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些道理,以及尽量地压制着我胸膛处那股浓郁的悲伤。
迟聘他被我吓了一跳,怔了一怔。我以为我所说的终于有了效力,却见他将脑袋又摆了摆,还是依旧告诉我:“我不能走,这事情本与你无关的,你去找番王,向他解释清楚,将所有的干系都揽在我一个人身上,听见没有!”
他思绪沉了一阵子,却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间情绪变得不可抑止。
“走,你快走,我一条贱命死不足惜,你堂堂一国将军,莫要叫我再毁了你!”
再毁了我?我本是莫名其妙,听他说到这儿,忽然间便明白了过来,我将身一定,冷冰冰地歪过脸去问他:“你还是想要去陪他是不是,迟聘,我在你心上究竟算什么?”
迟聘他闻话骤然冷静下来,面目紧紧地一缩,然后蹲下身去捂着嘴流着眼泪:“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到处都是他的影子,为什么这些事情不能叫我安然忘了,为什么全都要一遍一遍地重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一生,要被这样折磨!”
我瞧着他的背影,听着他模糊不清的话语,该是再说,他的这一生,经历的那些不如意吧。
只是我忽然觉得,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够天真烂漫地指着我笑,说一句:「红鼻头,你是大魔王」的那个人了。
我弯下腰,轻轻摸摸他的脑袋,我说:“迟聘,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一定会救你出来!”
后来,我去面见了番王,将我这一身于钦赐的黄金甲和手中的兵符交了上去。
皇帝他问我,你要做什么?
我说,拿这两样东西,换牢中之人。
他会心一笑,倒是看上去尚且慈祥,用手拍着我的肩膀言语:“朕今日若是破了规矩,拿了你的兵符而放了一个意在谋反的人,往后,朕要这兵符恐也是无用了。”
我以为他要出言拒绝我,可他顿了顿却说:“你要救他,需要一个理由。”
需要一个理由?我要救他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将心上所想,本本实实地告诉了番王:
“您可还记得您欠我一个应允,如今我求您,将他赐婚与我。”
我知道,我若是只让他将迟聘放了,他定不会随了我。军中两万将士横死,这人要是走出了死牢,这笔账只会是算在他身上。
且在这族中之人看来,他更像是迫于我的兵权,才做出的妥协,是无能的表现。
可若是他将迟聘赐婚给我,卖了我一个人情不说,万众的目光只会集中在我一个人身上,倒是能够叫他对这国中的势力更好地把控。
我一早便知他会答应,上一日兴致勃勃地将宅中布置了一番。出门前又将迎亲队伍备齐了藏在后院上。
果然,番王思量再三后,一脸笑意将这桩事情应了下来。我便照着计划,一回到府上便着人大张旗鼓地到宫里去要人。
晌午刚过的时候,人便已经进了我的宅院。
只是我那个时候太高兴了,乐不思蜀,竟没有思量,为何迟聘的态度忽然转变,不再执拗。
等着万事皆毕,我回到屋中之时才发现,迟聘竟拿着我的短剑坐在床榻之上,正低头细细打量着。
他动作也迅速,忙将那剑刃别开,正要看我时候,剑身正正家在我们两个身间。
“你不要命了?”他眉目惆怅。
“我更怕你不要命了!”我如是说。
他却只笑着,笑得颇为诡谲:“你看着柄剑,做的多么精巧,他们说,是你随身携带之物?”
我没有应声,他却忽然间将剑抽了出来,用手接着抚摸着。
“你可知道,当年我爹他胸上插着的,就是这样一柄短剑!”
我一愣,迅速地反应着他说这话究竟是何意。
这箭本是我爹爹他为了生意特意打造防身之用,当初他身边的人身上都有佩戴……
想到这里,我好似忽然明白了过来,当初爹爹一死,我将那一帮人驱散的地方,正是迟聘一家所在之地。
他眸中喊着隐隐的雾水:“且不说何见的事情,只此一件,这一世我就已经注定了不能和你在一起。”
第075章 天灯
洛严一病,消息一传遍开来,京城瞬时便炸开了锅。人人都道,洛太傅之子,当初那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如今改头换面,腰身成了为民立命的好官。
算起来这事情,竟比林应当初所想要顺利得多。
第三日清早天都还不亮的时候,林应便听闻了府门外面隐隐有了异动。当下以为又是哪位寻仇的,便悄悄凑到大门处,扒着门缝往里一瞧。
却意料之外地见着外头火光明亮,那莹莹之下,成百上千的面容簇拥在院上方寸的地界上,屈身就像洛严那般跪在院上冰凉的青石板上,三三两两手持着一盏扎眼的天灯,正待着它飘荡起来。
“老天爷庇佑,望林大人身子早日康复,福寿延年!”
