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严仰头看了一眼这叱咤的雷电,然后再将视线定在皇帝的脸上,却见他那一张虚弱且严肃的脸上忽然间涌上了一层笑意。
就好像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得窥到了天机一般,眼下这场雨,便是老天给自己的回应。
起初先是细雨蒙蒙,没有片刻,猝不及防地变成了瓢泼大雨。
皇帝身子本就虚弱,勉强支撑到如今。一行人见势头不对,三五成群,忙撑了伞将他黯然地护送进了几步之遥的殿中去。
台下百官静静目送,见着皇帝那轿撵的影踪消失在门内的时候,这才突然间一哄而散朝外疾奔着。
洛严静静地站着,大雨猛烈地击打在脸颊上,只能觉得阵阵酥麻,额头上很快便有水柱流下来,顺着眼皮子而过,叫人理不清视线。
可人群都已经散了,他却还是依旧没有看懂林应究竟想要做什么。
林应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扯着他的手便顺着人群一同朝着门外涌过去。
他也不吭声,也不反抗,只将眉头扭着,走着走着,见林应身上淋了不少的雨,随手将身上的袍子解了下来给给他披上,心上是万般温柔,可直到在马车上坐定了,面上也都还是愣愣的神情,叫林应忍不住好笑。
林应理了理他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已经湿透了的衫子,顺手丢在一旁,又掏出一条巾子给给洛严擦了擦,便扬手要将自己的衫子解了给洛严盖上。
洛严本低着脑袋发呆,见他这动作,忙回手挡着,眉心拧的正重了些,将衫子车过来重新给林应盖上,满眼心疼的模样说着:“你这是做什么,快穿上,莫要又染了风寒?”
林应将脑袋撑着看他:“那你呢?你这衣裳都还是湿的呢!”
洛严脸上没有往日时候的温柔,眼神也不看他,只摆头淡淡言语着:“我身子健壮没事的!”
林应知道他在和自己怄气,将眉毛高高一扬,做恍然大悟状:“哦,身子健壮啊?我瞧也是,古人常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如今看来倒是没错!”
洛严听这么一句,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将脑袋缓缓回过去看着林应,林应见他那模样,此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洛严一本正经地问着。
磅礴大雨很快便在地上留下了积水,马车在大道上疾驰着,车轮压在地上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并将污水溅出几尺高去。
车身剧烈地摇晃着,木头打造的车身相连处摩擦着发出吱扭的声响。
林应刚准备开口,便被剧烈的闪了一番,身子在锦毡上坐不大稳,朝前一倾,洛严忙趁机将他往怀中一搂。
“你笑什么,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你可要给为夫细细说来!”
洛严身上已经湿了大半,林应将身子置于他怀间,倒是更加能够感受到他身子隔着衣衫,略微潮湿的滚烫温度。
见他突然间不再丧着一张脸,已经恢复往日的模样,也不再打笑他,只将双手往他脖颈处一搂,正了正脸上扭曲的表情,斯文一笑:“青山今日犯了一桩大错,是为夫我帮你解了这局!”
他学得倒是快,这一声为夫,惹得洛严都不禁笑了起来,可笑过之后,却是诧异:“大错?说来看看?”
“青山的错,便是将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那黑猫身上,而忘了,操纵黑猫的,可是那监正!”
话间顿了顿,见洛严睁大眼睛听着,接着便更详细地解释着:“今日我并不曾安排那监正提起那签子的内容,是青山你的计划中,本就没有考虑的周全,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帝不可能会将那监正的命留下的,他若是想要自保,只能这么说,就算你给他再大的诱惑,或者再大的威胁,他都只会这么说!”
“而我做的事情更是简单,我只是决定了他抽出来的是哪根签子罢了!”
洛严眸子一瞬间泛了些亮光,好似恍然大悟,却还是依旧不明白:“可如今这样,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第072章 劝谏
两个人身子拥在一起,不一阵子过去便已经泛起了潮意,挨着的肌肤不断传来的某种感觉叫人实在有些难以忍受。
林应面色一皱,微微将身子挪动了一下,那感觉依旧不能够消除,干脆将身子从他怀间抽离开来,兀自坐在了旁上,倾身将脑袋往他耳间一凑。
“那监正终归是要选一个签子拿出来说道的,倒不如选一个能够叫民声哀怨的。”
读书人说话都不肯直来直往,非要一层一层解下来双方猜度着。到这一步上,洛严低头一思量,总算才是想了个清楚明白。
这千年多来的历史上哪一回建皇陵非是大兴土木,浩浩荡荡的事情。
这皇家的金碧辉煌哪一层不是从百姓手中搜刮,如今工程只用三月实行,工期紧张,那顺天府尹为了保命,也定会要在这国中大举征丁的。
这样一来,过不了明日,这天下便会成了民不聊生的天下。
且这朝中百官因着昨日有人被射杀的事情心有余悸,恐是都不敢上殿去劝谏的。
“人在绝路上的时候,心上都会无比地渴望有一个三头六臂的救世主从天降临,而这个人便是会是你,一个是推他们如鬼门关的皇帝,另一个是从这人间炼狱中将它们解救出来的你。如此一来,民心所向,便更能清晰可见,绝不拖泥带水。”
“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帮他们?可这种局面,除了将皇上他拉下马来,我哪有那个能力?”
