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小团子拒绝得非常干脆,扬手抛出只毛线球,黑猫小洛蹭地飞出去追,“就要小馄饨。”
萧洛冷汗落下来,试图再挣扎一下:“师尊,弟子做鱼的手艺更好一些,不信你尝尝,保证不后……”
“悔”字不敢说出来了,因为团子正抿着嘴巴,不高兴地看着他——
“阿洛,你是不是哄为师的,其实你根本不会包馄饨?”
嚯,小孩子的聪明智慧,永远这么一针见血,让人无法反驳。
萧洛话都说了,绝无收回的可能,摸了摸团子雪绒花一样柔软的白发,佯装温柔:“怎么可能呢,师尊你想多了,弟子这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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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祖宗点名要吃馄饨,他就是不会也得变出来。
趁着团子版江岁寒在那逗猫玩儿,萧洛躲到厨房角落里,拿出一张传音符,悄悄擦亮:“楚越溪,兄弟有事找你,江湖救急!”
小半盏茶功夫,传音符那头传来不耐烦的炸毛声音:“哎你干嘛,谁跟你兄弟?你请假不知道上哪快活去了,小爷还苦逼地在这抄太上老君呢……靠,都怪你,装什么好学生,刺激得我师尊成天让我抄这劳什子……”
萧洛真诚道:“你今天帮我个忙,明天我就上奚长老那自首。”
一听这个,楚越溪就精神了:“什么忙什么忙,兄弟义不容辞,两肋插刀。”
萧洛也不客气:“你上回给我师尊做的那碗馄饨,他记住了,非要让我也做给他吃,不做不行。”
“哈?”楚越溪懵了,梦呓似的,“怎么现在这长老之间,都这么流行吃别人家徒弟的醋么?我师尊也就算了,连五师叔都……”
“是,天下师尊一般黑,谁都别说谁。”萧洛自己吃醋搞砸事情,不光不脸红,还越说越离谱,“师尊说了,我要做不出来,就没资格当他徒弟,先给无妄峰扫三十年台阶再说。”
传音符那头,是长久的一阵沉默,默到他忍不住要开口催促时,楚越溪才同情道:“阿洛,我做一碗给你送过去吧,就说是你做的,五师叔发现不了。”
“不行。”萧洛矢口否认,心说就是怕师尊被你的厨艺勾跑了,哪能让你上赶着献殷勤?
“越溪,你听我说,是这样的,情况比较特殊,上次你们帮我作弊被师尊逮到,他就防着这招,现在正坐在院子里——”萧洛从窗户上瞥一眼玩闹正开心的一团一猫,沉声道,“看书监督。”
四个字,一下就将扫台阶那夜被藏雪圣君支配的恐惧重新唤起,楚越溪虎躯一震:“那怎么办?”
“好办。”萧洛道,“师尊只是人盯着,没管灵力流动,我们就用传音入密的法子,你口头教授我包馄饨的方法,我照着做就行了。”
“……”楚越溪憋了半天,才问,“光靠嘴说,你能学会?”
“能。”萧洛倒是很有自信,“我虽然最不喜欢这些带馅的东西,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都差不多的。”
“行吧,但我提前告诉你啊,这小馄饨看着简单,里头的门道多着呢,你当心弄巧成拙……”
清心殿万年不开火的厨房里,絮絮叨叨,忙忙碌碌,从不做带馅面食的某人,在塑料兄弟的指导下,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半个时辰后,楚越溪掐灭了传音符,双手扶着眉骨消愁。
旁边全程偷听的墨羽和林舒围上来,关心地问:“阿溪,结束了么?”
“结束了。”楚越溪闷闷地道,抹了把脸,清醒清醒,“你们知道吗,从前,我觉得我师尊已经够够的了,今日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
“怎么讲?”墨林二人虚心请教。
楚越溪问:“我师尊,会因我打不过高整整三个境界的魔物,就罚我扫三年台阶么?”
墨、林摇头:“不会。”
“我师尊,会因峰上鹤童子太少,人丁寥落,就不许我上课,去给他照顾起居端茶倒水么?”
“不会不会。”
“我师尊,会因在别人家尝了一口鲜,就大晚上的逼着我给他包馄饨,不包会死么?!”
“不会不会不会!”