近门旁有位年逾花甲的老翁,仰头望着从自己手中废弃的明黄方灯,那光亮将他脸上的沟壑映得十分清楚,他双手缓缓合十,仰头一脸虔诚,嘴里默默念着。
林应忽觉心头一暖,从前他不明白洛严为何非要将那皇位拿到手上,就算他口口声声是说为了自己,林应也都觉得这话是半真半假。可那一瞬间他却又仿佛明白了。
这天下百姓疾苦,受够的欺压竟已到如此地步,不过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们说了话,就算是什么也都没能够改变,他们也都能如此心怀感激。
连天子脚下都已经成了这番模样,这个皇帝,究竟还能够用什么来拯救呢。
林应心上知晓,其实洛严从未放弃过他的最初想要做的事情。
他也相信,洛严绝非只是单单因着他娘这一桩事情便可以下定决心用自己的余生来做赌。
他从不曾为了自己放弃什么,也不曾为了自己那拿起什么。他心上所向从未改变过。他这一生,注定了要做这么一桩大事情。
那老爷子一语话毕,外头窸窸窣窣一阵低语翻涌了起来,没有一阵子,那些飘上空的方灯光亮互相辉映着,便将这整个府院都给照亮了。
暗云遮月,星星明亮,府外众人合掌祈祷,府内皆已经醒了过来,掀开窗户朝外探着脑袋,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不禁为这绝妙画面惊叹。
那颤颤巍巍上浮的天灯,就好像人们心上的希冀一般,徐徐向上飘荡着。
林应眼眶湿湿的,将门闩卸了,然后扒着门扇开出一条可以过人的缝隙来。外头仰着脑袋的人听见吱扭一声动静,即刻便将脑袋转了回来。
“林大人,尚书大人他可有碍?”
如此一看,在人群伊始的位置上,正式方才那位老翁,眉目从正看上去,胡子更要花白一些,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珠子盯着他,说话时候还不禁将身子往前蹭了一蹭。
林应视线扫了他了一眼,又很快挪移向了周遭。没有迎着他方才说的话做回应,只将步子缓缓迈了出来,立在门楹扣上身子怔了一怔,忽地在万众瞩目的寂静之中,砰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那老翁明显脸上一惊,忙起身过去拉扯着林应的身子:“使不得,使不得,大人身子金贵,我们怎能受了大人这礼,实在是折煞了草民。”
这世道上,为官的,既然能够比百姓少受些罪,他们用自己的血汗钱将你供养着,你便有那个义务去设身处地为这黎民众生着想。
可当初,他却心上只存着他自己的那些个事情。却不知自己当年就是因为当官的无所作为,才知今日的地步。如今却要叫这一桩事情,在自己身上循环下去。
人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这城中百姓恐是都深深地信着这么一句话。
那么如今他既然懂了这道理,便要为了他曾经的狭隘,对这些或许只认识他身上的这件官府的衣食父母们致歉。
这一年来的无作作为,实在是叫他羞愧难耐。
“说不上什么折煞,我与你们一样,不过是多了这一层皮罢了。”
林应十分笃定,将他双臂掀开,毅然决然地磕了三个响头,在一片寂静之中,几乎都能够听到响声。
那老翁见插不上手,也不逆他的意思,随着他去了,只立在旁上摇头叹气。
林应身子直起来的时候,天上摇曳的烛光已经飘了许多,在繁星点点之下,不仔细看着,已经便认不出来。
“前日尚书大人尚且可以挪步自己踉跄行走,可昨日,却是被人背回来的,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泡水溃烂,浑身滚烫无比,夜夜一场大梦便是一身珠汗,自从睡过去,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没有了光亮映照着,门楹底下的大红灯笼也早已经灭了,林应脸上的表情众人看不大清楚,只能听着他语气颇为淡然。
言毕,底下一阵子哗然。
“不过今日你们能来看他,他定是会十分开心的,定会早早好起来。你们也不用太过忧心,方才我的那三拜,你们权当做是感谢就罢,往后也不便再议了!”
他又将话锋一转,起身立定,猜想这众人定是受那老者指引,便回身一笑,小声说着:“让大家回去吧,等天明了,人多口杂,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祸端来了!”
那老者一脸的为难,支支吾吾了两三个字,忽然间仰头面目凝重地解释:“大人这是为难小的了。尚书大人为民请命,跪了整整两日。且当日官兵在城中肆意搜刮,是尚书大人你给了小人一条活路,今朝他病重成这模样,叫小人这样回去,这良心怎能安得下!”
底下众人忙迎合着:“是啊,我们不会走的。”
这话正得了林应的意思,他心上欢愉,却不便多留露出来。
等着天明了,这事情传遍了全程,闹得沸沸扬扬才是绝好的,这洛严往后的事情,便会更好做一些。
林应只这一语,表达了意思便可,恐说的多了,真真将这众人给劝退了,便也只能摇了摇头,皱眉颇为忧心地对那老者说:“那您请便!”
