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洛严还是昏迷不醒,所以根本不能够应着搭声。林应视线不敢胡乱挪着,便只静静地立在床榻边上等了一阵,接着又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叹了口气,便打算要退身出去。
不过只是这样的一句话,自然不能唬住屋顶上的那位。林应从正堂上跨立出去,立在门口上的丫头躬身行礼,他便急忙吩咐着:“你,去后院伺候少爷,这儿有我在,你不必管了!”
他眉眼皱着,匆忙使眼色,就怕露出一丝一毫的端倪来。
幸得这太傅府院的丫头恐是这等场面见得多了,见他话中有错,而又面色不大对,便忙退身走了下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问。
林应望着他在拱门处拐了个弯儿没了影儿,就那么呆呆地立在檐子间,不跨进去,也不彻底离开,就那么立着,候着片刻突然开口自己言语着:“唉,在这时候得了这样的病,若是不管会留下个不孝的骂名,可若是管了,恐是这一院的人都会染上。”
他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握成拳头,在另一只手掌上砸着。耳间与此同时也在细细探寻着屋顶是否还有异动。
话语停下来的时候,却闻得那响动更甚,且不像是独身一个人的脚步。
将身靠在门上,此刻也没有旁的什么好的法子,干脆故意将声音放得更大说着:“也罢,我不能用一条命来换这府上众人的命。爹,你可别怪我!”
说罢,忙回身去,掀开幔帐将身子挤进去,然后用被子将人团团裹住,扛在肩上冲出了门去。
视线也不敢往屋顶上看,一颗心在胸膛上不住地乱跳着,却只能加快步子,在那人还未想多的之前安全地离开。
可那屋顶上却并非是向他想得那般危机四伏,那黑衣蒙面杀手立在屋顶上听了他那一番话,即刻便将手上的那瓦片盖上了,生怕一不留神惹上了他口中的什么怪病。
今日本是二十对一的境况,且这一个还是个卧床不起的病鬼。
他们本就觉得这一遭前来委实是白揽了功劳,可如若是自己一不小心惹上了什么怪病,就算皇帝定是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如此岂不是因小失大。
虽说他心上有几分怀疑,可那头却有人摆手施以暗号。
身前的几个都忙快步凑了上去,他也不能迟了,恐功劳叫别人都抢光了,也便不再顾着这头。
林应扛着洛严出了太傅府门去一直奔着东方走,他记得洛严常去那家酒馆,面上说的是那家酒馆中的海棠花香格外沁人心脾,可也听洛严最近常常提起,该是一个他拉拢势力,传递消息的驻地吧。
这般说来,那定是个高手云集的地界儿,带他去那避避准没错,说不定还能够拉些帮手回来。
距离不近,且是徒步负重,到地界儿上的时候,林应那身板已经明显支撑不住,将洛严身子缓缓往地上一搁,便终于忍不住也将身往旁边一滚,双目直视着屋顶房梁上粘着的八卦图不住地喘着粗气。
“林大人?”
那酒店的老板娘似乎认识他,立在他前头将身一弓,就那样反着与他四目相对,问他:“大人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林应依旧不能平静,说一个字便要喘上好几口的气。那老板娘等不及,又将视线挪向一边的那锦被。
“大人怎的上酒馆还带床锦被,莫不是,这其间藏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郎?”
满口的江湖气儿叫林应听来颇为不舒服,且这些人看惯生死,颇会给自己寻乐子,如此一言,他再看那人面目,却是诡异的笑脸,手掌撑着一把木质的薄扇,打扮的也称得上是花枝招展。
“老板娘误会了……这是……”
他解释的话还没多说,那人忙将身都蹲了下来,凑到他跟前小声说:“林大人不必紧张,来这儿就像是自己家一样,我嘴特别严的,不会告诉洛大人的。”
说着忽然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将嘴一咧,忽然转了话锋:“可新婚燕尔的,便要外出寻了,莫不是洛青山他……”
说到一半她便就此打住,忙用那扇子捂嘴一笑。林应自然听得懂他究竟是何意,只有满脸的尴尬与无奈相对,额间惊出一大滴汗珠子。
“叫我来看看,这世上竟会有比得上青山郎容貌的人不成?”
