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这一道上都没有见几个人,连皇室中人都会大白天惨死街头,这事情说出来恐都是有些吓人的。
更何况这一街的人都亲眼瞧着了,那必然是受了惊的,任谁也不敢没事出来转悠着。
从长乐门到太傅府这般长的街道上,却只剩下几个没处去的乞丐破罐子泼摔,倒也潇洒,照旧蒙头大睡,还能顺手捡了地上滚落的蔬果吃着,实在快活。
由是视线没有阻碍,洛严便是能够远远地瞧见立在府院门口檐子上的那人影。
身下的马疾步飞驰着,风灌了耳去闻不得声响,却能够瞧见那身影已经认出了自己,忙趋步往这边缓缓走着。
两个人近了他便忙备着将腿从马背上撂过来,一拉缰绳便将身子跳下去,定定落在地上。
“卿卿,你身子还未休息好,怎地立在门口上吹风呢,若是又生了别的顽疾可怎么好!”
他叫这两字像是顺嘴了一般,林应也懒得再计较什么。只苦笑:“你可是真的将我当做女儿身了?我林微之这十几年来什么苦没有吃过,身子还没有那么娇贵。且这冬日都已经过去,春风和暖,哪有什么寒气,你莫不是那我打笑不成!”
洛严却还是笑,也不止是因为好事将近,更像想见了林应,心上便会有按耐不住的喜悦。
“从前受了苦那是你的事,可若是以后受了苦,那便是我的事情。卿卿,你可知道?”
双手情不自禁将他拥进怀里,不经意将下巴一扬用双唇轻轻一吻,接着便是更开怀的笑。
“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以后别在门口迎我了,我将你接进太傅府院来,是来享福的。”
声音越说越温柔,恨不得将自己塞进蜜罐子里头,然后小心地捧在手心上。
林应心上不知道为何突然间觉得暖暖的,虽然这话多少有些过了,但他说的那样认真,也着实是难为了他。
“我知道。享福是吗,好,那小严子,还不背我进府?”
林应忽然间心上生出些打闹的想法来,说话调子阴阳怪气,眼神斜斜将洛严瞥着,像是静待着他有所动作一般。
洛严看着他,眼神愣了一阵子,嘴上缓缓咧开了花。接着猛地将手往下挪移着,搁在呀他膝盖处猛地将人往后一撅,起身时候正正将林应抗在肩上。
脑袋滴溜着朝下垂着十分的不舒服,且被这么一吓,林应忙喊着:“你这是做甚?竟连话都瞧不出意思了不成,是背,背!”
洛严在府上赔了林应整整一日,欣赏琢磨着也该是时候了,果真第三日用好了早膳,将将撂了筷子,便有好消息传来。
林应摆手示意收拾碗筷的婢女下去,那个洛严身边常跟的小厮走进来在林应耳边上言语了几声,接着往桌放了一封书信。
林应定睛瞧着,上面字体龙飞凤舞不识得,却见那左下的盖印颇为熟悉。
“宫中来的令子?”他问着。
洛严起身走带他跟前,立在身后将他拥在怀里:“嗯,皇帝要开坛做法,邀文武百官一同观礼祷告。”
那日十一阿哥弑父惹得大动肝火,九阿哥一死,忧又伤脾,加上之前洛严下的毒。
如今皇帝身体已经被完全敲空了,就剩下一口气悬着,不肯放下他这江山。
不过洛严也没有想着要他这么快死,他当初反复嘱咐章太医切不敢要了皇帝的命去,是打算着,接下来还有更好的戏要唱。
第069章 痨鬼
当今皇帝颇喜占卜,出兵讨伐,嫁娶婚丧,都是定要钦天监张了口,事情才能跟着时间办的。
说是要天时地利人和,也不知是真的有效还是碰巧撞上的运气,事情大多都能事半功倍,这叫皇帝更见笃信起来。
说来自他位许多年来,大大小小的法事做过不下百场,从来都只是在宫中寻人操办了,自己露个面而已。
如今却要大费周章将文武百官都唤了去,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而这大事情,还要从洛严那天从皇宫离开之后说起。
那日章太医被唤进皇帝寝殿的时候,见得地上又意料之中的一滩血水,便是这事情已经到了时候上。
身子倒是不经不忙颇为从容地望闻问切了一番,旁上公公一脸急切地问着:“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皇帝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眼皮子微微翻着白眼,四根枝头微微一颤,明显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将九阿哥尸身抬进来的那一伙禁卫军在一旁候着还没有走,都睁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等着他宣布这可能要换天地的消息。
他倒还眼神亮堂,默默朝着那公公使了个眼色示意,那公公这次反应过来,忙做严肃脸将衣袖一挥道:“下去吧,不用当值了么?还是想把人头一连搁在这儿。”
一众人脸上略显失望,却只能毕恭毕敬屈身行礼,便转身走下去,连个头都不敢回。
等着屋子里没得旁人了,那公公再问:“皇上他究竟如何了?”
