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只知道他傻,喜欢笑,还有,他十分笃信我的话,从来不与我争辩什么。
可这短短一月,我却见了他无数不同的面容。他为了我在公堂上执拗却依然眉眼含笑的模样。
他在牢中听自己亲口说出真相,眼含泪花,却依然心存希望,爱意不减时候的模样,还有他闯了顺天府的死牢,眼神决绝有力,拉着自己说你跟我走时候的模样。
他将我视做己有,看到我与林应稍有亲近便醋意大发。
我因着这事情与他吵过一会架,可从那以后,他便再也绝口不提我对林应的心思。
他脆弱敏感,外表看上天真无邪,乐观到让人羡慕,可却是那样容易受伤,心怀着巨大的恐惧。
他不想要的从来不会去碰,他想要得到的,都会亲自拿来,却又极度害怕失去。
我尤记得,将到谷底的时候,他使劲了全身地力气仰起脑袋来吻我的场景,他面目微微皱着,嘴唇白得看不到一丝血色。
他问我:“迟聘,你说你不爱我,是骗我的是不是?”
我记得我看着他那双已经不能够完全张开来的双眼,在那一刻才忽然发现,原来他没有相信我的话。
或许是因为我自己早就已经动心了吧,所以我骗不了他,也就是因为我眼中有那么一丝的不肯定,竟叫他愿意压上一切赌一回。
我低着下巴猛烈地点头,只觉得后脑涌起一阵风暴一般,猛烈地在我脑海中席卷着,眼角处轻微有一丝痛痒,只觉得眼泪绝了堤一般泛滥着。
当我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何见已经不在我怀中。我眼眶隐隐发涩,下意识猛地坐起来,嘴上喊着:“何见,何见!”
却只觉得眼眶一阵发涩,浑身没有一丝一毫地力气来支撑身体,只能软塌塌地朝着地上倒下去,磕得额头一块淡淡的淤青。
周遭并不寂静,耳间是一阵混乱的嘈杂声,能够辨识得出是瓷碗相碰的脆响,还有男子低沉嘶哑的话语声。
我翻起身来张望了一番,能瞧出几分端倪,约莫是在一处驻扎军队的营账之中,心上却并不关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想着何见他究竟去了哪里。
“何见,何见!”
我继续大声地喊着,喉咙却沙哑到难以发出声响来,便只得四肢扒在地上向前摩挲。
却不想轻轻撩开那营帐的布帘子时候,外头一个瞧上去比我高上一尺的男子正立在外头,见我仰头,忙弓下身子来看我,甚至抬手轻触了触我额间那块该是时分明显的淤青。
“你怎的不好好休息,竟是这般能给自己惹事?”
这个男子,便是翟峰尧。
我急忙将他衣摆的下角扯着,一时情急,竟有些不会说话,只接连着重复:“何见呢,何见在何处,在何处?”
眼眶虽然泛着干涩,但一想到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却还是生生流了几滴眼泪。
他却不说话,只愣愣地看着我,一如当初的何见一般,只是那眼神里的坚毅与岁月,是何见他不曾有的。
后来的某日子里,我问过他究竟是何时将我存在心上的。
他告诉我,就是因为初见的这个时候,我那一副笨拙而又慌忙的神色,就那么轻轻柔柔地叩开了他长久以来厮杀战场,居无定所的一颗心。
我后来也想了许多,猜测了许多。我那打心底里对他的抵抗,或许正是因为他将我救活了过来,而且是他亲口告诉了我何见命殒的消息。
我一个在这狭窄的营帐里睡了约莫有半月光景,来试图消化何见已经离我而去的这个消息。
那半个月,我不吃不喝,躺在床榻上看这这营帐泛白的顶子,从清晨发呆到深夜,从深夜又呆呆地看到清晨。
情绪激动时候,会满屋子寻找可以致命的利器,妄图一死了之,与何见去做对亡命鸳鸯。
可翟峰尧他却得要拦着我。
他撤走了这屋中所有的东西,只留下一床被褥给我,甚至在我饿得昏迷,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时候突然抓住机会,命人将我四肢束缚住,然后强行往我嘴里投喂食物来保我的命。
我经常半夜里被饿醒,都会看到外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月光在帐子上拉得很长,还时不时回过身子来朝着我瞧上一瞧,生怕一时又想到什么新点子,一举便能要了我自己的命。
那个时候我不还不知道,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他救我一命已经是菩萨心肠,又何苦再大费周章在我身上,叫我如此不能痛快,如此饱受折磨地活着。
后来我闹得实在是累了,好像突然间觉得,一死了之好像比活着更难一些,半个月后的一日,我要求翟峰尧带我去看看何见。
这半个月的任意妄为,我心上烦乱,只想着如何能将我这条命给了结了,旁的倒是没有注意过。
直到走出营帐的那一刻,看见外面完全是胡骑兵马,男子个个结发梳辫子,身材魁梧到抵得过两个自己。我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我这是竟是到了番子的地界上。
翟峰尧将何见的尸身就葬在不远处的一座草峰上,一夜大雨,翠绿的草芽初发,很快便将痕迹给遮盖住了。
若不是他有意立下的一块木牌,几乎连他自己都不能再找到埋葬何见的位置。
我将身迎上去,屈膝盘腿坐在那木牌子面前,瞧着上面空荡荡没有一个字回身看了一眼翟峰尧。
“习武之人,不懂识字,见笑了!”