那老板娘却依旧不罢手,是要探个底朝天,一边说着,这边便要伸手朝着那锦被而去,却不想里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他胳膊攥住,吓得林应身子一个激灵。
“花娘可真是好兴致,我生来便是替人打掩护的主儿,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林应一听,竟是洛严的声音。撑着地板起身来一看,见那锦被缓缓从里头被掀了开来,洛严满头大汗的脑袋从中探了出来。
老板娘脸上笑容僵硬,扬着嘴角却只是尴尬将手摆脱,挥着扇子在洛严头顶上轻轻一敲:“呵呵……不过说笑罢了,大人何必当真呢,其实我不过就是为了帮您试探试探他,留下证据罢了……”
洛严尚且还十分虚弱,嘴唇青白无色,连眼神甚至都坚定不起来,只能任着她将自己手甩开,稍稍抬起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重新倒回了地上去。
林应大喜过望,没想到会如此意外:“青山,你醒过来了!”
那府上专门替洛严瞧病的大夫说了,洛严得的是伤风,若是醒不过来,许是活不过五日了,可若是醒了过来,那便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他说着便将身往洛严怀中一扑,压得洛严身子一缩险些喷出一口脓血来。
那张粉嫩的脸蛋上一时间梨花带雨,泪珠子不断地往外拥着,顺着脸颊滴在洛严的脖颈处。
洛严抬手帮他擦着,一只衣袖都已经被完全浸湿了,可林应脸上的泪痕确实丝毫不减,他便也无奈一笑放弃了,反之用言语逗弄他。
“方才你屋中谋划着要害你老丈人的时候我便已经醒了,只是又被你捂在这被中,险些又咽了气去,你可是想要谋杀完老丈人,又谋杀亲夫不成?”
两个人相视一笑,洛严又忙抬头朝着那老板娘言语:“府上有杀手,绝不止一人,虽然老爷子身手不凡,你还是派人去解决一下吧,莫要出了什么事端。”
那老板娘一瞬便成了严肃的面目,掀着帘子朝着内堂取了。
林应得了空而,心上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忙开口解释:“方才我那是没有办法才……”
只是还没有说完,洛严又忙将手指往他嘴边一放:“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我怎么会怪你,只是……”
话说到前面,林应缓了一口气,却又闻得后面两字,一颗心又忙提了起来:“只是什么?”
洛严诡魅一笑,虽然唇间无色,可那面底子好,看起来依旧格外摄魂的很:“只是,微之你可是真的觉得我这容貌,在这世上有人能及?”
他那一副明显是醋意翻上来的模样瞧着却是十分的可爱,林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表情一愣,做出认真在深思的模样。
没有一阵子洛严便脸色大变:“微之若是真的觉得有,那为夫定是要小心应对,以计谋取胜才行了。”
林应帮他理了理额间的发丝,眯着眼睛故作深沉:“青山你莫说,我还真的见过一个!”
“真的?”
“真的!”
“且我从生下来,便于他时时刻刻处在一块,在我心中颇为重要呢!”
洛严有一瞬想到了迟聘,可又知迟聘不过是十三四岁才与他相识。此番倒是没有了端倪。
“那你的计谋是什么呢?说来听听!”
洛严一笑,身子像是卯足了劲往上一抬,十分有力地将那柔软凑了上来,甚至意图打开他的牙关。
“美男计,可有奏效啊?”
林应摇头:“我口中的那位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第077章 希冀
这城中的禁军如今是洛家管制之下的军队。当日精武将军他能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将九阿哥顺利杀害,其实全都依靠着洛严的帮助。
所以当做交换,精武将军允诺归顺,助他成就大业。
加上他得的边防布兵图,以及这国中人人称赞的好口碑,如果不出意外,这江山如探囊取物,指日可待。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洛严到底都没有想到,就是那日来的一遭刺客,又叫这事情出了旁的岔子。
洛严将将醒过来,身子还尚且很虚弱。所以府上的事情解决以后,并没有即刻赶回去,而是在那馆中就地歇了一夜。
自九阿哥死后,番子知了洛严的野心,便断了阿哥府那线,改成了同洛严直接飞鸽传书,而那一夜,传来的消息,落在了林应手上。
因着刺杀的事情,林应心有余悸。那晚上一星半点的懈怠也都不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守在洛严床边上,戌时刚过的时候,有人轻扣了三声门。
外面没有月光,看不清那人的的影子,屋里也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床头点了一盏光亮微弱的蜡烛。
“谁?”
