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薛朔扬声喝断,扬手甩出一道荆棘遍布的枷锁,将他牢牢捆住,冷笑,“温不昧,死到临头,就不要再想着打感情牌,四十三年前?那都是什么老黄历,早该翻篇了!若不是你冥顽不灵,胡秦公子怎么会整整十年耽搁在化神三阶,寸步不进?天榜大会上竟叫那姓萧的小子夺去了头名,真是贻笑大方!”
薛朔记恨萧洛曾挑断过爱子薛淇的手筋,言语间对他颇为怨愤,望过来的眼神中都夹着毒箭。
温不昧被一刀狠插后背命门,经脉受阻,修为被废,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他闻言僵硬了一下,转而错愕地侧过脸:“你竟是为了那一件事背叛我?”
他目光中,满是匪夷所思的失望。
“师,师尊,我……”胡秦脸上青红交错,期期艾艾,低着头,并说不出什么来,握着匕首的五指逐渐松动。
“胡秦,你就这么点胆色吗?!”薛朔森冷笑道,神色难掩鄙夷,“敢动手弑师,却不敢言明动机,你是当真揣着什么卑劣的心思吗?”
激将法很有效,像一记响鞭抽在胡秦脸上,他登时精神一悚,洗去了那层胆战心惊的不安。
胡秦定了定神,沉声道:“温不昧,你私自下令废弃本门功法,损害门中弟子修为,大家对你有怨言久已,你不听劝告,独断专行,合该让贤!”
他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不清楚的内情的外人根本听不明白,面面相觑,但礼堂中很多等级颇高的无涯宗弟子,却是满脸的“我等替天行道”。
“呵,果然,就为了这个。”温不昧清淡地笑了笑,仿佛早有预料,“攻玉心经,取鲛人魂为引,打通经络,融合灵力,少了这妖邪的一步,无涯宗竟就没有能突破化神境界的人?真是可怜,可悲,可笑。”
他连着下了三个判词,化作三道利剑,插在在场无涯宗人的脸皮上。
胡秦一个挂不住,恼羞成怒地吼道:“温不昧,你假惺惺给谁看!我们杀鲛人,碍着你什么了?!本门多少年就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要搞特殊?鲛人的贱命,真就比得过偌大一个宗门的零落?你看看这一百来年,无涯宗退步到了何等地步?人说北苍穹,南无涯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妈的北还是南吧,再过一百年,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十年前,我就上到了化神三阶,亟需攻玉心经辅佐,我怎么了?不过就是半夜抓了一个鲛人炼魂,竟被你打得半死,直接罚到思过崖思过三年?!”
“我的好师尊,请你扪心自问,难道你真的没有别的心思,真的是想让我前途不可限量吗?”
胡秦被戳到了痛处,整个人都变得癫狂,恨恨地一回头,指着宾客席上的黑衣少年,声音发颤:“我天纵奇才,修道四十多年,竟在大会上败给这十来岁的小子,凭什么?他比我强在哪里了?我不服!师尊,我不服啊!!!”
说到最后,他嗓子里竟已带上了哭腔,温不昧不为所动,冷冷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点都参不透,你这道不修也罢。”
“啪!”胡秦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温不昧本就伤重,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踉跄地捱了几步,脱力地跪在地上,脸色一白,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数十年师徒,一朝反目,也不过是为了蝇营狗苟的那一点利益,如何不令人唏嘘?
一丈外,被两个无涯宗弟子左右驾住的曲若烟,对着薛朔哀哀哭泣:“薛叔叔,求求你了,放过阿昧吧,他只是可怜鲛人,他只是心善,他没有做坏事,这宗主的位置你想要你就拿走,不要再伤害他了!!!”
她是老宗主曲闲的女儿,薛朔从小就疼爱她,照顾她,任她一口一个“薛叔叔”地叫着,直到此时此刻,也是这样。
薛朔缓缓地踱过来,抬手擦了擦曲若烟脸上哭花了的妆,像个慈祥的长辈那样柔声说:“若烟侄女,薛叔叔有时候真的很心疼你,明明是个好姑娘,却被一个没良心的骗子耍得团团转,薛叔叔看着着急,却也无能为力。”
“什么意思?”曲若烟听不懂。
薛朔微微一笑,手指间开始掐起了法决,叹息着说:“若烟侄女,薛叔叔这就让你看看,你这位举案齐眉的好夫君,内里到底是个什么鬼怪。”
言毕,几条血色的藤蔓冲出指尖,像绞杀植物一样,争前恐后地插入了温不昧眉心!
