕噜咕噜地滚到陈恪脚边。陈恪转过身去,对上了陈茂震惊的神情。
陈恪慌忙站起来,原本拿在手里的剑没拿住,掉到地上发出「叮啷」的响声。
陈恪好像突然被惊醒了,心里闪过万千思绪。这时,陈恪发现自己的衣服上都是血迹,心里惊慌不安,却隐隐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陈茂扭头就往外跑,陈恪拔腿就想追,院子里却突然闯进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有一张俊朗的脸,浓眉大眼,笑起来意气飞扬,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看起来有些狼狈,身后背着一柄长剑——这人便是关鸿丰。
看见院子里浴血的陈恪,关鸿丰快步走了过来,探头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问道:“可否受伤?”
陈恪下意识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被扛了起来,肚子压在对方肩膀上,呕吐的感觉更甚,耳边听到这个人说:“得罪了,时间紧迫。”
陈恪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扛在背上跑。关鸿丰扛着他,三两步逃出谨王府,把他塞进了胡同里的一辆马车。
陈恪竭力保持冷静:“你是谁,这要去哪里?”
“草民关鸿丰,受慧心大师所托前来,这是大师代我转交给您的书信。现在,我们回皇宫。”
陈恪将信将疑地接过信,确实是慧心的笔迹,内容也很简单,证明关鸿丰是个厉害的剑客,推荐陈恪采纳这人为侍卫。
“你怎的会知道本宫在谨王府?”
“回二皇子话,我先到皇宫里去过了。”
暂且不管关鸿丰是如何在宫里来去自如的,陈恪眼睛一眯,压低声音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出事了?”
若是常人,这时便会答不知,若是凑巧,便会惊慌,急于解释,可是关鸿丰十分冷静,只是抱拳行礼:“恕草民不能如实告知。”
停顿一下,关鸿丰抬头看着陈恪认真道,“关某愿意投入仁王门下,从此跟从王爷,定护王爷周全。”
后来,宣武帝厚葬了陈慎。那日跟着陈恪去谨王府的奴才,竟无一人回来,陈恪待在太恒宫里思绪难安。
可是宣武帝只是派人来慰问一番,并无提及其他,同时让全公公过来照顾他以后的生活。
陈恪的日子没有预想中的波澜,平静得让人不安。有时候陈恪会怀疑,到底陈慎死的时候,他在不在现场,或者他看到的陈茂是不是错觉。
陈恪问关鸿丰,关鸿丰只道是慧心大师让他来的。陈恪遣信去问慧心,慧心却只回了似是而非的几个字:天机不可泄露。对外,宣武帝只说是陈慎有疾,不愈而终。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明明是死了一个皇子,却像一朵花谢了一般无人注意。
太恒宫里换了新的奴才婢女,换了新的大公公,还来了新的侍卫。陈恪很快也适应了太恒宫的变化,同时也变得更加不与人来往。
明明年纪相当,但陈恪和陈茂越发疏远。关于陈慎的死,陈茂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但或者他说了,陈恪不知道而已。
只是后来再见到陈茂,陈恪都觉得陈茂的眼神里有不一样的的东西——害怕,或者讨厌。
晚饭前,陈恪回到了行院。
还没走近留园,徐清风便跑了出来,看到陈恪后开心地喊道:“哥哥!”
“嗯。”答应了一声,陈恪搂住扑过来的徐清风,表情变得柔和。
“饿不饿?”
“饿!”徐清风控诉,语气像极了撒娇。
“那怎么不先吃?”
“等你嘛。”徐清风问道,“你去哪了一天都不在。”
“上雾山了。”
“雾山?”徐清风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陈恪:“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雾山吗?”
“嗯。”陈恪点头,和徐清风一起往桃心阁去,今晚的晚饭还布置在那里。
“雾山好玩吗?”
“不是去玩的。你呢?今天做什么了?”
“嗯——很多啊……”徐清风打开了话匣子,细数他今天的活动。
早上醒来后发现陈恪出去了他确实很失望,自己用沙盘练了会儿字,又看了图画册,觉得实在无趣便将行院逛了个遍,“花园里头还有桃树呢!林管事说花期要结束了,不然会很漂亮的!但是很快就会结果子了!到时候我们摘桃子好不好?”
