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花娘不要追上林应,就那么随他去了,这样子他尚且还能够骗自己,林应不过是良久等待下的一场爆发,他的心上说到底还是有自己的,一定是有自己的。
后来的结果,真真是顺了他这心间十分微弱的一股小心思。
林应将将出了京城的大门,便被伪装着守在城外的番子捉了去。花娘知他大事,不敢轻易得罪,便由着他们将林应带回了番地去。
一队人马约莫有十几个人,队伍浩浩荡荡地从宅院大门走进来的时候,洛严一眼没有看见林应的身影,便知到底还是出了事情。
花娘立在最前头,不知何时换了一套金甲的衣裳,弓手颇为为难地言语:“大人,人……没追到!”
洛严将手一抬,像是正中他下怀,抬手拍了拍背椅的手靠,院外面站着的一众人忙躬身跪下:“大人恕罪!”
洛严脸上的泪痕早就已经干了,眼下坐在堂中又恢复了往日的角旗模样,病容中更带狠历之态叫人望而生畏。
花娘三两步走上前去,凑到洛严的耳旁上,用手微微一拦,徐徐说着:“林大人被番子的人带走的!”
洛严身子没动,扬了扬眸子看她,像是一个冷冽的白眼。
花娘不由地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继续解释道:“大人的计划,属下怕……”
“你们下去吧,我知道了,计划照常进行便可,只是如今这局面,番子还不要出什么岔子,你派人小心提防着,莫要叫人钻了什么空子,落下什么话柄才好。”
花娘见他的模样,不似往日里对林应那般宠溺的神色,想问他心上究竟作何打算,但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好道:“属下告退了。”
一众人见花娘从屋中出来,使了个眼色便要都回身朝外面走去。
身影一个个消失在夜色里的时候,洛严的目光还是依旧望着外面的晦涩静止了许久,像是魂魄离了身子一般,嘴唇微微动着说:“这样也好,也好!”
这一年的来来往往,终究比不上他们两个七八年的相处。
他这京中绝色的容貌,终究不比他心上的那一个。他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才发现,竟没有一样是他想要的。
他心上还有唯一一处的柔软地界,那个地界上有一个人在大声喊着,如果这是林应想要的,他都可以给他。
第078章 夺位
约五六天左右,泰山出了事情。一众壮丁不满官员剥削之厉,不知是在谁的带领下,半夜潜入官差营帐,用铁锹锄头将那一众官兵的命全都结果了。
那顺天府尹虽然胆小如鼠,可保密的功夫却是一流。从慌乱之中脱身出来,快马加鞭赶到了京中,连夜进谏,害得皇帝又实在吐了一口脓血,险些便当即送了命去,再往后便是病入膏肓,一倒不起。
此朝气数已尽,城中百姓全都看在眼中。各路封王都趋兵朝这京城而来,对这皇位是虎视眈眈。算算时候,春暮夏至,到这儿正是成事的好时机。
一声号令之下,外境大军得了边防布兵图,兵马强胜,士气高昂,层层破关,直捣京城。
而城中,洛严的禁卫军,和精武将军手下三万奇兵,笼统五万人有余,将皇宫死死围住,困城不过三千守卫军,早已是颓败之势。
还未下强攻的号令,便早已经招架不住,个个都要投降归顺,叫这一仗打得颇为轻易了些。
万人鱼贯而入,欲寻得皇帝首级邀赏。却哪曾想到过,到了寝宫时候并没有见到半分的人影,而后辗转整个皇宫,发现人竟处在议事殿案案桌旁。
大门敞开着,远远瞧着那里头的人像是持剑而立的模样。
等着走近了再看,竟是那屋顶梁子上吊着一根白绫,人身子在底下晃晃悠悠地摇摆着。
既然已经是个死的了,便也就没了邀功的名头。那副将便着人将洛严唤了来。
一队人马在殿前分成两行,整整齐齐地立着,身上的金甲光芒万丈,在这盛夏的晌午泛着耀耀金光,投在议事殿赭色的镂空窗户上,向上蔓延着,一直到了金顶,却夺不去这威严耸立的气势。
殿前头的阶子有九层,一步一步朝上迈着,屋中那人影的形态便清晰了起来。左右摇晃不定,却能够在正对着自己的那片刻间便看个清楚明白。
林应虽然身上并为露出什么样的端倪来,欣赏却还是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那一双眼睛睁得颇为用力了些,翻出来甚多的眼白,脑袋受着额间一根白绫的牵扯,脑袋微微冲上抬着。
再往下瞧,他双唇竟也微微张着,腔中的舌头有一小结从唇间探了出来,一星半点的血色也都没有,面色也已经是惨白,着实有些不忍入目。
林应实现微微躲避着,从一旁绕着到岸边上,那副将回话道:“人已经死了有一个时辰了,应是我们举兵进长乐门那时候!”
