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风听到那怪人诡异的、兴奋的声音,睁开眼望去,看见靠墙的地方站了一排和尚,他们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长得清秀俊美。
“你仔细看看……”怪人凑在徐清风耳边小声说话。
徐清风还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弹,可是他的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
后背布满了冷汗,徐清风可以看见那些俊美的和尚不是自己「站」在那里的——
他们身上有线,他们脸上泛着光,好像是一层蜡油,保持着他们的栩栩如生。
“哪个是你哥哥?”
噔——徐清风心里像有根弦崩断了。
“我忘了你不能说话。”怪人自言自语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来帮你找,一会儿让你站在你哥哥旁边。”
徐清风当然知道这个「站在旁边」是什么意思,可是他怎么想动,都动不了,急得汗都下来了。
怪人拿了盏蜡烛靠近徐清风,举着光细细看徐清风的脸,想与那些和尚做个比对。
“第一个肯定不是,第二个,嗯……有点儿像,再看看第三个……咦?”
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徐清风更加害怕,最后一个「咦」字,简直像压向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不是被点了哑穴,徐清风就要叫出来了!
怪人举着烛光凑近徐清风的脸,仔细地打量他,同时徐清风也能清晰地看见怪人的脸。
怪人放下蜡烛,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展开后细细与徐清风比对,而后瞪大了那双大眼睛,徐清风都害怕他的眼睛掉出来。
“你看,这是不是你!”
怪人把纸转向徐清风,徐清风看见上头是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少年公子,旁边写着些蝇头小字:
徐府三子,捉之夺生死石者,重赏!
徐清风额头上全是汗。
怪人越看越觉得像,欣喜若狂,“是你,对吧。生死石在身上吗?来,看着我。如果你没有生死石,就眨一下眼睛,如果有,眨两下……”
徐清风缓缓地,眨了两下。
陈恪出了小院,往万佛楼方向去。然而大殿里已经是一片厮杀。
“王爷!”
关鸿丰看到陈恪,连忙跑了过去。
“什么情况?”
“属下和左队长安排人守住了几个重要出入点,目前占据了优势,但是对方四处纵火,而且人数比预想的多,招数也稀奇古怪,弟兄们都陷入了苦战。”
陈恪闻言,凝神望去,只见持戒大师和天问都在打斗之中,左鸣赫然也在其中,然而魔教教徒却不见减少,似乎还有人在源源不断地加入进来。
“我们还有多少人?”
“五十。”
“对方多少?”
“预估,一百。”
“呃……”对方竟是两倍,这是他们没有预想到的,看来所谓的「魔教早已苟延残喘」,不过是传言罢了,他们早已韬光养晦,十分壮大。
拿过一把长刀,陈恪跃入庭中,“杀!”
“是!”
仁王的侍卫都受到了鼓舞,一时间士气高涨,而他们也第一次见识到「冷面阎罗」仁王,凭借一把长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气十足,犹如杀神转世再临。
魔教此行的指挥者见状,下达了猛攻的指令。平时安宁的雾山寺,此时此刻充斥着兵刃击打声、肉体撕裂声,还有痛苦的呼号。四周火起,魔教教徒怕是不毁了雾山寺便不罢休。
片刻功夫,雾山寺便成了修罗场。
但仁王府的侍卫在减少,尽管杀敌有效,但继续下去,不是没有全灭的可能。此时加派人手,可能也晚了。
陈恪已经杀红了眼,所过之处尸横遍地,可是魔教教徒似乎杀不完,而再怎么说,血肉之躯相搏总会受伤,两方都已经浑身浴血,空气中弥漫着腥甜的血味。
能这样在战斗中死去,总比病死强。陈恪突然这样想,只是想到有人还在乖乖等他,陈恪撑着长刀,重新站直身体。
火势越来越大,不知道是否殃及到后头了,陈恪后悔把徐清风一个人留在屋内。
如果徐清风出了什么意外……陈恪不敢想。
远远的有喊杀声传来,声势整齐,气势恢宏。
“杀尽魔教!杀尽魔教!”
陈恪望去,只见一群僧人拿着齐眉棍攻入,粗略估计,足有几十人。
“师父!是天其师兄!还有天天师兄,天亮师兄……”
“你们……”持戒吃惊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为首的僧人却笑着扬声道:“君子立世,岂能苟活?一入我雾山空门,终身为我佛门人。与天下苍生同甘苦,与我雾山共存亡!”
