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忍不住握住徐清风脏兮兮的手,慢慢收力攥紧,徐清风抿紧嘴,盯着陈恪看,但并不挣脱。
陈恪心中便有了答案,徐清风绝不只是「这个时候」的单纯的徐清风,而是跟他一样,是从一年后回来的人。
陈恪也曾试探过关鸿丰,毫无结果后也不感到意外,但徐清风也是重生而来,就像一个惊喜一般让陈恪感动。
只是徐清风为什么会神智失常,徐家的惨案又有怎样的真相,徐清风还能恢复正常吗?
问题一个一个冒出来,陈恪很想知道。一开始走进庙里时,陈恪并没有错过徐清风一瞬间清醒的眼神,但是之后的模样又着实不像伪装。
但无论怎样,陈恪不信与他同死的徐清风会骗他,当那场大火烧断房梁,徐清风护他在怀时陈恪心中就有了决定。
陈恪拉着徐清风站起来,把他手里的馒头拿走随手放到供桌上,“嗯,不是小傻子。”
门外的人一直都低眉敛目地站着,全公公低眉敛目,不说也不看,关鸿丰一开始也正经地站着,后来终于忍不住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给左鸣一个询问的眼神,左鸣只是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偷看。
陈恪拉着徐清风往外走,徐清风很是迟疑地回头看供桌上的馒头,陈恪把他的头扳回来,安抚他道:“现在去吃好吃的,跟我走吗?”
徐清风反应了一下,笑着点点头,乖巧地跟在陈恪身边,只要偏过头,他就可以看到陈恪的侧脸。
徐清风心里突然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我一直都是跟着你走的啊。
第4章 松江镇
四、松江镇
答应了徐清风带他去吃好吃的,陈恪便下令先往镇上的酒楼味合斋去。
松江镇距离京城不太远,镇子的规模也不小,平日里很是繁华,如今举国同丧,路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味合斋不仅是松江镇上最大酒楼,在京城也小有名气,因为独特的地理优势,总能在松溪里捕获鲜美的溪鱼,鲜鱼时节吸引很多人来此踏青。
不过徐清风明显对鱼没什么兴趣。陈恪点了一桌子的菜,有新鲜的时令果蔬,也有各系大菜,后厨还在备着点心。
但就陈恪而言,他也偏爱松溪鱼,每尾鱼仅一掌长,但肉质鲜美,北方不比南方有那么多鱼的种类,内陆又不似沿海有多样的海鱼。
但松溪鱼不论是清蒸还是做汤,味道都非同一般,更为难得的,是它的鲜和嫩。
味合斋的老板送上了花酒,酿制的时间不长,花香还味被酒香盖住,清冽的口感和些微的甜辣带来的刺激很适合在这样的雨天。
陈恪慢慢品着,时不时尝一尝菜,反观徐清风,似乎真的饿狠了,一直没有停下筷子。
尽管如此,也没有狼吞虎咽或者发出吧咂嘴的声音,而是端着饭碗,腰背笔直,一口一口吃得极为秀气,显出良好的家教来。
看了会儿屋外的景色,陈恪的注意力又落到了徐清风身上。
可以看得出徐清风似乎更偏爱甜的食物,那一盘糖醋排骨有一半都是他吃了,还有东坡肉咸中带甜的口感似乎也深得他心意。
陈恪夹起一筷子鱼肉放到徐清风碗里,表情颇有些无奈,这个小傻子只顾着吃,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看到碗里多出的鱼肉,徐清风茫然不解地抬起头,看了看陈恪,有些抗拒地摇摇头,并企图把鱼肉挑出去。
这样的举动让陈恪十分意外,他所知道的徐清风,从来没有反抗过他。陈恪按住徐清风的手,问他:“不喜欢?”
徐清风小声答道:“不是。”
转而用筷子拨了拨鱼肉,小心地放进嘴里,慢慢地慢慢地嚼,动作慢到陈恪都质疑那是不是一块鱼肉。只见徐清风咽下去,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好吃吗?”
徐清风点点头,陈恪便提起筷子伸向那盘鱼,只见徐清风立刻用手盖住碗,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恪摇了摇头。
“不喜欢?”
徐清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刺,会痛。”
原来是怕鱼刺,陈恪失笑,便放下筷子不为难他,转而拿起酒杯小口品着。
徐清风却着急了,不知道陈恪是不是生气了,想了想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陈恪碗里,“啊啊,这个好吃。”
陈恪看着徐清风认真的表情,耐心地问道:“你喜欢?”
