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没说得出来,两个人快步忙凑了上去,十分好奇的打眼一看,胃里一阵泛酸涌到喉间了,又被强行压制住了。
“这……还是人脸吗?”
那小厮忙将身往林应后面一藏,弓着身子不敢大声。
林应将身子侧过来,接住洛严手中的布角,人轻轻往后一仰,眯着眼打量着。
见那一身亮紫色的如意织绣绸衫已经紧紧地贴在了身上,人因为泡了一日的河水,面容上已经有些浮肿,煞白得有些骇人。
经了这大半个月光景依旧没人来领回去,皮肉已经开始溃烂,腐肉上停留着几个顽强生存下来的蝇虫,有些血迹已经干了,隐隐泛着黑色,头上毛发散乱,十分不堪入目。
“这好歹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到头来竟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等着案子一结,人往野地里一抛,想想都觉得这一辈子白活了!”
林应看着一会生出颇多感慨来,这样的场面倒是在卷宗中有不少案例,不过却是头一次真真看到,不免有些震惊。
那小厮亦是颇为没有见过世面的叹了口气,洛严在边上见了却只是一笑,淡淡接话:“生前作恶做惯了,人让他敬他不过是惧怕,如今没了命,可不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他那些个妻儿,为了分他的家产每日争斗不休,哪有人顾他这一块连吃都不能吃的烂肉!”
林应听了很是赞同,不由自主点了点头,一边问话:“大人怎的知道这尸身在这处,且还对这人的事情这般了解?”
一编眼神却始终在那尸体上游移着,企图找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洛严将身子往那摇摇欲坠的床边上一靠,脑袋缓缓一低,十分顺手地摸了一把林应的脑袋:“这尸身抬进来的时候,是我亲自跟着的。外面看门的那人,我还与他喝了几杯!”
看门的那个人?林应脑子一回想,便是那个半人半鬼的老头儿么?
不由地觉得这世间果真是物以类聚的,洛严这冰冷模样,倒是和那老头十分的相配。
勾嘴浅笑,弯下腰去的片刻,眸子往边上一侧,视线里却好似出现了旁的东西。
“你说,这人死绝了还会不会说话啊?”
林应忽然间语气变得十分的诡异,缓缓将身子屈下蹲着。
那小厮扑哧一笑,觉得他问了一句天大的笑话,只嘲讽他:“死人怎的会说话,你看着都快成干尸了,半月光景,要说话,早就说了!”
林应仔细等他说完,然后视线往洛严方向挪了挪:“尚书大人觉得呢?”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洛严皱着眉头颇为惊诧,却见林应眼珠子一翘,示意自己往窗户那边看过去,却瞧见个玉佩形状的投影在窗户纸上,底下吊着流苏穗子,随风飘着。
洛严一怔,从怀上摸出把精巧匕首来,蹑手蹑脚正要踱步过去一探究竟,林应却好似已经洞悉了一切的模样,在身后又忽然伸手将他一扯:“青山你且来看,这人的指甲里嵌着的东西是甚么?”
猝不及防,身子往后背过去,失了重心一下子便躺倒在林应怀上。
林应皱着眉头朝他微微晃了晃脑袋,他有些迷糊,却见他眼中已经像是做好了打算一般,忙配合着:“这是何物,在河中泡了这般久竟没有融在水中?”
林应看他一脸好戏,噗嗤一声险些笑了出来,两个相视一笑,林应继而强作镇静,又言语着:“是脂粉,女子的脂粉,莫不是……醉风楼?”
这话一出,洛严愣了一愣,好似有些明白了过来,迅速将脑袋往旁上一侧,见那窗前的影子渐渐挪了开来。
“迟聘?”
洛严将眼睛一睁,一脸疑惑地看着林应,嘴里哑声问着。
林应默然点了点头,动身正要往着门前去,只觉得一挪身子头顶上泛着晕乎,回身一喊洛严的名字,洛严忙上来将他揽在怀里。
身上一失力往后倒过去的时候,听得一声落地的响动,眯着眼睛强行回头,见那小厮应声落地,嘴上还在动着,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屋中有迷香!”
洛严身子健壮,到没有什么大碍,提着鼻子嗅了嗅,忙屏住呼吸惊声到。
将手往林应身后一抄,十分不费力气地便将他抬起来搁在怀间,两步跨到门边上去,却闻得一旁有嘶哑的呼喊。
“起火了,起火了!”
