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全公公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该做什么做什么,愈加沉默寡言,同时也自觉地拉开与陈恪的距离。
不得不承认,全公公就是察言观色的达人,官场里的聪明人。
而且他的细心一点儿都不让人反感,相对的,很多事情也只有全公公才能做得好,比如哄徐清风。
一次洗澡,陈恪算是认清了徐清风的心智究竟退化到什么程度了。
当徐清风安安静静不说话时,依旧有着先前贵公子的气度,给陈恪一种「很正常」的错觉,而事实证明,徐清风与三、四岁的小孩没多大区别。
“王爷……”
全公公突然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徐清风的衣物,表情很是严肃。
“徐公子的衣物里发现了这样东西。”
全公公说的,一样是绣在徐清风里衣里的一块帛,上面写了十二行小字,提及前朝皇室周氏后人,还盖了章。
“前周?”
这大大出乎陈恪的意料,莫非徐尚书竟是真的叛变,而且还牵扯前朝遗旧?
陈恪一时拿不定主意,而全公公依旧安静顺从地站在一边,不多嘴也不多看。
“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没有过多犹豫,陈恪做出了决断,而他能想到的,全公公肯定也能与之前徐府的案件联系起来,陈恪声音不自觉地压低,施加了威严,目光带着警告,吩咐道:“好好照顾他。”
全公公毕恭毕敬地答应了。
“还有什么异常?”
“嗯,算不得什么……”全公公用食指和拇指圈出一个不大的圆,“徐公子身上带了一个这么点儿大的护身符,不像是平安扣,上头的花纹十分稀奇古怪,只是奴才寡闻,不曾见过,瞧不出有什么蹊跷。”
“拿来我瞧瞧。”
全公公应声去了,只听见好声好气劝着:“徐公子,你颈子上的玩意儿解下来给老奴瞧瞧可好?”
徐清风好像没答应,全公公又换了种策略,“王爷也说想瞧瞧呢,您解下来给王爷瞧瞧,这么精致的小东西,王爷肯定喜欢,喜欢就会高兴了。”
徐清风声音有点儿闷闷的:“会高兴起来吗?”
“会啊,肯定的。”
“好吧。”徐清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伸手扯了扯绳子,没能扯下来,便探出头去由着全公公的项链解下,伸长了脖子看着全公公走出里间。
“诶。”全公公答应了,捧着东西走出里间,呈给陈恪。
确实如全公公所描述的那样,是一个不大的玉坠,穿在红绳上,如同寻常的护身符,只是玉面十分光滑,拿在手里触感微凉,上头有很是细小的奇怪字符围成的圈。陈恪也辨别不出什么,示意全公公还给徐清风,自己倚靠在榻上思索。
不多大会儿,徐清风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缓缓走出里间。
只能说,不说话时的徐清风太具有欺骗性,如玉一般明朗俊逸,少年的脸庞还略显稚气,身形稍微瘦削,却如刚抽芽的树木显出奕奕的精气神。
一双大眼睛氲着湿润的水汽,两颊红润,穿着全公公特意差人拿来的素色衣裳,又与陈恪印象中的徐清风不一样。
陈恪伸手示意徐清风到他身边去,徐清风开心地扑过去,陈恪拉住他让他在榻上坐好。
拉起徐清风的袖子,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一双手十分白净,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只是掌心红肿破皮,手背则有很多小伤口。
陈恪不说话,徐清风也不说话。
之前陈恪就发现了,徐清风话不多,不会叽叽喳喳自说自话,他说一句徐清风才会接一句。
替徐清风把袖子拉好,陈恪拿过徐清风换下来的里衣,指着上头的帛布问他:“这是什么?”
“布。”
“什么布?”
徐清风摇摇头。
“谁给你缝上的?”
徐清风想了想,指了指自己。
“你?”陈恪不由自主地挑眉,“你缝上的?”
徐清风点点头。徐清风知道是自己把帛布藏在里衣里的,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布。陈恪又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徐清风探头过去仔细看帛书上的内容,然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陈恪有些惊讶,只听徐清风回答道:“好多,好多字。”
“呃……”无力地放下帛书,好在一开始陈恪也不抱太多希望,把里衣丢到一边,陈恪又指了指徐清风脖子上的项链问他:“那这个呢?”