楚越溪拿起笔,对着桌上还剩九十九遍没抄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神清气爽:“没错,综上所述,我师尊还是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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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小洛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寻回毛线球,江岁寒陪着它,不厌其烦地玩了好久。
“小洛,接着!”毛线球自空中划过弧线,落到小院子的门口,可这一次,捡着它的是一双白净小巧的手。
明如霜带着沈凌波来看他了。
“五叔叔,你在家吗?”小女孩站起身,笑嘻嘻地摸摸上来讨球的小洛,往院子里一望,就看到和她同龄的一只雪团子。
“咦,你是?”沈凌波蹦跳着进来,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江岁寒看了半天,神色惶惑,“爹爹说的是真的吗,五叔叔你真的变成小孩子了?”
江岁寒有意逗逗她,故意敛了笑容,正儿八经地端起来:“小丫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五叔叔。”
“那你是谁?”沈凌波问。
“你猜呢?”江岁寒背着双手,故作神秘。
“不是五叔叔,却和五叔叔长得这么像……”沈凌波皱着一双漂亮可爱的小眉头,百思不得其解,忽然间灵犀一点,呆滞了片刻,哇地一声大哭。
江岁寒吓了一跳,连忙跳下凳子去给她擦眼泪:“凌波,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我讨厌你,走开!”沈凌波伤心极了,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跑回明如霜那里,抱着她的裙摆呜呜,“娘,五叔叔不要我了,他找了别人做道侣,孩子都这么大了!”
江岁寒闻言,浅茶色的眼越睁越大,直到不能再大——小丫头吃什么长大的,才五岁,脑回路这么清晰?
明如霜对他婉然一笑,然后低头拍了拍女儿的脑袋:“乖,你五叔叔逗你玩儿呢,他才出关多久,哪来这么大的儿子?是因为烛龙龙息,他承受不了神兽之力,暂时变成小孩子模样了。”
“呜呜呜呜——嗯?”沈凌波哭一半,停住了,转头直勾勾地看他。
江岁寒不敢再忽悠小祖宗了,如实道:“凌波,对不起,你没认错,我就是五叔叔。”
因有着一半鲛人血统,沈凌波天生底子就非常好,才五岁就能看出未来倾国倾城的轮廓,兼之又是沈掌门唯一的千金,贵不可言,未来不知会迷倒仙门多少儿郎。
她巴眨巴眨眼,长而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五叔叔,你没有找别人做道侣?”
“没有。”江岁寒莞尔道,“若是找了道侣,我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不许!”沈凌波恼了,冷着一张小脸跑过来,牵起他的手,语气霸道,“五叔叔,我要做你的道侣。”
“……”江岁寒无言以对,他没想到,这小丫头难道还是认真的?
“五叔叔,求你了。”沈凌波嘟着嘴,摇了摇他的胳膊,软软蠕蠕,“你等我长大好不好,很快的。”
“凌波,”明如霜站在一旁,看他明显有难言之隐,蹲下身拉过女儿的手,温柔和婉地道,“别缠着你五叔叔,他心里有人的。”
“是吗?”沈凌波小声问,刚刚散下去的泪花,又不负众望地洇上来了,她难过地咬着嘴唇,“我不信,除非五叔叔亲口告诉我。”
小丫头的目光压过来,江岁寒不承认也得承认:“你娘亲说得对,五叔叔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他皮肤又白又嫩,像光滑的羊脂玉,稍微一害羞就红彤彤的。
沈凌波绝望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江岁寒不知该如何安抚,一脸惶然。
“五叔叔,你喜欢谁呀?”小丫头揪了揪他袖子,嗓子都有点哑了。
“我……”江岁寒不好启齿,目光闪烁地往厨房里撩了一眼,叹息,“凌波,不是五叔叔不想告诉你,而是,我对他的喜欢……有点不合世俗。”
沈凌波:“那是什么意思?”
江岁寒想了想:“大致就是,天底下绝大部分人都认为,我们在一起是不对的,是有悖伦理道德的。”
“哦。”沈凌波点点头,似懂非懂,“那五叔叔和她在一起开心吗?”
“当然开心。”江岁寒几乎是不假思索。
“那不就行了?”沈凌波人小,心思也简单,刚刚还因五叔叔不要她做道侣哭得伤心,现在又一本正经地当起了先生,“五叔叔,我爹爹说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不需要管别人同不同意,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自己内心的感受,你知道自己爱她,想一辈子保护她,就足够了。”
她年纪幼小,自然没多么深的人生体悟,不过是鹦鹉学舌,在重复沈在清对她说过的话。
江岁寒找不出反驳之词。
明如霜捡起地上的毛线球扔给小洛,对女儿道:“凌波,娘和五叔叔说会儿话,你去和小猫咪玩。”
黑猫小洛叼着球儿,毛绒尾一扫一扫,眼巴巴地望着沈凌波,后者破涕为笑,抹抹眼角,欢快地玩儿去了。
明如霜坐下来,幽蓝色的长发轻挽在耳侧,她对一旁心事重重的雪团子说:“小五,你与你的心上人再不合世俗,能比得上我和阿清吗?”