只觉得身间有一股暖暖的气流动过来,伸手去拽门的时候,门却好似被人从外面反上了锁一样,只能晃动着,却始终拉不开来。
片刻光景,烟雾已经在眼前滚滚弥漫了起来,往边上一瞧,最边上的窗户已经燃了起来,熊熊火苗随风滋长,迅速攀爬在屋中的白布上,连着木床也已经烧了起来。
林应身边跟着的小厮还窝在地上,动着手指头好似在求救一般。
洛严抿了抿嘴唇,猛地朝着面前的门扇上踢过去,年久失修的木门应声刀塔,碎成层次不齐的木茬子,他忙跨立出去,将林应搁在院上那口井的边上,接着迅速返回去将那小厮也抱了出来。
两个人将将走到门口,屋顶子却好似失去了许多的支撑,忽然间便塌了下来,和着土坯砖瓦和梁木,猛地将洛严从身后打倒,顺着身子滚下去,将他身后的衣衫尽皆点燃。
冬日里穿的衣裳棉后些,燃起来十分的迅速。待着他拾起身来,抚着那小厮凑到林应身边的时候,那看守的已经打了桶水忙凑了上来,他接过来往地上一泼,然后背身往地上一睡。
只听得嘶嘶的一阵声音,洛严随之一声嚎啕。林应在外面吹了些风,这个时候已经清醒了些,忙将身子缓缓直起来,拖着依旧无力的双腿往洛严那边挪着:“你怎么样,受了伤没有?”
这声音有气无力,说到最后已经听不得清楚。
洛严将眼睛眯了一阵子,见林应凑了上来,即刻舒展了表情,冲林应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林应身上无力,眼眶却受不了控制,泪珠子即刻便涌了出来,一手扶着地面支撑着身子,一手忙伸过来扯他的衣裳。
“你将衣裳脱了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第028章 破绽
林府,申时末。
天光已经不大硬朗,柔柔地扫下来,多了几分冬日的彻骨,天边上的一团锦云轻飘飘的,风一吹便朝着天际吹得不见了踪影。
屋里头一盆一盆的血水换出来,林应立在门前,看着那盆中一条条被血染得斑驳的纱布,胸膛咯噔一下,面上焦急,是忐忑不安的模样。
想想方才在义庄时候,自己当即将洛严身上的衫子扯了下来,他身子在冷风中打了个颤,朝过来向着自己的时候,脊背上占满了焦黑,混杂着的水的殷红看的不大清楚,那场景让他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只是又想到方才洛严近乎在自己怀中晕了过去,自己一时情急恐他出了事情,着急忙慌中信便应了他的话,答应了与他在一处。又倏忽间地一阵甜蜜涌上心头。
屋子里头一声一声的嘶嚎,又有故意闷声压下来的意思,他借着下人开门的缝隙朝里头望过去,洛严嘴里咬着一块巾子,眉目紧紧蹙在一起,鬓间能够看得见几颗颗汗珠子,像是十分的痛苦。
那日里洛严身旁上带着的大夫如今并未已一同跟来,方才路过城中才顺带着唤了一个跟着来了,也不知道医术究竟怎样,叫人十分放不下心思。
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闻得身后有脚步声,回身的时候,来人已经过了廊子走到了跟前。他打眼一看,竟是迟聘。
“发生什么事情了,怎的还见血了,微之你可无碍?”
林应眼珠子一直瞪着看他,轻声咧着嘴哼笑。方才出了这般的事情,他还未来得及思量着这莫名大火的来由,可此刻迟聘往他身旁一站,却又好似即刻什么都明白了。
“听丁香说今儿一大早便出去了,去了何处啊?”
他语调冰冷,明知故问。不想自己之前那般偏心护短地相信他,而面前这个自认为是最亲近的人,却为了保命,要一把火将自己了结了。
这事情怎么想都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之前本还做着打算,若是真真与迟聘有干系,两个人一杯酒的功夫便能将这前因后果说个清楚。
可如今出了这般的事情,他倒是不能笃定,若是将这事情挑明了,迟聘究竟还会不会有旁的过激的举动。
而且今日的事情,说来到底是没有证据。他若是不想承认,问了也是白搭,所以林应倒是长了心思,只浅探两句,只想要看看他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究竟还能够心安理得到何时去。
想要看看,这许多年,自己究竟对迟聘有几分的了解。
迟聘本就是个擅于言语的主儿,信口胡说的本事已经是炉火纯青,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且能够说得淡定自,这一点林应知道。
入朝一年,各方百般刁难,若非是凭着迟聘这一张嘴,倒还真真是不能够将日子过得安然。
不过常日里胡话说多了,两个人交谈起来,便是更重了赤诚,久而久之成了直言不讳的默契,如今他要再改过来,到时有几分艰难。
要说一早没有想好说辞那定是假的,只是林应这样一问,他从前回答的都是心上原本的意思,第一次要照着预订好的话来说,多少有些不大适应,是以干干地愣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回话:“我……身子不大顺畅,去街上走了走,喝了杯茶,却不想在那处睡了过去。”
“睡了过去?”
林应无奈一笑,尽力压制着自己话中讥讽的意思:“可是在醉春楼看上了哪位姑娘,怎的没有留下过夜?”