既然这身边的威胁都没有了,那此番更是没有理由再开口了,他眼神往旁上撇了撇,视线里却只有不屑,换换翻手将带的医箱给打了开来,从中抽出一页黄纸,顺手捞了案上的笔墨便在纸上随意挥洒着。
照着这宫中的规矩,他堂堂正五品的一个官员,皇帝既然不得开口,那便是要等着别的主子来,平日里受惯了他这一个阉狗的欺压,可如今皇帝的命都在自己手里,哪还能再像从前那般由着他。
那公公一脸狐疑,焦急又不得解决,终于候着他撂下了笔,笑脸再绽,却整整贴了冷屁股,只闻冷冷一言。
“章某要为皇上施针,针后须得药汤养着,兹事体大,还烦公公亲自跑一趟,这是药方!”
在这宫里,如今这地步只有无可奈何。宫中之人向来是登高踩低的多,他一个奴才的福祸又全都仰仗着主子,而眼下这皇宫转瞬便可易主,倒叫他有些一时摸不着头脑。
不过细心算着,一个太医竟敢给自己这般脸色,那定是皇帝人已经不行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一个比一个蹊跷,如今是窥得了结果,可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纠缠了什么人也都不好说。
所以但凡有些眼色的人,眼下这形势都绝不好再轻易地得罪任何人。
那公公缓缓出了一口气,便将那方子接了过来出了殿门去。
章太医见他没了影踪,这才从箱中掏出一包银针来给皇帝灸了灸。
带着黑血的银针拔出来,轻轻在一块白布上划出道道印记,约莫七八回的样子,人便忽然间张口轻轻咳了几声,眼珠子便睁开了……
这会儿光景掐的倒是正好,各宫娘娘都已经得到了消息,纷纷闻讯赶来。
如今立在这寝殿大堂上,无论为分高低,将这院堵了个水泄不通。
后头还有人分轻轻啜泣着,皇后清了清嗓子示意了,那边便忙噤了声。
“皇上究竟是怎么了?”
倒不愧是这一国之母,气质温婉,眼神灵巧,谈吐之间礼数周全,眉心狠狠蹙着,满是担忧。
“明明昨个人还精神了不少,且那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章太医将脑袋沉沉低着,听她这般说话,故意露出一脸的忧愁模样。
“这……皇上他……”
结结巴巴这么一说,到叫人更加好奇了起来,加上他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后头的人自然不傻,能瞧出这各中的意思。
“我的身子到底如何,你说!”
许是听他声音越来越小,醒了过来的皇帝忽然卯足了劲说了这么一句,身子本想打个挺坐起来,却更狠地摔下去,引发了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嘴角的血渍流得脑袋地下的锦帕子红得泛黑。
屋中是一阵慌乱,从入了床榻这门襟子看过去,地上床上满是血水,被染得一片鲜红。没见过大场面的那些个贵人答应们个个捂着嘴闷声一喊。
“叫什么叫,朕还没死呢!”
皇帝张开嘴,喉间涌上来的血水喷溅不出来却又咽不下去,就那么堵在那里,叫他声音都有些听不大清楚。
话毕又将视线挪了回来:“说!”
章太医抿了抿双唇,明显咽了一口唾沫,身上颤抖着,结结巴巴将提前便准备好的那话拿出来说了:“皇上您这病,恐是……痨病!”
他说完话定睛瞧了皇帝一眼,见皇帝身上恍然一怔,摇摆不定的眼神也都在那一刻骤然停住。
“你方才说……朕得了什么?”
嘴里出来的话都已经成了气音,那一双眼珠子瞪着,遍布的红血丝看起来十分骇人,叫人不免得心上一颤。
“朕得了痨病,笑话,朕九龙之躯,钦天监占卜说朕那个将这江山稳坐百年,如今不过二十载光景,朕怎会得这种病,我看你这个太医是干到头儿了!”
章太医忙随着他这话将身子一弓跪倒在地上,语气慌忙:“皇上恕罪,微臣医术浅薄,胡言乱语了,不过未保万一,皇上您还是唤了微臣师傅来再瞧上一瞧为好,皇上,龙体为重啊!”