徐清风眨了眨眼,顺着陈恪的目光握住胸口的吊坠。脑中闪过一位眉目慈祥,眉长及肩,须长及脐,还有一对耳朵耳垂极厚极长的高僧的面容。
但徐清风此时只有模糊的印象,努力细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就像盖在一层白布下的图画,透过白布可以看到一个大概。
但想要看个真切定要把白布掀开,可现在的徐清风怎么都掀不开这层布,越想就越是着急。
徐清风的表情变化陈恪尽收眼底,不忍心看他皱眉痛苦,陈恪拍拍他,把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徐清风唤醒,看见他又露出懵懂无知的表情,陈恪反而松口气:“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徐清风便笑笑,开心地盯着陈恪看。
徐清风还是第一次这样看陈恪,在光线明亮的环境,在陈恪不带病容的时候。徐清风的目光过于直接赤裸,让陈恪觉得无奈有好笑。
屋外的雨渐渐大了,天也变得阴沉,一下午在松江镇耽误了很多时间,这一晚怕是要在松江镇过夜,明日视天气情况来判断是否启程。
陈恪兀自算计着行程,徐清风则默默在一边坐着,有时候看着陈恪发呆,或者拿桌上的坚果玩。
全公公进来点灯,屋子一下子染上了暖黄的光,陈恪还沉浸在思索中,丝毫没有受到周围的影响,只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地面上,不言不语的样子像极了冷面煞神,一如别人赠他的称号「冷面阎王」,全公公站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而徐清风却自在地待在一旁,陈恪也好似习惯了一般,让全公公惊讶不已又不敢过于好奇。
“哒啦哒啦、哒啦。”徐清风一个使劲把桌上的果盘掀翻,坚果从桌上滚落到地上,还有被掀翻了的果盘滴溜溜地转着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了陈恪的思路,徐清风慌忙跳下榻蹲下去捡,陈恪毫不犹豫地拦住徐清风,把他拽起来。
烛火的光刚好落在徐清风脸上,陈恪突然感觉到了滚烫的热度,仿佛回到了大火中,火光印在徐清风眼里,还有他的倒影。
第6章 刺客(1)
六、刺客(1)
四月初,虽然是柳绿花红、春光明媚的时节,可也是气候容易发生变化的时候,常常赶上「闹天气」。
远在梁代,就有人记载过:在清明前两天的寒食节,往往有「疾风甚雨」。好在歇息一晚,雨便停了,第二天晌午时多云终于散去,晴日探了出来。
“禀王爷,一切皆已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全公公不知不觉又回到了离陈恪最近的位置,事无巨细地将各项杂事安排到位。
陈恪也默许了这样的状态,对于之前莫名的疏离既不解释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心里终究多了根刺,对身边的人多多少少会产生怀疑和提防。
“出发。”陈恪下令即刻出发,速度往雾山赶去。
陈恪先前搬出的去雾山修养的借口其实并不假,雾山上常年云雾缭绕,半山腰上有座雾山寺,相传相国寺的慧心大师最后圆寂的地方就是这里,而雾山寺的现任住持持戒大师医术了得,陈恪此行的目的便是求持戒大师为他和徐清风诊病。
马车奔跑在官道上,尽管车技娴熟的车夫尽量使马车行驶得平稳。
但徐清风还是像摇豆子一样被颠来倒去,出发前的兴奋一扫而空,晃荡的晕眩感让他有些恹恹地靠在软垫上。
看徐清风有晕车的趋势,全公公很是贴心地为徐清风准备了四五个软垫和柔软的毛毯,自陈恪说了让好好照顾徐清风的话后,全公公倒真的全心全意地照顾徐清风,而徐清风智力上的特殊,也确实需要这样细致的照顾。
但比起全公公的照顾,徐清风更习惯于亲近陈恪。
躺了一会儿恢复了精神,徐清风倚靠在陈恪旁边,一会儿拉高毯子裹住自己。
一会儿又从毯子里钻出来,露出两只滴溜溜的大眼睛,不一会儿头发都乱糟糟的了,徐清风还是不亦乐乎。
不知道徐清风在玩什么,陈恪也不去管他,手里拿着从徐清风里衣上拆下来的帛布研究。
帛书上的内容不多,写着:
“予我周氏后人。百年前逐淇一战,我族大败央人蛮族,幸得一统天下。然天下大势未有久合之道,必有分崩之日,寡人早有所感,心中虽憾却不至郁郁,而今叛军兵临城下,临危涕泪,写书予我大周后人,我族相传一宝,能抱我族昌盛平安,更有异能,只寡人不知矣。望我大周后人寻得异宝,重振江山。”
落款处的章,依稀可以辨别出「景帝」二字。
景帝是前朝周氏王朝的最后一任帝王,在位仅三年,甍时仅二十七岁。