此言一出,士气大增!
陈恪也听得心潮澎湃,挥起长刀,一声令下,新一轮的打斗开始了。这一次,优劣反转,魔教节节败退。
打斗的间隙,陈恪拉住跃跃欲试的天问:“去找徐清风,他一个人在屋子里。”
天问严肃地点点头,往后院跑去。
从大殿到后院的路上空无一人,甚至无人把守,天问小心翼翼地走进,心中觉得甚是古怪,路过一片花丛时,在里头发现了两个死去的侍卫。
天问把两人翻过来,只见他们脸色青紫,应当是中毒而亡。
天问连忙站起来,往院子里奔去,他看见自己的房门大开,徐清风和陈恪的房间也敞着门,但都空无一人。
“徐清风!”天问喊到。
“傻子!你哥哥找你了!”
还是无人应答,院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当机立断,天问奔出院子,看了看地上的痕迹,往前跑了几步,惊觉这是去松园的方向。
犹豫了两下,天问还是往松园去。
“傻子傻子……又要害我被师父骂了。”
松园很大,天问一开始小心地找,后来放开了嗓子大声呼喊,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依旧没有找到徐清风。
天问认为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仁王见他许久不回,应该也能猜到出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赶回去才好,而且黑漆漆的松园只有他一个人,天问还是有些不安的。
往回跑的时候看见万佛楼的火势渐小,似乎打斗已经结束,进入了救火阶段。
路过四草堂的时候,天问瞥见一个人影。
风吹来了云,月光被遮挡着,四草堂堂前的院子里一片漆黑。
天问警惕地停下脚步,握紧自己的齐眉棍,对峙几秒后,发现对方站着不动,天问怀着疑虑小心地靠近。
“谁?”那人不答。
天问棍尖朝前,一步一步靠近。
风又慢慢吹散云,月光下的四草堂又变得明晰。天问不去听远处的嘈杂,专心致志面对眼前的情况。
又走近两步,天问看清楚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徐清风,你跑这干嘛?”
徐清风没有回答,天问放下齐眉棍走近,只见徐清风白色的衣袍上血迹斑斑,手上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徐清风……”
天问第一次看见徐清风露出那样的表情,眼睛里原有的快乐和纯粹都不见了,只有满满的哀伤和绝望。
第27章 意乱心忧
“傻子……你怎么了?”
天问戳戳徐清风,见他还是没什么反应,便探身往后看去,只见漆黑的甬道里头,有着烛光。
天问知道这是四草堂的暗室,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但是天问几乎没进过这个地方。那徐清风又怎么会在这里?
看了看徐清风,天问握紧齐眉棍往暗室里走。
走到门口便看到地上延伸的血迹。屏住呼吸,天问推开半掩着的门。
只见屋内倒着一个穿着打扮古怪的人,面容扭曲,已经死了,地上的血便是从他身下淌出。然而最让天问震惊害怕的,是靠墙的那一排和尚。
有的,天问还认识呢,是早些时候消失的人。当时只当是在雾山失足摔死或者迷了路,没想到……
“徐清风。”天问跌跌撞撞地跑出去,“那些是怎么回事?”