他这么一连串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最后将脑袋磕在地面上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皇帝一个气上心头,便将他拖出去给斩了。
皇后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过随即便冷静了下来,回神看了一眼,然后立在床榻边上朝身后扬了扬衣摆,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先回去吧,莫要在这儿扰了皇上,这儿有章太医在,皇上不会有大碍的。”
也不知这不大不小的声响,外头究竟有几个人听见了。
不过在这深宫之中,向来都是管住自己的嘴比较要紧。祸从口出,因着这一条要了命了,在这宫闱之中的例子多不胜数,所以自然不用再做什么警醒。
满眼花花绿绿的衣裳从眼前挪动着身子出了门去,章太医斜眼瞧着那大红色的门框,思量着那公公去抓药,约莫已经快要回来了。
床榻上的人气还未缓得过来,皇后视线向下扫着与他四目相对,然后吩咐身边的丫头:“去趟太医院吧!”
可那丫头得了令身子都还未转得过去,果然外头几声脚步匆匆,随即进屋来的,便是他一早预料到的人。
“皇上万安,皇后万安!”
章太医立在一旁微微抬头,轻声唤了一句:“师傅!”
那公公见床上之人已经睁了眼睛,身子许是实在难受一直在颤动着,忙做啼哭状将身子涌上去:“皇上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奴才了皇上!”
皇帝脑袋动弹不得,只缓缓向下朝他翻了个白眼,他忙搭话着:“方才章太医唤奴才去太医院拿药,可李太医见了这方子,非说是治痨病的方子,奴才恐这其中出了什么岔子,便将李太医一同带了来。”
说完忙又摆头示意:“快,看看陛下究竟是怎么了?”
依旧是望闻问切一番,李太医脸色渐渐晦暗了下来,章太医在一旁细数症状:“身子滚烫,全身乏力,咳血,甚至呕血,师傅难不成还瞧不出么?”
这硬硬生生逼出来的症状有八九分的相似,章太医笃定,他这个师傅虽然厉害,却也是瞧不出什么端倪的。
望闻问切,他自己要自然知道要怎么来辨别,一早便将所有的细节给备好了,任再亮的火眼金睛,也都瞧不出什么纰漏。
果然,随后来的李太医只长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地上的血水,冲着他晃了晃脑袋。
又忙跟着一同跪倒在地上,说着:“皇上恕罪,皇上的病,真真的是如章律所言,是痨病!”
戏演到这儿,差不多已经到了谢幕的时候了。往后便是煎药服药,再到黄昏时分,初初入了夜去,才见着皇帝又将钦天监的人招进了寝殿去。
当初洛严叛了九阿哥,硬是将皇帝的命留到了现在,为的不过就是今天的这一幕。
皇帝他贪生怕死,到了这节骨眼上,定要是钦天监给他出个法子的。
而这个法子,不能由他一个监正乱说了,还是要照着往常,顺遂天意来做。
而这这说的天意,便是那只黑猫的意思。
前几日他在钦天监做的那手脚,为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将那黑猫给除去。
得窥天机让那黑猫遭了包暴毙,不管真正因着的是什么由头,人们都只会更在乎这事情背后所指。
是皇家命脉气数尽了,到了该被推翻的一日了,而不是有人故意强兵夺权。
第69.5-1章 迟聘 番外(中)
后来我回首我的这一生,发现笼统不过出现过三个极其重要的人,便是他们,将我一步步促成了如今的这个我。
林应自然是首位。自我被金先生所收留的时候,那该是便已经注定了我与林应往后纠缠不清的这许多年。
只是这漫长的岁月后来一日一日地过着,我心上却怯懦无比,到底都没有与他将这话给刺破,让他成为我胸口一颗抹不去的朱砂痣。
第二个便是何见。我这一生到底都没有想明白,我是如何一步步要了何见的命的。
他原是那般单纯天真,对这样一个乱世都依然是存着满心的善意。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后来却单单对我这一个人地痞无赖一般的人物动了心思。
对林应我是遗憾,对何见,我却是懊悔。
这世上之人生来便都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每个人都在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缓缓成长为自己最终能够成为的一那类人。
何见的一生本可以是无忧无虑德度过的,却不想半道上不过是因为看了我一眼,而后便骤然转向了万丈的深渊。
而这第三个人,便是后来我再遇见的,又在我生命里留下浓墨重笔的一个,他叫翟峰尧。
这一切的事情都要从那日我抱着何见跳下那悬崖说起。
从我的脚底离开崖边的土地之时,身子在半空中迅速地朝下坠落着,我其实并没有想过我还会活着。或者说,我没有想过,我会独自一个人活着。
我记得何见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我怀中,中剑的肩膀一直往外汩汩地冒着血迹。
大雨磅礴,打在脸上的痛意越来越清楚,混杂着何见的血水朝着我脸上不断地击打着,将我的视线都给染得通红。
从那一刻我才忽然间觉得,我当初答应与何见在一起开始,到如今的光景已经足足一载,我却还没有这短短半个月的日子里,对他了解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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