洛严被他这样绕来绕去绕的有些糊涂,如今知他意思,但心底里却又觉得这计划实在是难以实行。
林应依旧是笑,许是觉得他今日脑子不大灵光,便干脆将话讲得清清楚楚:“照我们本来的计划,皇帝如今这身子该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这修筑皇陵的计划,行到一半便会停止下来。
你无需做什么去救人,你只是要让这天下的百姓明白你有心救她们,再做一桩苦肉计,这便成了!”
说完还是怕他不够明白,想了想又说道:“你原本要的是让这天下人对这皇家绝望死心,而我如今做的,是叫这天下人对这皇家憎恨愤怒。”
洛严瞪着一双眼珠子看着林应,此刻心上的感觉复杂地难以形容。
林应帮他化解了危局,按着道理他是应该高兴的,可眼下这境况细细想来,却是委实叫他难以笑得出来。
他做的这一切,本就是为了林应而做的,自他将林应放在心上开始,脑海中只要一想到很多年前林应曾经吃了不少的苦头,便觉得心底闷闷的十分难受。
那些他没有自己的日子里头受的苦他无法为他承担。而如今,他便要做他全部的依靠。
可如今,他这个给别人依靠的人却还需要林应来为自己做这些冒险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们大婚的第二日,洛太傅几乎从自己眼皮底下,险些将林应的一条性命葬送。
林应本以为,他将这些个事情和盘托出,换来的一定是洛严的声声赞许,他会夸奖自己重聪慧机灵,会像洛太傅那样,在心上更加肯定,肯定自己真的是最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那一个。
可话毕他兀自笑了好一阵子,连着双颊都已经笑得有些僵了,洛严却还是愣愣地板着一张脸,甚至神色比方才更加难看。
“青山你怎么了?是我这么做又有什么纰漏吗?”
林应的欢喜忽然间变成了焦急,忙托着洛严的脸颊,将他的视线动手挪移过来,本还是胸有成竹,却被洛严这样子吓了一跳,生怕自己自作主张,到最后却是怀了他的大计划。
洛严喉间哽咽,眼光隐隐泛着泪花,呆滞了很久的神色,终于才又恢复了常日看着林应时候的温柔。
眼眶里的泪水越积越多,到最后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忙抬袖将脑往一旁一闪兀自擦着,动作笨拙已经叫林应发现了,拧回来的时候却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青山,怎么了,怎么了你说出来,你别吓我!”
林应神色的凝重越发明显起来,觉得一颗心在胸膛扑通扑通地乱跳着心上做的猜测像是验证了一样,忙将身子站立起来,便要跳下那轿子去。
“你告诉我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去找那监正,看看能不能帮你圆回来!”
轿帘子被撩了开来,耳间的风雨声骤然清晰了起来,雨滴子只涨不消,阵势大到只需要片刻光景,便以及在这轿中积了浅浅的一层水。
林应扒着轿帘的一双手霎时被雨水完全打湿,在这寒气还未完全绝清的深春时间,隐隐觉得有些僵硬无感,身子完全转过去背对洛严的时候,却被洛严从身后一把拽回怀里去。
“别闹,卿卿,我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你知道吗。我能有你在身边陪着真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你哪也别去,就在我怀里待着,叫我就这样抱着你!”