徐清风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甜的,我喜欢。”
陈恪便细嚼慢咽地尝了一口,徐清风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恪。陈恪放下筷子,赞同地点点头,“甜的……”
得到了答案的徐清风开心地继续吃自己的饭去了,又一次失去关注的陈恪竟然觉得有些不甘,拿起筷子为徐清风布菜,发现除了鱼,徐清风都欣然接受。
在一旁的关鸿丰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王爷一觉醒来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表情还是那样冷,但居然这么有耐心?不,关键是这个小傻子又是怎么回事?
左鸣瞪了关鸿丰一眼,关鸿丰连忙收起吃惊的表情,走上前去把手里的甜糕和糯米甜汤放下。
甜糕做成了花的形状,花瓣和花蕊各有不同的颜色,五彩缤纷很是漂亮,徐清风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王爷,这是味合斋的招牌甜糕——花常在,每一片花瓣里都是不同的馅料……”
关鸿丰尽职尽责地解说,突然徐清风伸出手去摸关鸿丰的脸,关鸿丰避了开去,警惕地看着徐清风,不知道这个小傻子要做什么。
陈恪却抓住徐清风的手,往他手里放了一块糕点,“吃吧,甜的。”
徐清风又看了看关鸿丰,很是疑惑,“呼呼……”
“别管他。”陈恪拍了拍徐清风的手,安抚他吃东西,徐清风也立即眉开眼笑,咬了一口花常在,开心地笑起来,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带着孩子的稚气和天真。“啊啊也吃。”徐清风说着抓起一块糕点递给陈恪。
陈恪接过糕点,扭头让关鸿丰退下:“下去吧,你太凶了。”
关鸿丰怔了一下,随即告退,不可思议地想王爷是不是疯了。
陈恪捏着糕点没有吃。
重生已然几日过去,陈恪做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选择,事情也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未来会发生什么,可不可控也全在于陈恪,只是这也限制于新皇继位到陈恪死的一年时间。
陈恪有很多事想做,也有很多真相想查明,但重来一世,是万万不可走之前的旧路,如果重蹈覆辙,那重生又有何意义?
徐清风既也是重生而来,必定也有特殊的意义。只是现在的徐清风,心智如同幼儿,什么都记不清,会对关鸿丰的眼睛感到惊奇,却不能一下子就辨别出关鸿丰来,甚至在破庙里,徐清风都没有一眼认出他陈恪。
如果可以,陈恪希望治好徐清风,至少能了解徐尚书叛变的真相,又或者他是如何丧失神智的,还有徐清风为什么要来太恒宫……
“吃饱了?”
徐清风点点头,嘴边沾着糖醋的酱,陈恪指了指自己的嘴边示意他,徐清风抬手就要用手背去抹,陈恪连忙抓住他的手,拿出帕子替他擦嘴。
之前处于半身不遂的状态时,陈恪也只能由人照顾,虽然徐清风大多数时候算不上在照顾他。
但现在反过来由陈恪来照顾徐清风,才发现很是麻烦,徐清风不过是顶着个成年人的躯壳罢了,行为举止就像三四岁的幼童,话还说不清楚,有时候加上了肢体语言还是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可是陈恪一点儿也不嫌弃,甚至他自己都惊讶自己的耐心。
“你可真是麻烦。”陈恪一边把徐清风手上的糖霜一并擦去,一边说道,心里琢磨着找个客栈给徐清风清理一下,小傻子不知道在哪扑腾了几天,身上脏兮兮的。
徐清风倒是听明白了,咬着嘴唇不说话,再没有吃饱饭的好心情,有些委屈和害怕。
陈恪抬眼看到徐清风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由得失笑,“真话假话听不出来?”
徐清风还在观察陈恪的表情判断对方有没有生气,陈恪放下徐清风的右手,拿起他的左手,擦去他左手背的污渍,翻开他的掌心,才看到多处破皮和干涸的血迹。
血迹从掌心往上延伸,陈恪顿了一下,缓缓撸起徐清风的袖子,左手腕上有道结了痂的伤口,袖子越往上去,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那都是自残的痕迹。
陈恪猛地收紧手,用力地抓紧了徐清风的手,盯着他手臂的伤一时说不出话来。
“痛……”徐清风轻轻挣了挣,小心翼翼地觑着陈恪的脸色,陈恪抿着嘴不说话,徐清风这回一下子就判断出陈恪生气了。
“痛?”陈恪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放松自己的手不握得那么紧,却不让徐清风挣脱。
陈恪一时竟说不出别的话来,感觉突然被一口气堵在心口无法疏解,让他郁闷得不得了:“你还知道痛?刚刚不是吃得很欢实吗?”
徐清风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来人!找大夫!”
