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哪里来的罪呢,操持着一国命脉,兹事体大,还是小心谨慎些好,本官这些小事情根本不足挂齿!”
“这钦天监常日里没有人会来,离着宫中正殿又远,所以这畜生认生得很,冒犯了大人,大人莫要同一个畜生计较!”
第067章 香粉
这监正说的倒是实话,畜生不识人情是真,且他心上有意戏弄也是真。
既然这钦天监常日里并不曾有人来,那么一旦来了人,那便定是来找麻烦的,给了下马威也不算过。
洛严既是来人家地界上办事的,这口气也只能尚且忍了,只是人们都将这黑猫奉为神明,这监正倒也老实,直言不讳将他自己的这玄机随口道破。
洛严忙一笑,打趣着:“自然不会,只是京中都传,说大人这里供着一直有着通天本事的半仙儿,不想在大人口中却不过是个畜生,倒是吓了本官一跳。方才无奈伤了这畜生,还忘大人不要见怪!”
语调是故作的阴阳怪气,听得出来是话里有话。这般一问且看他反应和回答便知,他就究竟是智者还是不过一个蠢货。
院中长着一株丁香花树,是下还没到开花的时令,只是叶子已经遍布其上,青翠葱茏。
天上没下过雨,说完话停下来静候那人张口的光景,洛严深深吸了一口气,入了鼻息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泥土腥气,再打眼朝着一边的地界上瞅一瞅,正殿侧面那一大片都是湿的。
那人跟着接话,嘴间却只笑着:“尚书大人说笑了,坊间传言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风水卦卜这回事外行的不懂乱说罢了,畜生就是畜生,天地所生,虽不食五谷杂粮,却到底是个低贱的东西。大人伤了便伤了,只是没有端了下官的饭碗便好!”
神色言语中瞧了,人倒不是糙,心眼是有的,且在皇帝身边待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该比洛严都要强上许多。
既然不是痴傻,那这事情倒更好办了些。
“端不端大人这碗饭不是本官说了算的。皇上他老人家那般宠信于您。就算这畜生殁了,大人自会又别的法子顶上。”
他身子朝前迈着,悠哉坐到方才那黑猫握卧着的石桌边上。
那监正忙跟上前去立在边上,又瞧着方才那十分厉害的黑猫此刻正乖巧地窝在那监正怀中,忙又顺手摸了一把。
那黑猫本闭目养神着,被他吓了一跳,身子在监正怀中不住地挣扎着,那监正面上镇定自若,手间却还是奋力将那畜生紧紧束缚着。
如今这架势,算是已经能够确定,今日洛严就是来来找麻烦的,若是这么堂而皇之将他得罪了,凭他的胆子和地位,眼下直接动手将自己砍了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洛严看他,将手朝他一摆示意他凑过来。他忙弯下腰去,听见声音徐徐缓缓道来:“大人的饭碗,其实不在本官这儿,也不在皇上那,而是在大人自己手中。”
它垂眸子看过来,狐疑的眼神中有一丝等我恐惧略过,见洛严将脑袋往旁上一摆,便也顺着那方向看过去,正正瞧上那一片泛着湿气的地界儿。
“监正大人好兴趣,竟学女子使香粉,只是这香粉的味道嘛……”
那监正心上一惊,咽了一大口唾沫,一脸的怖色,忙将身子屈了跪在地上给裸严磕头。
这太史院钦天监一位上有三职,监正,监副,主簿。但这府院上却跟太医院廷尉司那些个地界上不一样。
除了每月正常的祈福这太史院的人会全员到齐之外,常日里整个太史院便只有监正一人看顾。这也是这监正此刻完全不用顾忌的原因。
方才洛严一踏进门来时候便已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本以为是怀间的百合花粉香气。
后来入了院堂去,见那地上湿润,那监正又明显一副心上有忧虑的模样,洛严这才忽然记起那熟悉的味道,是来自于宫中明令禁止的乌合膏的烟香气。
人常说天子脚下谁敢胡作非为。这些年头下来,敢胡作非为的是越来越多了。
如今倒好,都已经有人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了,皇帝若是知了这消息,管他身居何职曾经有多宠信,都不得不要了他的命。这是规矩,若是他轻易饶恕了,他这天下,便也算是坐到了头儿了。
“是下官不懂事,方才对大人有所冲撞,还望大人受罪,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从今以后,下官唯尚书大人马首是瞻。”
他一时被识破,有了慌乱,他既然是来这太史院有事要做,便忙火急火燎德说了这么几句话表忠心。
聪明人就这一点好处,知道瞒不住的事情不会死硬地去犟嘴,且懂得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洛严忙一笑,立起身来搀扶着,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心上却是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这事情得来的也还算容易。
“唉,监正大人您快快请起,擦香粉呢,是您的自由,本官管不着,本官今日倒不是想为难与你,只是家中内人近日里总有胸闷恶疾,相叫大人给算上一算这命数凶吉!”