“你和……”江岁寒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沈在清。
“阿清是正道之首,名门大派的掌教,我不过是个鲛人奴出身,低贱到尘埃里的,世上无人觉得我们般配。”
“不是这样的!”江岁寒不能苟同,急着道,“明夫人,你很好,你没有哪里配不上掌门师兄,在我看来,鲛人是很美丽的种族,世代为奴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对的!”
明如霜没说话,只是望着他,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江岁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分明就看到她碧色的眼中,盛满了哀伤。
“小五,你知道凌波名字的来由吗?”明如霜毫无预兆地换了个话题。
江岁寒怔住,摇了摇头。
明如霜娓娓道来,声音和缓如流水:“在鲛人族古老的传说中,曾有一位名叫泽水上神的先天神祇,自女娲之后,创造了世上最美丽最神秘的鲛人族,他们能歌善舞,泣泪成珠,在家乡南海无忧无虑地生活,后来,下界遭遇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旱,火脉沸腾,草木枯萎,许许多多的生灵都死去了,泽水上神为了镇压火灵地脉,以身殉道,他的神魂化作三件灵物,封存着六界最精纯的水之灵力。”
“第一件叫鲛人泪,埋藏在最深最远的南海归墟之下,只有他的直系后人,鲛人族才能动用;”
“第二件叫玄武魂,为幼年时的玄武兽偶然得之,靠它修炼成神,羽化登仙升为星宿,玄武将此物返还造化,保护下界水灵,具体在何地不清楚,有传言说在北冥冰原附近;”
“至于第三件,”明如霜转过脸,视线落在女儿身上,万分温柔,“它叫凌波珠,是苍穹派传承数千年的镇派之宝,以无上的泽水之力,镇住了这里天然而生的、六界最盛最烈的一道火之地脉,让这里的草木能够欣然生发,江河能够充盈丰沛,最重要的是,让落脚在这里的人们,能够自由地取用灵气,打造出一座绝无仅有的仙山灵域。”
“所以,凌波的名字就是取自于凌波珠?”江岁寒问。
“嗯。”明如霜笑着点了点头,“阿清接任苍穹掌门的那天,就在宗祠之前发过心魔誓,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会以生命守护凌波珠,女儿出生的那天,他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江岁寒眼波微晃,低下头,绞着手指,静静想心事。
“小五,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想法,并不是要教你什么,有些事你在意了,它就是世俗,你不在意,它什么都不是。”
“记得要自由。”
明如霜说着,打开指上的乾坤戒,拿出一只三层的食盒和一卷清透明亮的卷尺:“听说你喜欢甜食,我特意在春溪小涧做好了带来,还热着,你慢慢吃,还有——”
她唰地一下扯开卷尺,道:“老四说你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原身,我想着这几天正巧给凌波做衣服,也顺带帮你做上几套,来,把胳膊张开,我量量。”
“啊,这怎么好意思?”江岁寒被宠若惊,红着脸,“明夫人,我收下甜点已经很开心了,怎么还能麻烦你做衣服,那个应该很繁琐的吧?”
“对你来说繁琐,对我来说可不一定。”明如霜略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忘了鲛人最擅长什么了?”
鲛人善织鲛绡,传说南海最美丽的鲛绡,与天上银河无异。
江岁寒犹豫了下,笑着答应了:“好,那谢谢明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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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洛在厨房里闭关,忙着收拾锅碗瓢盆,终于大功告成,撤去隔音结界,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走出去,却看到院子里只有江岁寒一人。
“师尊,你刚才是在和谁说话?”
“明夫人,半个时辰前她带着凌波来了。”
或许是烛龙龙息的缘故,江岁寒现在身子小,很容易饿,垫补了几块甜糕,依然觉得前胸贴后背,小洛来找他扔毛线球玩儿,都有些扔不动了。
“阿洛,我好饿,馄饨好了没有?”他转头看向厨房,望眼欲穿。
“好了好了,我这就去。”萧洛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面粉,掀起珠帘一进一出,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稳稳地放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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