起初约莫算着数有足足五六百的人,往后走却是以日剧增,不过三两天的功夫,竟足足翻了一倍之多。
这些人每日清早都会来这太傅府院上放天灯祈福,之后要在这府院上跪到日上三竿才渐渐离去。
消息不仅在城中开始传开,甚至缓缓沿着京城往国中开始扩散,听闻之人无不竖起大拇指感叹。
如今这世道,竟还有为了百姓连命也不要的人,实在叫人心生倾佩。
不过不止传到了京城之外,也传到了皇宫之内。
如今的皇帝,一条命说来不过是苟延残喘着,病入膏肓却无人问津。
而洛严不过是小小一个尚书罢了,京中百姓却能够这般区别对待,叫他险些一口气没有出上来,就那么背了过去。
眼下的局面,自己身体这般不成器,又有一个同样不成器的儿子。
某日他若是真的咽了气去,将这江山传位给二皇子,又怎能不忧心洛严会在这朝中一手遮天,将那二皇子的地位架空,变成一个傀儡。
皇帝反复思量着,到底觉得这洛严是万万留不得的,干脆将宫中所有的暗卫都招了来,决心要取了洛严的一条命。
从前的这许多年里,洛严一直是装疯卖傻,不问朝政的模样。
皇帝碍于洛太傅的兵权,觉的如此也甚好,不战而屈人之兵。便由了他每日里胡作非为,什么坏事都做绝了。
可不想到头来才发现这是个长久的计谋,父子两人合伙将他这个九五之尊耍的团团转。
自他发现端倪开始,派出去要结果了洛严性命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却多数下落不明,唯独那日在林府的时候,是被洛严随身的护卫给伤了,他觉得寡不敌众,便用障眼法逃了去。
如今这训练了有十年之久的暗卫被他杀的杀,伤的伤,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却只剩下不足二十个人。
洛严受伤卧病在床,他一咬牙一跺脚,决定打了这一场有八九分把把握的赌局。
人顺着风行,于屋檐上行走如风能叫人不侦察觉,前前后后到太傅府院的时候,门口上跪着的一帮民众还未散绝。
黑衣蒙面行事久了,流程大都相差无几,头一遭事情便是掀瓦一探局面。太傅府院甚是广阔,也只好十几个人分散在个个屋檐角子底下偷窥着。
正是响午十分用膳时候,不知是洛太傅平日里行军打仗凑合惯了,回到这府上嘴不免要刁一些,还是此番要趁着洛严身子不适,正好给林应使使小性子老表达自己的不满,是以整院的家仆都在围着他一个人转。
林应本就不喜热闹,如此更是乐得清静,便端了一早便煲好的药膳,独独一个人上了洛严的寝殿去。
可人才将将掀了帘子,跨进门槛去走了两步罢了,便见那白得已经浑浊的堂中忽然落下一块指头那般大的泥灰。
他耳朵亮堂,闻得屋顶有人,正好应了他一早的猜测。
他自己身上并没有功夫,若是此刻喊破只会惨遭杀身之祸。
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十分随意地将那羹碗中的灰烬用勺瞥了出来,然后嘴角缓缓勾着一笑,摇身冲着那床榻边上去了。
第076章 美男
洛严屋中的这床榻设在靠着墙角的地界儿,且床榻上有一重一重地幔帐遮着,为防顶上蚁虫落下来,甚至还特地用木板在床榻顶上的那处驾着来隔开,属于那种一进门来都望不到床榻上的境况,所以即使立在屋顶上,也是依旧瞧不见个什么东西。
林应将那药膳搁在旁上,没有撩开幔帐看洛严,只作十分不客气地模样言语一句:“爹,用午膳了,您再怎么赌气,也不能将您的身子给气坏了不是!”
这太傅的府院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来的。向他这般同朝为官了一年的二品大员都没有机会进来见识一番,初初到此地竟还十分丢脸地迷了路,那不过一介杀手罢了,定是还分不清这宅中,洛亚究竟在哪个屋中。
这样的一计也实属无奈。若是要算上这府院内有多少能打的人,林应可不知道,且那个一直藏身着保护洛严的人究竟还在不在这周围守着,他也不清楚明白。
这样看来唯一一个能解这局的棋子,就只有洛太傅。
他身经百战,虽然如今已经年岁半百,可骁勇之势不减当年,这是他亲眼目睹过的,且这府院上所有的家仆丫头以及守卫都在洛太傅那头。若是真的打起来,还说不上来究竟是谁吃亏……
这样一计,自打洛严昏迷不醒的那日起他便已经思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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