他脸上是淡淡的掩不住的尴尬,我也没心思继续问下去,便也只将那木牌子缓缓拥在了怀间。
我嚎啕大哭,摸着地上冰冷的泥土,就好像真的摸到了他那已经冰凉彻骨的身体。
在我醒过来之前,何见他明明还开口与我说话,他问我是不是骗了他。
我这几日做了无数个梦,在梦里,我使劲地点头,生怕动作不够明显,叫他那双已经看不大清晰地眼睛瞧不出个境况来。
可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竟是已经隔了丈许的黄土。
我就那么坐着,沉默以对,将脸贴在那被雨水冲刷得极其干净的木板上,一直到了月上枝头的光景。
我问翟峰尧,人如果死了,还能不能看见这人世上发生的事了?
他却以为我依旧想要寻短见,只笑着:“你如今的命,是我的,由不得你轻易便舍了!”
我看着他,忽然间很想笑,他像极了当初那个什么都不在意,却好似能够将一切看的很开的样子。
我总叹人生无常,便是因为我经多了这无常罢了。很多事情当下并不明了,可时隔多年回忆起来,才会恍然大悟,竟就是从一个很细微的地方开始,命运便开始拐进了另一条道路去。
就像当年林应拖着我去何见府上拜访,他初见我的一瞬间,后来我为了银钱亲口答应与何见在一处的那一瞬间,都奠定了他此后安逸平凡的一生就此终结。
也像我被翟峰尧救起的那一瞬间,以及我偷了他兵符的一瞬间,也都奠定了后来,我与他互相纠缠,而又锥心刺骨的一切。
第69.5-2章 迟聘 番外(下)
出了营帐的这一遭上,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并且因着这一个秘密,我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秘密便是,我知晓了洛严的身份,他竟是番子军中第一人,人人称赞的那个镖旗将军。
而这个决定便是,我要用他的兵,攻进京城去,在我死之前拿下那狗皇帝的人头,给何见一个交代。
说起来,翟峰尧待我是十分好的,自我从那草峰上回去,他便认定了我绝不会再自寻短见,每日好吃好喝招待着,笙歌漫舞,过得比之前要荒诞的多。
我虽知番子善骑射,善歌舞,可一众将领士兵鼓掌喝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过得是逍遥自在的,再转头看上一看高坐之上,见了翟峰尧那副漫步尽心的样子便不难知道,他从前绝非是这般。
我拎了酒壶凑上去,与他碰杯喝了三巡。他张口要说什么,我却抢先一步说了:“其实你不用为了我做什么,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我看着他,他咧着嘴笑了起来,似乎很是惊奇我竟能瞧出他究竟在做什么,却还是只问:“哦?本将军竟不知,在公子眼中救命之恩竟是萍水相逢,着实新奇的很!”
我这话真假参半,一半是真真要将这话告诉他,因为他对我的这好,我这命确实是没法消受的。而另一半,不过是为了让我接机靠近他的身子。
“萍水相逢,将军慷慨解囊,在下不胜感激,不过将军的好意恕在下真真无法心领。在下心上之人将死,又怎么这般快便忘了这苦痛,将军可要理解在下!”
翟峰尧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更是还没有完全笃定自己的心思究竟是如何。
被我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好似才缓缓反应过来,自己的意思已经明显到让我观察了些端倪出来,也便干脆不再遮遮掩掩。
他将脑袋微微侧着,语气突然间变得很轻:“敢问公子,草峰上面的那位,与您是何干系呢?”
他说的是何见,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何见的名字,我便能够瞬间湿了眼眶。
我握着手上的酒杯,一口浓酒灌下去,只觉得喉咙一阵火辣,一阵雾气狂涌上头,叫我双眼都已经看得不大清晰了。
“将军看不出么,他便是迟聘心上的人。”
只觉得头昏脑涨地,说一句话,连天地都会跟着摇晃上一番。
我意在他怀中的兵符,借着这酒劲便干脆将手往他胸怀间一搭,整个人扑在了他怀中。
翟峰尧听我说完话,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惊喜,见我主动拥上来,也不推辞,忙开臂将我接纳着,一双手顺势搁在我后背上,上下来回地摸索着,将脸一直往我脑袋上蹭着,嘴间的酒气一直喷着我就,叫我生出甚多不快来。
鼓乐齐鸣,丝竹佩环声入耳不绝,翟峰尧却好似也醉了一样,丝毫不理会没空地下坐着的一众下属,双手缓缓收回来托着我的脑袋问我:“公子可还认本将军为你救命恩人?”