徐清风回头看他,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了,丢了手中的匕首。
闻言徐清风摸摸天问的脑袋,就像长兄对弟弟的抚摸那样,温柔的掌心让天问一怔。
“已经没事了。走吧……”
和徐清风一起往大殿走去,天问的小脸崩得紧紧的,小孩子最为敏感聪慧。
虽然徐清风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天问知道他已经不是那个徐清风了,那个单纯的十岁的徐清风没有了。
两人一言不发,顺着四草堂出去,很快就看见了万佛楼外的众人。
四处都在忙着救火,唯独万佛楼的火势最为严重,陈恪站在万佛楼附近,旁边的关鸿丰和左鸣正在汇报什么。持戒被天其扶着坐在一旁,似乎受了重伤。
“师父!”看见持戒,天问拔腿跑了过去,跪在持戒身边,感受到持戒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安心地倚靠在持戒身旁。
听到天问的呼唤,在听关鸿丰汇报的陈恪连忙转过身,几步向徐清风走去。
天问迟迟未归,他心里本就焦急,可是现场死伤惨重,还有魔教余孽需要清理,他暂时走不开身。
走了两步,陈恪便停在了原地。
他看见徐清风步履稳健,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只觉得徐清风不一样了,莫名地,还有些心慌。
关鸿丰和左鸣也似有所感,侧目望去。
陈恪看着徐清风走到他面前,隔着一步远地距离,跪地伏下,行了个大礼:“罪臣徐逹宁之子徐清风,参见王爷!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当涌泉相报。”
陈恪没有说话。看着徐清风,陈恪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清,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想。
陈恪没有说起,徐清风也跪着不敢起。
周围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关鸿丰和左鸣隐隐知道内情,见状大气都不敢出,气氛的诡异让后来的一众僧人都侧目而视。
“王爷,地上凉……”不久前赶上山来的全公公小声劝道。
陈恪像是被惊醒了一般,说道:“免礼……”
“谢王爷……”
徐清风慢慢站起来,眼睛清明亮丽,却又装着哀愁。这才是真正的徐清风,聪明睿智,进退有度,大家风范,还有那超出年纪的成熟和稳重,所谓京中公子中的翘楚,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可是时间久了,陈恪已经忘了。
陈恪只记得那个每日趴在他床头跟他说话的小傻子,那个陪他死于大火的小傻子,还有后来跟他朝夕相处的小麻烦。
这样的徐清风,陈恪或许见过,但让他倍感陌生。看见徐清风身上的血污,陈恪艰难开口道:“可否受伤?”
“无碍,谢王爷关心。”
——礼貌而疏远。
难道两人之间只有陈恪一人存了难以启齿的心思吗?毫无征兆地,陈恪想起了全公公半个月前的话:“男子二十加冠,而后齐家治国平天下,家何齐?唯婚娶,延子嗣……”
当真这样?
陈恪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徐清风。
徐清风默默地站在一边,欲言又止。他看见陈恪身上也是血迹斑斑,也看到他袖子里露出的绷带,徐清风也想问一句「可否受伤」,可是陈恪不再看他,徐清风便不知道如何开口。
会不会很突兀?王爷为什么不看他?徐清风想到自松江镇以来,只要他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陈恪都会在他旁边。
虽然总是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可是不论走到哪里,徐清风都能感受到陈恪的视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徐清风只能看着陈恪的背影。
就像大雾中怎么都追不上的那个背影一样,徐清风感到心慌意乱。
“徐公子,可有哪里受伤?”全公公走近问道。
徐清风摇摇头。他本身武功不差,被那变态魔教教徒逼得清醒后,解了自己的穴道,几招内便杀了人,并没有受伤。
只是清醒后所有记忆回笼,徐清风还是感到有些混乱,比如那场大火。
“王爷他……受伤了吗?”
“您应该自己去问王爷。”全公公道,“找不到您,王爷一直很担心。”
“我知道……”眼神一黯,徐清风低声道。
轻轻叹了口气,全公公不再说什么了。
直到天光亮起,大火都扑灭,徐清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天蒙蒙亮起,一直掩盖在雾山寺上空的烟渐渐散去,晨曦划破云层,落在一片狼藉的雾山寺。山上的飞鸟振翅而起,穿过彼此掩映的树梢,向着天边的红日飞去。
这一夜,确实如持律方丈所言,雾山寺受到了严重的毁坏。
经过一夜的清点,关鸿丰汇报道:“仁王府侍卫及暗卫五十人,死亡七人,受伤四十人。雾山寺僧人共三十七人,死伤过半。魔教教徒共八十八人,活捉四人,其余杀尽。”
“很好……”
陈恪负手而立,魔教教徒人数众多,打扮也稀奇古怪,看起来骇人,但其实都只会些三脚猫功夫,真正的武功高手并不多。
而且在这些魔教教徒中,半数以上衣衫褴褛,似乎是附近的乞丐。陈恪好奇的是,是什么使他们集结在一起,并拿出那么猛烈的拼劲。
简直不要命。陈恪回忆昨晚的情况。
“去查查滁州城极其附近的乞丐。”
“是。属下领命。”
“启禀王爷!滁州府尹赵可欣正带着人往山上来。”
“王爷?”见陈恪还若有所思,全公公小声问道。
“先不见。”不想与之周旋,陈恪在赵可欣到达雾山寺之前从另一边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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