前尘忆梦。
修真门派中拷问犯人时的秘密法术,利用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攫取犯人心中不愿吐露的真相。
温不昧人虽明艳,骨头却是极硬,命门上被扎了一刀,尚且一声不吭,可一被那红藤刺入,就痛苦伏地,抱着头,压抑地惨嚎起来。
“呃,啊……”
痛极了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像最后一丝被榨干了的精血,听得旁人毛骨悚然。
大红灯笼高照的礼堂上空,渐渐浮现出一团烟雾,雾中色彩迷蒙,像是有人在活动。
“我的天,那,那是……”人群中有谁倒抽口凉气,震惊地指着雾中渐渐现形的人影。
“那是老宗主?”“对,那就是老宗主的房间,桌上那个玉如意是天品灵器,只有老宗主有,我记得的。”“等等,这么晚了,他去老宗主的房间干什么,难不成是——”“卧槽!!!”
迷雾里,眉眼绝色的紫衫青年,站在授业恩师的卧室里,在深夜荧荧的灯火下,低眉沉目,嘴角噙笑,轻佻而温顺地解开了……
胸前的第一颗扣子。
作者有话说:
我又回来了hhh,后续就咕噜噜滚剧情了,一直滚到完结!
第68章 反目(二)
*化蝶*
“师尊, 今晚席间那么多人敬酒,您喝了不少,弟子想着您大概不太舒服, 特意调了壶醒酒汤。”
“师尊, 头还疼吗?弟子帮您揉一揉吧。”
“师尊,您上月教我的那套剑法, 我已经大体参明白了,明日有机会的话, 能否与我喂上两招, 看看我究竟进境如何?”
“师尊修为高深, 英明神武,下一任的仙门首座必定是您的,先让苍穹那凌霄老儿得意一阵子,待您攻玉心经大成,他如何能是您的对手……”
温不昧是曲闲的关门小弟子, 也是曲闲金屋藏娇的娈宠, 正使出浑身媚术,极尽招摇地勾引恩师。
“师尊……前些日子, 阿昧得了个很有意思的灵笔,叫做红梅白雪,据说一碰到纸面, 就会流泻出一丛丛的鲜红梅花, 比那冬日里的梅园雪景还好看, 阿昧生于南长于南, 没见过这等绝美的景致, 师尊能否画一幅给我开开眼?”
“师尊, 没有画纸, 也没关系,阿昧来之前刚沐浴过,手臂也很干净,不若就先……”
“好漂亮!那游方道人真没有骗我,真的落笔就能绘出红梅来!这一朵大些,这一朵小些,师尊,阿昧好欢喜,好想再看看,求求您了,再多画几朵吧——”
“啊,慢,慢一点……没关系,师尊,弟子只是有点痒,不碍事的,您画就是,不必在意我。”
“……”
画面香艳淫/糜,不堪直视,不论是无涯宗弟子,还是其他门派中人,都遮着脸颊,侧过目去。
谁能想到那玉面君子温不昧,曾经竟然是这样一幅下贱的嘴脸?众人一时唾弃纷纷——
“呸,靠着勾引师尊,与门派里修为最深的大乘境修士双修,怪不得他当年入门最晚,进境却最快,原来是走了这见不得人的路子!卑鄙下流,不择手段!”
“是啊,百年来害得大家苦不堪言的,竟然就是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还道什么他山之石,不可拿来攻己之玉,一个下贱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呔,想想曲夫人当年可是位绝代女修,人称惊鸿剑,仙姿佚貌,剑法超群,老宗主与夫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夫人过世后十几年没碰过女色,谁知道竟竟竟被这厮给趁机了,这怎对得起已故的曲夫人?一世英名尽毁,一世英名尽毁啊!”
“丢人,实在丢人,宗门之丑,莫过于此!薛长老,今日不将此贼清理门户,我等弟子心中的义愤难平啊!!!”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前几日还受尽尊崇的南无涯宗主,此刻就像滩被拍谢的蚊子血,晾在刷白的墙上,任人讨伐。
曲若烟看得呆了,两只眼珠不会转了似的,僵硬地盯着迷雾中那翻云覆雨的人影,摇着头,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这不是阿昧,这一定不是他和爹爹……”
薛朔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后脑,惋惜又歉意:“若烟侄女,对不住啊,大庭广众的,给你看这些脏眼睛的东西,薛叔叔也是一片好心,怕你受了这淫贼的欺骗。”
曲若烟仰起头,泫然欲泣:“薛叔叔,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这不是这不是!”
“别急,这不算什么。”薛朔望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五指一掐,法决立变,那赤红血藤抖擞了两下,插得更深了——
一阵风吹来,迷雾像雨过天晴一般,倏地散去,再重现时,已是另一番情景。
“登登登”叩响三下,一身如云紫衫的俊美青年斜倚在门口,乌发如瀑,他望着屋里的人,笑容讳莫如深:“大师兄,师尊半月前喝醉了,不小心与我吐露了一个惊天秘密,你有兴趣听听吗?”