林应问了一句,怕吵着洛严,所以闷着声音,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心里隐隐觉得有不妥,他缓慢朝门口度过去,顺手捞起床边木架上的剑,虽然没有什么身手,却能够给自己壮一壮胆子。
凑到门前依旧听不得任何的动静,他干脆拔剑举在手中,然后另一只手迅速地将门扇拉扯开来。
外头沉静得很,远处的漆黑深邃不可见,却是听不得一点点的凌厉。窗前忽闻一声蝈蝈尖声鸣叫,他都紧张得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就那么立了一阵子,再无旁的端倪后他握着剑柄的手忽然一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头正打算合上门的时候,眉眼一低,却瞧见那地上有一封黄纸书信。
“拿进来吧。”
屋里洛严忽然出声,林应身子不由地打了个机灵,他一手撑在榻上浅浅笑出了声。
“这儿不会有刺客的,你且将心放宽了,三声为号,是留信。人家啊,怕你与我正情到浓时呢。”
林应明明是忧心,却被洛严无故嘲笑一番。若他早知何不一早提醒,明显怀着心思看自己笑话,且又说了那般话,叫他眼下颇为尴尬了些。
他与洛严相处已经这般长的时日了,口舌之快的本事学得已经是顺手拈来,又怎肯就这般受了他的愚弄,即刻板下一张脸给自己台阶下。
“情到浓时?情到浓时也不得安宁,我倒要看看,这恐不是尚书大人何时惹下的桃花,如今人家送信来讨债的吧!”
说罢躬身便去拾捡那信笺,当即便要打开。
“卿卿说得这话叫为夫这张面皮往哪儿搁,为夫实在遗憾,在你之前这么多年,倾慕者虽多,可到底没有应上一桩桃花,颇为遗憾。”
他今日也不知是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破有心思与林应说笑。
身子漫然往床上一躺,将眼神歪过来:“卿卿大可念出来,叫为夫的臊上一臊可好?”
脸上依旧是笑意,却对上林应满是惊诧的一张脸。叫他心生出一股莫名。
“怎的,难不成真的是什么桃花之事不成?”
林应眼神怔怔,瞧了洛严一阵子,洛严预感有事,身子艰难地往上翘着,还未完全直起身来,余光却瞥见林应身影一晃,回神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屋中。
“微之,发生了何事?”
他呼喊着,却听步子五六声后便绝于耳际,忙奋起挺身直追,在门槛的地界上双腿突然一阵酥麻,重重跌落。
他一试再试,如今这局面,处处都是埋伏,而林应却是他身上最软的那一根肋骨,经不得丝毫的闪失,却怎么也都是有心无力。
片刻以后花娘便从院中探身过来,或许是笃信这地界上不会出任何闪失,所以是颇为淡然。
“大人,出了何事?”
洛严咬着牙关,磕了额头上几道伤痕流着血迹。忙问话:“今日消息所谓何事?”
花娘脸上一懵,不知跟这消息有何关系,嘴上却还是忙回着:“番子那边捉了个中原人,是大人发令寻的那个男子。”
“迟聘?”洛严心上一阵颤动,好像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花娘点头:“嗯,好像是这么个名字!”
“林大人可有去马房?”
“来时正巧碰上,奔的是那个方向。”
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对话,叫花娘更加摸不着头脑,只好就那么一句一句地回着,说到这儿,洛严满脸是无奈攥,着拳头猛地捶地大呼:“那你还不快追,在这儿愣着做甚?”
她回了个神,忙退身出了院子去,没有多久,忽然一声火铳响,这宅院间便躁动了起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驰聘会真的还活着,且林应竟会这般果断决绝地便奔出门去,全然再不顾他分毫。
眼下他趴在这冰凉的地面上,想着这些时日以来两个人的温存,想着林应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他心上往日里为了林应可以放弃一切的心思,都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也像是一个羞于启齿的笑话。
他咧开嘴想笑,可眼泪却不听话地跑了出来。
林应到底还是忘不了驰聘,他做了那么多,却唯独做错了一桩事情,就是笃信他们两个,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他眼神哭得有些昏花,最后安静下来的时候,扒着门扇兀自起了身子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堂中的背椅旁屈身坐下。
端起手边上的茶杯凑到嘴边上了,又忽然来了性子,挥手扔掷在地面上碎成了无数片。
“为什么,为什么你心上只有他,为什么这一切到头来都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
像是再也压制不住了一般,他扯着嗓子大喊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还不知道若是花娘将认真的追了回来,他到底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再来面对林应,是十分轻易地便能给原谅他的这种像是被背叛的行为,还是要歇斯底里地质问他,然后逼着他说些像刀子一样能够剜着自己心脏的话。
又或者,他不用说话,只有林应对他的质问与谩骂。
这些未知的一切,在迟聘面前全都变成了一个未知的数字,他忽然间便再也不能够笃定林应对他自己的心思,忽然间便得脆弱而又不敢面对,根本不敢想像,如是真的像那般一样,往后的这年岁里,他究竟还要不要夺这帝位。或者,坐上这帝位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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