关鸿丰麻利地领命去了,心里想:这么大脾气,果然还是王爷没错啊。很温柔什么的,果然是错觉,错觉。
全公公到附近的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充当临时诊室,关鸿丰也很快带着大夫过来了。
大夫年纪不小,一看眼前人的气度和这里里外外伺候的排场,冷汗就冒了出来,再一看待诊的对象明显痴傻,稀疏的山羊胡都抖了抖。
徐清风身上都是皮外伤,除了手臂上的伤,还伤到了膝盖和右小腿。
但都只是划伤和淤青,还有些细小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臂上的刀伤,一共有十一道,刀刀见血。
徐清风乖巧地任由大夫检查,垂着头,大夫问话也不答应,时不时偷看陈恪的脸色,从刚才到现在,陈恪一直都沉着脸不说话。
“这位公子……”大夫捋了捋山羊胡,斟酌着开口:“身上皆是皮肉伤,并无大碍,只是这左臂,十一道刀伤,刀刀见血,伤势不轻,失血严重,需要一段时间恢复。”说完一辑,等着陈恪吩咐,陈恪却问道:
“大夫可知他为何会心智退化?”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毕恭毕敬道:“怕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您看,公子手上的刀伤明显是自己划的……”大夫说着抬头看了眼陈恪的神色。
“继续说……”
“这十一道伤,腕骨处最深,而其他几处,几乎每一道都是中间深,两头浅,甚至伤痕不够连贯,证明下手的时候犹豫不决,而腕骨这处,伤口平滑,必是一刀下去毫不犹豫,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第5章 帛书
大夫捏着山羊胡的尾端,心里猜测这八成是一出豪门贵子强抢良家男子的戏码,这种事前段时间也听说过一起呢,近日名门望族饲养男宠的事情屡见不鲜,不禁感慨真是世风日下啊。
陈恪可猜不到大夫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有股无名怒火烧着。
陈恪不说话,大夫自然不敢多言,偷着一瞧陈恪的穿着,那布料和花式岂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再看那公子,虽然浑身脏污,但却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吃苦的命,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这位爷虽然表情不善,但眼神里的关切却不假,很是紧张那小公子。
“那能恢复吗?”
“公子眼神清明,心脉无异,鄙人推测,这位公子受到刺激后心智崩溃,陷入自我闭锁,疯癫痴傻犹如前世忘却,心智退化犹如三岁幼儿,但若悉心照料,想必假以时日定能恢复。”
说了等于没说。陈恪摆摆手下了逐客令,“有劳了……”
大夫退下去,陈恪禀退所有人,屋里只剩下徐清风和他两人。
替徐清风把裤腿放下来,陈恪还是一言不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徐府的小儿子,徐清风定然也是锦衣玉食地长大,陈恪回想起重生前徐清风的手,很是粗糙。
而现在,徐清风的皮肤依旧是细滑,泥污也遮不住他的雪白,只是那十一道伤太过于狰狞,陈恪不能想象所谓「必死的决心」。
“啊啊。”徐清风轻轻扯住陈恪的袖子晃了晃,“王、王。”
轻柔地拉开徐清风的手,陈恪叹了口气:“不疼吗?嗯?”
“疼。”像是怕陈恪生气,又像是担心陈恪会离开,徐清风执拗地拉住陈恪,重复道:“好疼好疼。”
“为什么不说?”
徐清风这回并不回答,不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表达,嘴巴张开又闭上,变得烦躁,松开了陈恪的袖子,扭过头不去看他。
陈恪却不放过他,掐住徐清风的下巴,扳过他的脑袋逼他直视自己,这才发现徐清风眼里隐隐的泪光,暮地心就软了。
“如果哪里疼,要说。知道吗?”
徐清风还是怔怔地看着他,陈恪松开手,缓和语气,“说,「知道。」”
这回徐清风懂了,答道:“知道……”
也不知道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陈恪叹口气,唤人提来热水给徐清风沐浴。
只是徐清风不能自己沐浴,对进来服侍的两个小厮露出明显的不喜,全公公只好和声细语地哄他,成效倒是有,徐清风愿意配合了。
坐在外头听着里间的动静,陈恪若有所思。若说谁能给他下毒,还是慢性毒药,无疑先从身边的人怀疑起,而陈恪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全公公。
全公公四十有三,看起来还是十分年轻,身形不高不胖,脸却又大又白。
六年前宣武帝将全公公放到陈恪身边照顾陈恪的饮食起居。
不得不说,全公公做事体贴稳当,细致入微,话也不多,一直深得他心。
而重生后,陈恪仔细思索,认为最不可能的人或许最有可能,况且陈恪病倒后太恒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仔细回忆,似乎倒下前就没见过全公公了。
所以重生后的这段时间,陈恪有意拉开与全公公的距离,想必全公公也明显地察觉到了。
毕竟一直贴身服侍王爷的人突然高频出现在王爷不在的地方,连其他人都有所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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