面上话是这样讲,可事情绝不会是这样简单的。只是洛严不明说他究竟想要做什么,那监正也不好多问,忙恭恭敬敬讲身子入了正殿去取占卜用的竹筒子。
皇家的物件都是要等一等的好,纯金大佛,纯金香炉烛台,就连这占卜用的竹签和竹筒都是用金子打成了模样。
弓着身子步履缓缓将那物件拿了来给洛严奉上,那监正又躬身将怀中那黑猫给置在地上,伸手轰赶着:“去!”
那畜生倒也是通人性,该是知晓了自己惹了祸端,一跃便跳上了房梁去,只是立在那梁上却不走,定定地朝底下院堂上瞅着,生怕它主子出了什么意外。
洛严将那竹签子拿出来一瞧,嘴间一笑,瞅着那上头雕花工艺倒是精绝,像是一早便注定了会是有一番大用途的,不过早先却是用做骗人的把戏的,掩了其上的光华。
只那么直愣愣地打量着,那监正瞧不懂他的意思,便开口说着:“大人可抽一只签来,下官替大人解一解。”
洛严闻了这话,低下去的脑袋这才忽然间又抬了起来,勾着嘴间一声嗤笑,将这话茬子撇开而说起了别的。
“观日月星辰,卜吉凶祥瑞。自太祖皇帝设立太史院开始,钦天监便一直担任着维持皇族气数命脉的职责。”
监正虽然不懂他意图,却知他并非求卦,也便没有固执问下去,只点头应声:“是!”
“这许多年,好的消息有,坏的消息也有。不过大人倒是神通,竟能一一化解了,叫皇上这江山绵长。”
说着话,他一手伸进怀中将那包百合花粉给掏了出来。
那监正听他话中有讥讽,便没有接话,将身子垂着,却用余光微微翘起,能偶瞧见他手上的动作。
洛严将那金筒子搁在边上的青石桌上。两手缓缓将那包装给拆了开来,然后整包都倾洒在那桶中。
白色花粉在空中扬起一团小小的白烟,香气倒入了鼻子倒是沁人心脾,那监正不过轻轻嗅了一口,便忙将脑袋抬了起来。
“大人!”
他眼里是震惊,将那畜生养了这许久,别的府院都是各种鲜花点缀,可他这钦天监却是不敢有多余的花的。
就连将那黑猫素日圈养在这宅中,也都是怕它偷跑到内务府去误食了百合花的枝叶,或者碰到了百合花的花粉。
一声惊呼,本是打算言说着,这花粉是会要了自己那畜生的命。
可将头一抬,一声大人喊出来时候却又才忽然意识到,他这样的做法,明摆着就是为了做这样的事情啊。
“嗯?监正大人可是有话要说?”
将那金筒子晃了一番,然后伸出去重新递给那监正。脸上是一种无比淡然的神色。
监正忙又晃了晃脑袋,却好似还是不大甘心,想不通他一个尚书大人要他一条畜生的命做什么,沉默了一阵子,将那筒子接了过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大人今日来,不知到底为了何事,大人不如明说,这样下官也好仔细做事。”
洛严明显瞧出了他的心思,缓缓将身子直了起来,手上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石子来,然后侧身朝着屋顶的那畜生扔过去。
不似方才那般耀武扬威,此刻那畜生却是学乖了。四只爪子忙拨弄着,将身子朝着另一边躲过去,叫声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大人倒是好本事,将一个畜生都能养的如此的势利眼。”
洛严心上或多或少有些惊诧,这样一个人,眼下连命都已经要保不住了,竟还有心思顾虑他这不过养了两三年之久,常换常新的畜生。
立着仰头瞧着,却闻不得身后人说话,洛严将身缓缓一侧,柔声细语言语:“我来这一遭,就是为了要你这畜生的命!”
言毕,屋顶子上忽然一阵慌乱的响动。将视线再摆回去,瞧着那一团黑影左右乱扑着,好似听懂了他这话中的意思。
“不过你不用着急,你今日尚且还能与它处在一处。它该什么时候死,听天由命!”
那诡谲的笑,配上这京中无人能比的容貌,看上去有一种另类的瘆人。
那监正默不作声跪在地上,见他说了话便扬着衣衫出了门去,忙躬身扣头:“恭送大人!”
第068章 享福
眼下事情已经成了八九分。
洛严从太史院出来,老远听着正殿一阵慌乱,快步凑上去,正好瞧见几个侍卫用木板子抬着九阿哥的尸身疾步钻进门去。
院上宫女太监众多,个个抬着眸子看着洛严,他却是像是没事人一样,悠悠哉哉地朝着这边缓步过来。
走到门口了也都没人敢拦着,就差一脚就迈了进去,里头忽然蹦出来个人影将他身子掀着。
“唉,大人,皇上寝宫,没有通禀您不得入内。”
皇宫大内,已经到了皇帝床榻边上,洛严心知这不是自己造次的地方。
若是这会叫惹了皇帝疑心,那边是乱了整个大计。也便轻轻一笑随着那公公又退步出来了。
“公公见谅,下官这不是,瞧见九阿哥被带回来了么,恐皇上他老人家伤心,想着前来说上几句话宽为宽慰!”