是他说的,我的命如今都是他的,既然如此,我认不认又有什么重要的。
是下我双手正缓缓从衣襟下摆探进他的衣衫间去,根本没得心思细想他说这话究竟是何意,便只循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也不错,他救了我这是实话,是我欠他就是我欠的,他若是提这话茬叫我回报什么,我也没得什么怨言。
毕竟眼下我连自己的命后可以豁出去,若是真的可以借他之手为我将那中原皇帝除去,他要我下辈为他做牛做马,我都能够答应得坚定决绝。
我一点头,他笑得更为激动了些,根本丝毫不在意我双手在他身上游走着,只同我说他想说的话:“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地活下去。你若失真心上有他,那我替你葬了他,又救了你一命,我想朝你讨要一样东西可否?”
就在那一刻,我一手便握住了在他衣襟里静静放置着的兵符,然后喜出望外,借着拿酒杯的功夫将身子直立起来,顺手将那物件藏进了自己得腰怀。
没有听得太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我只沉浸在自己的眼前得手以后的喜悦之中。反应过来后,忙掩了脸上的笑意,捞起酒壶直接掀开盖子往喉间灌着。
“你说什么?”我问他。
他面若桃花,微微泛着红晕,将我猛地顺手往怀间一捞:“我要你以身相许!”
一口醇酒到了喉间还未咽下去,被他这话一吓,又顺着他胳膊的力气往他怀间倒过去,便尽数喷到了他的面容之上。
他将眼睛微微一闭,皱了皱眉头。我知是自己冒犯,便忙抬着衣袖帮他擦拭着。
他到时一点也不嫌弃,干脆直接将脑袋凑了过来,嘴唇猛地朝着我唇上盖过来。
他;
其实我心上知道,从我被他救起的那一天开始,到后来那半月光景每日肌肤之亲都相处,他身上某些东西,其实早将我一颗结了冰的心给融化了。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我的影子,也看到了曾经的何见的影子,他好像就是我们,叫我许多时候都恍惚不得辨。
只是直到何见已经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对他的爱已经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到了那般境地。
所以我就那样固执地在心上加了一把锁,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何见他才走了几日光景,我怎么能够这般快地便对另一个人动了心思。
可我忘了,感情这东西,是没有任何规则可讲。也或许就是因为我在那一刻没有明白这道理,往后的日子,我才又一次地重蹈了覆辙。
我在他的一众兄弟面前随了他的意思,任他将我拥着进了我住着的营帐。因为只有这样,我背着他调兵遣将的时候,他们才会信我……
我用尽最后一丝的理智,将那兵符缓缓掏了出来,趁他不注意塞进了枕头底下去。
他我在那一刻心上生出过一个想法,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地告诉我,别折腾了,就这么跟着他好好地过日子也挺好的。
可就在那个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他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将我的这一份希冀彻底打破。
后来很久的光景里,午夜梦回的时候,我都能听见他那一句呼喊,我也时常在想,那感觉应该就是我当初告诉何见真相的时候何见心上的感觉吧。
我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翟峰尧他心上欢愉,没经我劝上几句,那个夜里便自己将自己灌了个烂醉。
他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闹腾了大半夜光景,最后倒头便睡了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军中两万人马已经快要突破玉门关去,只是可惜,最后剩下来的,不足一千人。
我红了眼,发了疯一样咆哮着冲着京城而去,最后却在漫天漫地的尸身中冷静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气,扑进鼻腔满满都是死亡的味道。
残破的旌旗在风中鼓鼓作响,夹杂着充斥在耳边的哀嚎与哭声,叫我一时有些难以承受。
那么多人,就因为我心上一口放不下的气,就那么平白无故地葬送了性命。
近年以来,番邦与中原一战就在眼前。皇帝年迈,双方都在寻一个合适的机会操戈相对,意图吞江山。却不想到头来,竟是我挑起了这么个由头,才彻底讲这事情引爆。
番王大怒,着人将我押了回去,以谋反罪将我关在死牢里,等候着将事情经过来由查个清楚,便将我送上断头台。
那是我第二次被送进牢中,说来也巧,与第一次几乎一模一样,我脚下都还未立稳,翟峰尧便寻了来,拽着我的手便要将我扯走。
我问他:“你要带我却哪?”
他异常激动,话也说得决绝:“不管去哪,天涯海角任你选,我都会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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