“哦,你问有多惊?那我就这么说吧,这件事,足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让你成为万人之上,想做什么做什么,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行事。”
“大师兄,你不应该怀疑我的诚意,世上最想那老儿死的人,绝对非我莫属。”
“为什么?哈哈,你还问我为什么?笑死了,你道我真能看上那糟老头子?年纪一大把,老气横秋,床上也行一搭不行一搭的,有时候兴致上来,自己不争气,还得拿案头那根玉如意敷衍……”
“莫说阿昧本就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从,就算真是自愿的,也早就受不了这些玩弄,大师兄,你也是男子,将心比心,能理解吧?”
“我只说这一次,你考虑好了,师尊攻玉心经已炼至最高阶,再往上一点,便要踏破虚空,天人合一,到了那个时候,你再想上位?”
“大师兄,莫嫌阿昧说话直接,真等那糟老头子神功大成,你往后一辈子,都要给那他压着了,现在正是他冲关的大好时刻,心性不稳,稍有不慎即走火入魔,你此时不下手,就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了。”
“谢礼?不用谢礼,你能杀了老头子,我最开心不过了,你听着,他的心魔井就藏在——”
“不可能!!!”迷雾外,曲若烟猛地抓起一根红烛,狠狠扔了上去,然而前尘忆梦无形,并不会受外物干扰,那尚且燃着的蜡烛无所凭依,就沿着原本的轨道落下去,正打在温不昧脸上,如雪肌肤与火苗一撞,登时烫红一片。
曲若烟顾不及管他疼不疼,疯魔地挣开架着自己的弟子,箭步冲上前去。
“阿昧,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你没有和哥哥说过那些话,你也从来没有害过爹爹!”她情绪激动,面容扭曲如鬼,十根细细的手指刺入温不昧肩头的大红吉服,仿佛铁钳子一般,要穿了他的琵琶骨。
与她相反,温不昧神色平静,好像感觉不到痛楚,抬眸望她的时候,眼中竟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唇线轻提,像锐利的刀锋,一刀一刀,扎在接发妻子迟在咫尺的心口:“师姐,我如果说,我一直都是骗你的呢?你最喜欢的小师弟,曾经当着你母亲的灵位,爬上了你父亲的床,让那位大名鼎鼎的惊鸿剑娘子,眼睁睁地看着夫君与徒弟云雨,你说,她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是不是很想杀了我,顺便也杀了她海誓山盟的好夫君?”
“……”曲若烟懵了,两眼空洞洞地张着,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温不昧继续道:“师姐,前尘忆梦不会骗人,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睡了你父亲八年,终于套出了他心魔井的秘密,转头就卖给你哥哥,让他杀师弑父,登上了宗主的位子。事后,他本想第二日就杀我灭口,可怎奈夜里一回房,就见我坐在屏风后,衣衫半掩,发散于肩,手边放着的……就是当年勾引过他老子的那根红梅白雪。”
“你哥哥再是个六亲不认的狠人,他也到底是个男人。”
温不昧单手撑着地,轻巧地一扬头,伤重之下,倒生生添上了几分媚气,他指指自己的脸,微笑着说:“师姐,你看到了吗?这张脸,你喜欢,你爹喜欢,你哥也喜欢,你们全家……都喜欢,殊不知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以为自己年轻力壮,就能收得我服服帖帖,可是呢?五年后,继曲闲暴毙,曲逍也死得不明不白,你猜,是谁做的?”
“我,我,我不猜,我不猜……”曲若烟哭着蹲下去,双手捂着耳朵,崩溃大喊,“我不猜,我不想猜,我死也不猜——”
“是我。”温不昧语声柔和,像哄一个不知事的孩子,平平淡淡,“师姐,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还不相信吗?你父兄都死在我手里,你最应该做的事,当是找我寻仇才是——”
“你骗人!!!”曲若烟厉喝一声,狠狠将他搡在地上。
“你胡说八道!!!爹爹最爱的人是我娘!是惊鸿剑温仪!不是你!娘死后,卧室里一切陈设都没有变过,都是她当年在时的样子!他怎么可能对你动心?他一生清白,怎么可能对自己徒弟做出那样的事!?爹爹,爹爹是练功出了岔子,操之过急,才不小心走火入魔丧命的,哥哥从小被他收为义子,孝顺尊重还来不及,怎么会做出,做出……他说过的,说爹爹对自己恩重如山,今生粉身碎骨不能报,我是爹爹的女儿,就是他最疼爱的小妹子,他会保护我一辈子,他会,他会的!!!”
曲若烟吼完这些话,仿佛已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接下来像个哑巴一样,咽喉颤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泪水潸然,溪流一样浸湿了襟前的红衣,可她眼里的恐惧却如滔天烈焰,收也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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