帛书写的内容陈恪都明白,所谓的逐淇一战,是一百二十年前的混战,当时天下割据分离,战火纷纷,央人为西部蛮族,多次来犯试图一统中原,而此时祁地主公周逸联手鲁地、肃地等多方势力击败央人,进而一统中原,近十年的战火终于熄灭,周逸建立大周王朝,成为年轻的周朝的第一位帝王兆帝。
而后四十年周朝休养生息,中原日渐繁华,兆帝之后的三位帝王都有经世治国之才,周朝的鼎盛繁华令周边各国臣服,央人也变得无声无息,似乎在之前的逐淇一战中被赶尽杀绝。
然而,之后的帝王闻帝荒诞不经,日日笙歌,纵情声色,挥金如土的生活方式掏空了大周积攒下来的国库,为了继续这样的日子,闻帝加重赋税,此时央人又有了踪迹时不时侵扰边界,闻帝却对边疆的苦痛置若罔闻,加重了兵役,百姓怨声载道。
等大周传到景帝周全手中时,大周的江山已经摇摇欲坠,而央人似乎修养够了,带兵卷土重来。
而先前一直驻守边疆的节度使陈威者率兵击打央人,几番周旋,败去央人,而后乘势攻入帝都,夺取皇位——这就是陈家江山的由来。陈威者,也正是不久前驾崩的宣武帝。
这段历史谁人都知道,历史的前进是这一种必然,但谁坐拥江山靠的就是运气和实力。如今,边境并不太平,央人屡屡犯,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相传景帝为人温和,知人善任,但心性坚韧,在陈威者攻入帝都时选择了服毒自尽。
看着帛书上清秀有力的字体,陈恪为这位富有盛名和传奇色彩的末代帝王感到可惜。但除了这段历史,陈恪并不知道所谓周氏珍宝指的是什么。
“传世宝……吗?”听到了陈恪独自喃喃,徐清风好奇地扭头看他。
想不到什么头绪,陈恪放下帛布,替徐清风理了理头发。徐清风乖巧地让陈恪替他整理,像只猫咪一样蹭了蹭陈恪的手。
目光落在徐清风脖子上的项链,陈恪勾着绳子把项链扯出来,把吊坠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还是无法辨识出上头的图案。“这是谁给你的?”陈恪把项链放回徐清风的衣襟下,问道。
“一个,老爷爷。”徐清风比划了眉毛,又比划了胡子,动作夸张,陈恪不解其意,却觉得可爱好笑,不由得想逗逗徐清风。
“我们现在去雾山,雾山里有妖怪,你怕不怕?”陈恪说着模仿徐清风的样子,夸张地比划出一个妖怪的形象:“长得特别白,脸像白色的大饼,眼睛细细的像线,嘴巴又红又大……”
徐清风眨巴眨巴眼睛,突然认真地摇摇头:“不是妖怪。”
“嗯?什么?”陈恪是随口编着,一边在脑中思索妖怪该有的模样,还没来得及构思具体,没想到徐清风会立刻反驳他。
“不是妖怪。”徐清风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是全公公。”
陈恪怔了一下,不由得抚额失笑,确实他刚才描述的形象很像全公公。
“对,那不是妖怪是全公公,本宫说的妖怪是眼睛有车轮子那么大,红彤彤的,生气地瞪着你,嘴巴里有尖尖的牙齿……”
“有刺客!”
一声惊呼打破了马车里其乐融融的氛围,紧接着一个急刹车,马车被侧着甩了出去,陈恪的头狠狠磕在车壁上,徐清风则滚进了陈恪怀里。
刹那的晕头转向后,陈恪慢慢回过神,对上徐清风不安担忧地眼睛。
安抚地拍拍徐清风,陈恪抱紧他,慢慢直起身子坐起来。
这时马车外已经是兵器交接的厮杀声,还有皮肉被划破的声音,惨叫和呻吟不绝于耳。徐清风脸色煞白,靠在陈恪怀里瑟瑟发抖。
“别怕。”陈恪轻抚徐清风的后背,凝神细听马车外的动静。
大概一柱香的功夫,外头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隐隐可以听见暗卫首领左鸣和全公公的声音,陈恪放下心来,拍拍徐清风,低声问他:“伤到了没有?”
徐清风还没有回过神来,反应缓慢,陈恪不由得皱眉打量,没看见有明显的外伤后放下心来。
“禀王爷。”左鸣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刺客以击退。”
马车侧翻,陈恪和徐清风需要走出马车再有侍卫把马车翻过来。
告了声得罪,左鸣掀开车帘试图扶陈恪出来,然而映入眼帘的确是陈恪抱着徐清风的模样,左鸣掩下眼里的吃惊,故作自然地去搀扶陈恪,陈恪却一推徐清风,示意左鸣先带徐清风出去。
“王爷?”
陈恪假装没看见左鸣的吃惊,下令道:“先扶他出去。”
“是。”左鸣低下头,不再质疑,小心地把徐清风扶出来,再把陈恪扶出马车。
徐清风很是不安,还是顺从地从马车上下来,而后紧紧地靠在陈恪身边站着。
“怎么回事?”陈恪现在才有精力问上一句。
“禀王爷,刺客共十二人,在官道两边的坡上埋伏,他们进退有度,组织的进攻井然有序,卑职判断,他们是职业的杀手,专门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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