满脸的热络,还颇为有眼色的地塞了一包银子。那张方才还好似厉色的脸上忽然恢复了方才所见的亲和。
“怎么样,死了没?”
一副凑热闹的神色,双瞳看上去都已经要绽了光色,声音低闷而又轻缓,颇有好事的样子。
那公公将身子往近了一凑,宫里待的久了,什么人说什么话,心上盘算的什么,他一清二楚。却还是装傻,晃着脑袋嘴上一笑:“已经不成了,没气了!”
皇帝病成如今这个样子,两个能用的皇子还都偏偏在这个时候丧了命,若是说这纯属巧合未免有些牵强。
可细细想上一想也不难猜出,能够作出这一连串的事情的人,除了眼前这个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却偏偏又出现了的人,实在不会再有旁的可能。
那公公说完话,见洛严怔怔地点了点头,眼珠子滴溜一转,却还是将那包银子给塞了回去。
“公公这是?”
这宫中当差的,还没见过几个不爱钱的,那公公做这一番动作,倒是叫洛严心上一惊,着实有些没有想到。
那公公却只笑:“大人折煞奴才了,大人金主之命,小人不过是个奴才,怎敢收大人的钱财。”
这话面上能听出的意思是,我不拿你的钱,所以自然不会为你做任何的事。
不过打眼一瞧,那公公面容上神色却好似又不像这个意思,洛严瞪着眼珠子愣愣地看着他,满脸是不解,他似乎才察觉自己话说了一半,叫人生了误会,忙又解释:“大人无需破财,奴才不求财,只是希望大人若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给奴才条路走,奴才便知足了!”
洛严听他这解释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不过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反手又将那银钱推了回去:“公公说笑了,下官这般没得出息,如今已经是到了顶上了,还能怎样飞黄腾达。方才着实冒犯,还望公公不要想皇上提起下官来过,所以公公还是收了吧,这样对大家都好,下官也安心不少。”
即是这般道理,那公公便是心上明白了不少。一笑将那银钱终于才纳入怀中,开口还想再说什么,里头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呦,这是怎么了,公公快去御前伺候着,下官这就离开了!”
洛严做出一脸的紧张模样,甩手将那公公身子往后翻着没然后伸手一推。
人在堂中禁卫军之间穿行而过,露出几丝缝隙,洛严把着门边上一眼便瞧得了那地上偌大一片脓血,是朱砂石的效力。
人身子还在床榻边上弓着,口齿之间的涎水流得倒是长,混杂着鼻涕一道拉至地上,被血水染得鲜红。
这动静还没有停下来,是下依旧剧烈,那管事的公公忙俯身上摩挲着他的脊背,却见他明显身上一颤,整个人险些从龙榻上滚下去。
“来人,快传太医!”
里头一个尖锐的声音喊着,过了一阵,门外头跟着宫女来的那人正是那位姓章的太医,洛严立在檐子下没有说别的,只恭敬行了礼,这才安下心这趋步离开。
见这局面,既是情理之中,却好似还是有些意料之外。旁的人他不知道,可方才他自己亲眼看见皇帝那一双红眼之中满泛泪水,是绝望无助的那种凄惨。
想来他这些年也可怜,子女一个个莫名其妙地惨死,却又查无踪迹,年末体弱,再无所出。
如今大好江山窝在手里,却一家人自相残杀,给自己开天辟地,倒是觉得有些可笑。
皇家本就是非多,股份相残,父子反目,这许多年来,就算朝代更迭,却唯独这一桩事情,却是亘古不变的。
皇帝虽然暴虐无道,但却也是个眼明心亮的主儿,他能够瞧得出他这第九子的野心之大。
想要的越多,越是要往上爬,想要往上爬,自古只有踩着别人的尸首这一条路。他因着这样的偏见,便自然而然将这些罪过都扣在了九阿哥头上。
近年来他身边不过三子,二阿哥软糯,难成大器,九阿哥却又过于暴戾残忍,所以皇帝才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十一阿哥的身上。
这些年来他虽然打心底里故意冷落九阿哥,可打断骨头都还连着筋呢,说到底九阿哥也是他自己的心头肉。如若不然,他早便下手除之而后快了,绝不会叫他安然活到如今。
可不想先是十一阿哥夫妇谋反,想要害他的性命。后实在无奈,便想着法子要去磨炼九阿哥的心性,哪又料得到才得片刻安宁,还未从沉重中抽身出来,却又陷入更深的沉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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