他强忍压住脸上的深沉,尽量看上去像是方才在与林应打笑。
林应本已经信以为真,这突如其来的一翻转,在洛严怀里倒是愣了一愣,然后抬手佯装着轻轻在洛严脑袋上轻轻一拍。
“你可真是吓死我了,不行,你这样捉弄我,我不能叫你这样轻易的得逞。”
他身子晃动着,故作挣扎的样子,却是欲拒还迎,突然间扒着洛亚的脑袋俯身吻了上去。
洛严双瞳一怔,笑意依旧,却在低下眸子的时候,眼底的湿气再一次泛了上来。
照着林应的计划,三日后算着光景,那都尉御史已经带了兵马离了京城许久了,若是快马加鞭,眼下该是已经开始动工了起来。
计划之中的苦肉计,如今用来是好时候。
第四日清早。洛严起了个大早,便照着一早说好的规程,从城中通向皇城的那大道上开始跪起,一步一叩向前行进着。
说上来不久之前皇帝寿诞的那一回,京中官员在城中肆意烧杀掠夺,洛严趁着这一桩事情做下来,老早已经是个这城中声名鹊起的好官。
眼下又折腾出一桩这般大的事情,要想不引起城中百姓的注意,恐是太难了。
只是万事都算得准确,林应却也不想,到了这一日上,两个人才发现了有一个问题。
近日这些光景正值雨季时候,自那场暴雨停歇后,连着好几日来,总是细雨阵阵不绝,城中有些树荫遮蔽着的小道上,地面都没有过完全干透时候。
这般重的湿气,若是这一道真的行下来,林应能不能撑得住尚且是另说,单从林应来看,心上都是满满的不忍。
只是筹谋到如今这一步,眼下就算是要林应的这双腿他都只能毫不犹豫地交出去。
更何况只是做这些事情。他想没有想,将林应一早准备的暖身的酒一口灌下去,便疾步奔出门去。
城门口的这一条长街,由几百块青石铺陈而成,青石质地坚硬,青石表面因着裁分与打磨会露出凹凸不平的印痕。
春季衣衫本单薄,可林应特意为洛严在双膝间多垫了些衣物,所以初初跪下时候,不觉凌厉。
可就那样黯然了没有多久,将至长乐门口的时候情况却变得不明朗起来,地面的水迹已经将衣衫完全打湿,叫那衣物更显单薄,且来来回回又擦破了不少,露出皮肉的时候才体会到了那种生生的刺痛。
每一次将直起来的双膝弯下去的同时,都会发出一阵子,牵扯骨肉的刺痛感,叫他不由地将眉头一皱,倒吸一口凉气。
再细看双腿间白色等等衣衫,泥泞中血迹清晰可见,已经麻木到不知道淌出来了多少。
最后眼看着已经要将脑袋磕在那长乐门上了,才算是到了头上,屈着身子不再动弹,只扯着嗓子说着:“民声疾苦,望陛下收回成命!”
身上的痛意已经彻底麻木,洛严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双膝以下的存在。
冷风从宫墙边上呼啸而来,扑进衣裳里,叫他不由地打了个多说,话语便隐隐颤着,有些说不大清楚。
“望陛下收回成命!”
这话是费劲力气才勉强说出来的,洛严却觉得格外地舒畅。
他此番才才像是真正的,为了守护林应,一个人的付出,为了叫他过上太平的日子的付出。叫他真正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废人,自己能够给他,他想要的东西。
这京城时隔多年,又现万人空巷的局面,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闻言后都聚在这长街上,想要亲眼瞧上一瞧这个人人称颂的好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好法。
“林大人,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您还是回去吧,皇命难为,这么多年了,您可曾见过皇上改变过主意,莫要白白将您的身子搭进去!”
一个约莫年逾古稀的老妪屈身将他搀扶着,泪目轻声言语着。
“是啊,林大人,您肯为我们做主,我们都心领了,可若是您因着这事情得了皇上迁怒,往后,只怕我们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另一个人随声附和。
第073章 夜雨
第一日尚且那样过了,等着夜半十分,宫门口守卫官兵换岗的时候,他才一个人起身,踉踉跄跄地回了府上去。
夜色很深,不过长街上的灯倒是通明的透彻。林应一早便立在府院门口朝着宫门口往过去,等着百姓都一一散去的时候,才终于对洛严的身影清晰可见,见他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立了起来,忙脚下生风,疾步从长街的这头冲着那头奔过去。
洛严双腿已经麻木,一步一晃,连腰身都不敢直起来,只能深深地弓着,生怕一个踉跄叫他整个人直直地倒在地面上,将双手微微抬着,做好了随时给自己身体一个支撑的准备。
“青山,青山你怎么样?”
洛严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一片空白,一双腿不听使唤地向前胡乱地迈动着,亏得地面上也还算平整才勉强保持着平衡。
他听见声音后将脑袋缓缓扬起来,视线里瞧见洛严的那一张面目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忙咧嘴一笑。
林应将双手往他身间一搭,十分吃力地将他的身子往上拉着,他得了这力气的一瞬间,好像方才所有的坚持都已经崩塌了一般,片刻也都再也坚持不下去,将整个身子都朝着林应怀间倒了过去。
眼睛阖了又睁开,几番之后中算是再也没有力气睁开来。
“微之,我不是说过了么,叫你不要在院上等我,你不是也答应过我的吗?”
洛严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却还是固执地要开口说着话。林应听了这话,方才还故意压制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一瞬间崩溃。
“青山,是我的错,我不该叫你去的,都是我出的搜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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