再瞧那桌案之上,一张宣纸铺陈开来,狼毫粗笔在纸上飞扬写下一行大字:朕之天下,守其一生,无人再可得。
林应将身子微微一侧,看那字倒是更加清楚了一些。见而知其意,嘴上不免笑出了声。
那副将不识字,一早倒是没有注意,此番见看的倒是颇为有趣,便插嘴问着:“敢问大人,这话是何意啊?”
“他是想告诉天下人,他用尽了一生护着这江山,在江山失手的最后撒手人寰,是回天乏术。”
那副管应声点头,他依旧笑,笑的更加大声。
“再无人可得?你傲慢自大到头,却是愚蠢至极。如今这天下尚有一个二阿哥。所以就算你一早薨世,这江山,还是在你手上丢的。”
他抬手将案桌上压着这张纸的砚台挪移开来,轻轻拽着一角抽离出来,就着桌案上的长明灯便点了,执起笔来,展开一张金线绸布,肆意挥洒,写了一篇退位让贤的诏书,接着抬起大印落了底,从那案台上扔了下去。
“等着番子军队入城,便去城门上宣旨!”
落下去的时候,却不小心碰到了那皇帝的手背,凉得将他忙将身一缩。
他记得,林应从前虽然不似这般,却在他那滚烫灼人的温度之下,依旧有些手脚冰凉的。
那个时候他冬总喜欢将手从自己脖颈间缓缓伸进衣衫里去取暖,会将身子蜷缩在在自己的怀中,感受她胸膛的温度,还要聆听他胸膛那快速的跳动。
他那个时候总是说,洛严就像是上天派来温暖他心上的顽固,照亮他晦涩的前程的神仙一般,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想起往事总有些猝不及防,那些关于林应的记忆,如今已经成为支撑他整个身子的大半部分。
他只要微微触及一丁点的线索,便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叫他干脆将这一年多的光景都细细回味一番,到头来却只留下了忧伤。
那副将得了令,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他立在这案桌旁,俯身坐下,那皇帝的尸身就悬挂在他头顶上。
这举动一出,底下的人倒是颇为有眼色,即刻便要上前将那尸身给取下来。
洛严却忙抬手阻止,眼睛空空的有些无神,也不再泛泪水,似乎一切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让我坐下这一人之下再待一会儿,等这一会过去了,我恐是再难招到当初的那个我了!”
上前来的两个人听不懂他说话何意,不过既然受了劝阻,便也不敢随便逆了他的意思。
又将身子缓缓退了下去,却是十分好奇,抬着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坐上洛严的一举一动。
他面相开始变得呆滞,从怀间拽着一根穗子在手间拨弄着,将一旁的胳膊撑在案上拖着脑袋,眸子顺着殿前的长阶向远处望着。
以前从外面超里看,只觉得里头有无尽的金银珠宝,权利地位。里头坐着那个一掷决生死,一语定天下的人。
这世上但凡有些野心,或者出身有那么一丁点皇族的干系,谁不想夺位而上,将那觊觎已久的东西囊括与怀中。
可如今立在这皇宫之中,作为一个人上之人向外看着,却才觉得,自己拼了性命换回来的。
不过是一座巨大的囚牢,能够将自己这一生,轻易便封锁与注定了的囚笼。叫人没有一丝的喜悦可言。
这道理,他其实并非如今才懂。自林应被番子捉去,意在要挟的那一晚,他便已经畅然。
可这一切说到底已经是太晚了,他今日若是敢弃这皇位而去,那么那伙野蛮之人,定会要了林应的命,这是毋庸置疑的必然之事。
他自己与番子完成交易,稳坐这皇位,算是他这些多年来,工于心计,用尽了手段得来的索偿。
而林应也便可以与迟聘双双归隐,农家田园,鸡鸭聒噪,那才是他想要的烟火气的日子。他从来都不曾说过,会有一日,希望和自己一起睥睨天下。
照着一早的计划顺利进行城中失手,封王个个在关外驻兵观望,都盼着能有一个先按耐不住,接下来的,便能够以剿灭乱党为由,大举发兵京城。
也因着这样,他们又个个却都又不敢轻易动手,就这样一僵便是三两日功夫。
番子有备而来,日夜兼程,抵达皇城之外时候,比洛严想的要早得多,是他占下宫殿的当晚。
消息瞒也瞒不住,而洛严也似乎并没有瞒得意思,第二日城中便已经炸开了锅。
那个受万民敬仰的洛青山,如今摇身一变做了皇帝,这天下竟是个个都持赞同之意的,只有两个只知死读书的的腐朽呆子,依旧敢直言不讳,说他扰乱纲常,有不忠不义之大耻。
说他武力夺权,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根本不配坐这皇位,自己配不配坐这皇位,洛严不大知道。这世道破乱,长此以往,人大概也都只能信四个大字,成王败寇。
这话自古便有,且洛严如今又对这地位没有了心思,若是有人有办法将自己从这皇位上拉出去,他恐是会激动地朝着他磕上几个响头吧,顺带着在说上一句,求之不得。
果然,也如他猜测那般,番子首领用林应做赌,叫洛严许了他一件事情。
那便是将自己族中唯一的公主许给洛严入宫皇后,陪他君临天下,存惠后宫。
这话是当着林应的面问的。军队大举进城,携着番王和林应的轿撵一直抬到了议事殿中来。