迟聘脸色明显一变,这若是寻常玩笑之话,他定不会太在意,可此刻的林应明显脸上尽是认真,叫他为之一颤。
两个人那么立着,各自猜测着彼此的心思,谁都还未领头着另起个话题,门吱扭一开,那大夫跨步从里头走了出来。
林应脸上的愁苦即刻换成了急切的担忧,忙回身拽着那大夫问话:“怎么样了?他可还好?”
一句话出,觉得这场景十分的熟悉,思绪一跳,才忽然想起,就在半月之前,他方才替自己挨了一刀。
“烂掉的肉已经切除了,烧伤的口子有些多,已经清理干净了,不过也没有大人想的那般严重,调养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那大夫倒是一副见惯了生死的淡然,见他这般着急笑着与他言语,倒叫他安心了不少。
“天色已经不早了,烦请大人差个人同我去拿药!”
躬身行礼,下了阶子要退下去,迟聘看准时机,也不与他在此处耗着,四目相对之时,忙转身跟了上去:“我去吧,你还是进去陪陪他!”
林应皱着眉思量了一阵子,还未等两人多挪一步,又忙将那大夫一扯,声音很轻:“那个……他身上的旧伤,可有复发?”
听得出来,如此暗然打听,语气又这般轻柔,期间该是有六七分的愧疚在里头的。
半月前洛严为他身上受了一刀,却因着后来的那一桩事情伤还未养好便离了府,他当下心上矛盾,没有去他府上寻他,关心慰问一番他的伤口,也不知他这些光景下府上的下人将他照顾得如何。
他这样一个娇贵的公子哥,因着自己受了这约莫算是人生中第一大伤,且这伤口还未愈合得了,如今填了新伤,苦痛定是双倍的翻着。
一思及此,他便心上难过得不得了。
翘首以盼,却见那大夫轻轻将眉毛一皱,却是十分笃定地摇了摇头:“旧伤?大人身上有何旧伤?”
林应忙与他解释:“是一道刀疤,约莫这样长!”
他伸手比量着,那近乎两掌的长度想象着容在人身上,都觉得十分惊诧。
“约莫是半月前受的伤,当下流了许多的血,该是伤口也不浅的!”
他一提起来,心上想着那画面都觉得身上浑身一颤,抬眼定睛一瞧,那大夫却依旧是毫无反应的模样。
“怎的,可是伤口复发粘连在一起,先生未察得出来?”
那大夫本是诧异,到这儿的时候忽然一笑:“大人别拿老夫说笑了,这般长的刀疤在人身上,且不说伤得有多重,就算是伤痕好的再彻底,如今这种散落的伤口底下,都会能够查探得到的!”
一边说着,一便伸出手照着林应的原样比划着,好似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林应当下一惊,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身上一怔。张着嘴自己呢喃着:“没有?”
陷入深思的片刻,一抬头才发现迟聘也在旁上立着,即刻又收了脸上的表情故作淡定;
“大人可是生了什么误会,老夫言语唐突了,不过确实真真的没假话!”
见林应面上不大欢愉,那大夫当即便懂了是自己说错了话,忙又补了一句。
说罢冲着驰聘又说:“烦大人与受累我走一趟了!”
驰聘看了一眼林应,见他缓缓将身子转回去,掀门迈步走进去,这才迟疑着跟着前面的身影走上去。
林应不知道心上究竟在想什么,只觉得脑袋里一团糟,近前去凑近一看,见洛严面朝下趴着,嘴里的巾子在嘴旁上,下巴底下的枕头晕开一圈汗水水纹,眼睛微微眯着像是疼晕了过去。
他步履迟疑,脚步声吧嗒吧嗒在青石地板上敲打着,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已经足以将洛严吵醒。
洛严眼皮子一睁,顺着声音将脑袋撇过来,见来人是林应,脸上迅速咧开了嘴,只是面容虚弱没得血色,看起来叫人心生了多些心酸。
看着林应面上担忧得紧,忙出言与他宽慰。
“别担心,我没有事!”
话毕他忙支着身子起来,嘴上许是疼得干裂,发出了几声暗暗的低吟。
林应两步走向床榻边上,面容上没有反应,却忙将手一抬搁在洛严身上阻止他。
“无碍,我还没有这般娇贵!”
他好似那张冰冷的面容已经被彻底融化了一样,一直笑得十分的开怀,瞧着林应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过,甚至抬手将他牵着。
“微之,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你能答应与我在一处,你不知道,我日日都在盼着,盼着会有一日,能够与你两情相悦地亲密,而不是我自己一厢情愿!”
林应冷声哼笑,抬眸子看他,脸上讥讽表露无疑,两个人相视良久,然后才开了口:“所以你将心思都用在了这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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