“好。”陈恪答应道。
看着徐清风雀跃的身影,陈恪觉得心安。徐清风手臂上的伤慢慢痊愈了,他的心智也在慢慢成长,他想不起那些令他痛苦的事,陈恪也不强求他记起来。
现在的徐清风不过是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人罢了,那双眼睛中纯粹的快乐、直白简单的表达,都让陈恪羡慕的同时,也想要好好珍惜,替徐清风守住这份纯真。
“明天我们一起上雾山去。”
“去雾山做什么?”
“山上有座寺……”
陈恪还没说完,徐清风便迫不及待道:“我知道我知道!寺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
陈恪忍不住在徐清风额头上弹了一下:“明天在雾山寺可要乖一点!不要闹,也不用乱跑。”
捂着额头,徐清风泪眼朦胧:“知道了,我一直都很乖的嘛。”
“哦?”陈恪对于徐清风今天的活动其实早已了如指掌,此时便问他:“那前厅里的白瓷瓶是谁打破的?”
徐清风身体一僵。
“池子里是不是死了几条鱼?”
徐清风缓缓扭过头去看全公公,全公公连忙摇头,指了指林管事。
“还有归心斋的地上怎的都是泥?”
徐清风委屈不已,林管事承受着徐清风的目光,汗如雨下。
“看着本宫。”
徐清风便扭过头,小声道:“我只是觉得那桃花好看,想摘下来插屋子里给你看……”
陈恪失笑,也不去管他到底干什么了,看徐清风一直捂着脑门,便拨开他的手,看见有一点儿红印,又有些心疼了,“疼吗?”
“疼的。”徐清风答道。
为徐清风揉揉脑门,看着他又重新笑起来,陈恪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第二天,陈恪果然带着徐清风去了雾山寺。
持戒大师为徐清风切脉后,得出的结论与殷神医的差不多,知道徐清风确实没有别的问题,陈恪放下心来。
小沙弥端来茶具,静静布置,持戒与陈恪相对而坐,言语间参起禅来。
看徐清风有些坐不住,持戒笑了笑,呼唤那小沙弥,“天问,带徐公子到寺里走走吧。”
徐清风闻言开心地盯着陈恪,陈恪点了头,他才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小沙弥个头不高,身量还没有展开,才到徐清风胸口,跟在步履稳健的小沙弥身后,倒显得徐清风毛毛躁躁的。
“你叫什么?”
“天问。”
“噢,你几岁了?”
“十岁。”
“呀,我也是十岁!我们成为朋友吧!”徐清风兴奋道,期待地看着天问。
天问却停下脚步,少年老成般,反问道:“你问别人名字时难道不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徐清风一怔,答道:“我叫徐清风。”
“哦。”天问的态度有些冷淡。
徐清风似乎有些受到打击,但沉默了一会儿徐清风便问道:“那我们要不要成为朋友啊?”
“不要。”
“为什么?”
“我不想跟傻子做朋友。”
徐清风停下脚步,天问扭过头,看见徐清风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后悔。
“我不是傻子。”但徐清风没有哭,也没有难过,而是认真地解释道。
“哦,谁说的。”天问看他好像没事了,就继续带路。
“我哥哥说的?”
“说是你哥哥?”天问迟疑地看了徐清风一眼:“仁王吗?”
徐清风点点头,“我不是傻子,你要不要跟我做朋友。”
“好吧。”天问还是答应了。虽然表现得勉为其难,但雾山寺的小沙弥平时与动物为伴,其实没有什么朋友的。
“我们这是去哪里?”
天问眼珠子一转:“我本来想带你先去大殿的,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为什么?大殿有什么?”
“没什么,就是几尊佛罢了。”
“那我们去哪里?”
“去寺后的松园吧!有松鼠呢。”
“松鼠!好啊!我想看。”
“走!带你去……”
两人兴致勃勃往松园去了。
第25章 与魔教第一次正面交手
这天徐清风就像猴子归山,跟天问玩了个痛快,晚上太过疲乏,便歇在了雾山寺。正巧这几日陈恪需要做个药浴,便打算与徐清风在雾山寺小住几日。
洗漱后回到房间,徐清风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仔细听还有轻微的鼾声。
陈恪失笑,把徐清风推到床的里头去,自己在外侧躺下了。
今日持戒大师试着以金针逼毒,收效甚微,也让陈恪疲惫不堪,躺下没多久,便也睡了过去。
17/99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