事关林应安危,洛严他心上其实明白得很,不管这番王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就算是要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只能够舍命去做了。
他其实一早便做好了谋划,打算牺牲自己来成全林应。可番王真正这样说的时候,他倒又有些苦笑不得了。
“林大人,中原觊觎我族已经近千年之久。如今在大人手上虽得了大计,却想来以后终究还是惶惶不可终日。
本王定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一回的好时机。要趁着这喜气,为林大人做一桩双喜临门的大事。”
洛严没有说话,脸上淡然,倒是林应,颇为着急地抬起了脑袋,引来了洛严的一眼扫视。
“今日还需得林大人将我族中唯一的公主纳为皇后,以此来彰显中原之人,对我们外邦的友好与平等。”
洛严看见林应眼神中的那一丝不可思议,其实觉得心上有一丝被慰藉了。
他想着,若是没有迟聘,没有迟聘,如今站在这儿,他会不会便是另外一种心态。如果没有迟聘,陪着他守着这江山的人,是不是一定就是林应呢?
第079章 重逢
只是洛严他再也不敢向从前那般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曾经的那个自己,那个从不曾与人亲近,不会受任何要挟,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那个自己。
而不过短短一年的光景,连自己想来都觉得惊诧无比,他竟能够为了林应做这般大的改变,甚至都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他完全都不认识的人。
当下他正端坐在议事殿的龙椅之上,殿中金碧辉煌,珠宝镶翠,叫他颇为感慨。
曾经他只能够立在底下抬头瞻仰,行事须得万分谨言慎行,生怕一言不对,那个顶头上的人,轻易以一句话便可以叫自己并丧黄泉了去。
眼下换成了他立在这位置上,睥睨天下,傲凌群臣,他从前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尽数收入股掌之中,可偏偏天意弄人,如今他得到了,却早已经不想要了。
这几日来他想了很多很多,想他和林应的初见,想后来的一切,想他是怎样一步步沦陷,又是怎样落得了如今孑然一身的境地。
他本做了打算,引各封王的军队与入了关来的番子同归于尽,他一个人坐收渔翁之利。
可事情却远不如他所想象,为了林应的安全,他一早便做好了准备,接受番子的要求。
只是他曾经想过他们要的是朝中一席之地,却没有想过,竟是这般出人意料的一桩婚事。
如今他大计已成,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且林应已经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若将他留在身边,且让这天下人都看清了这一点,那么往后的事端只会更多,会有更多的人意图对林应不利。
百般思量,还不如顺了这番王的意思,促成了林应与迟聘,叫他后半生的日子,也能偶过得平安喜乐,他自己立于这皇位之上,也算完成了这长久来的一桩夙愿,好与不好,都是他曾经想要的。
番王立在殿下,还尚且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不知道那一秒便会翻脸不认人,像他将皇帝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那般,将那手段又一一用在自己身上。
这样一想,反倒觉得这么多年来的念想实在是过于幼稚了些。
这世上从没有什么轻易的事情,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的忧愁。
人都是自私的,人们不过就是因着这自私,做了很多用来保全自己的错事罢了。
殿中静了许久,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屏着呼吸等着洛严的回答一般。
却见他忽然一笑,不看林应,只面对着那番王,站起身来缓步朝着底下走过去,一边说着:“大王可真真是做一桩无用功。这龙凤和鸣本就是国之祥瑞。大王助朕完成大业,朕无以为报,传言番国公主貌若天仙,许公主一个后位又有何难,朕实在是求之不得,是朕之幸啊!”
那番王眼中其实有甚多诧异,也不知是不是本怀着别的心思,如今听洛严这样一说,倒无从开口了。
洛严曾经在这京中那般声势浩大地将林应娶进了家门,这国中都传遍了,朝上出了两位好龙阳的大员,这帮番子最好打中原朝中之事,且与洛严颇有干系,怎的会不将他的事情调查个清楚明白。只将信将疑又问了一嘴:“那皇上以前的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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