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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和从云联系过几次，他说自己大多时间都在闭关，很少见人，连北斗白遊都没见过。“洛从雪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孔昭的眉心：“你有心事？”
“秦先生观测星盘动荡，大劫将会重演。南斗顾先生还算是后继有人，有洛从云替他重新撑起天机命，但老白……”
孔昭止住话头，眉眼间笼上一层深切的悲哀。
“我早年在族里曾翻过一本兵器谱，上面记载着世间七大名武。凤翼蝶族历任族长至坚的鳞粉合成的流青王只能排第六，而名武之首，是当年战神白遊的长戟寒星。”洛从雪觑着孔昭的脸色：“武将不会轻易更换兵器，所以北斗是因为当年受了伤，才从持戟转为使刀吗？”
孔昭迟疑了一下，似乎拿不准是否要把往事说给他听，但还是缓缓开口：“嗯，寒星的刀身是后打的，海若他守着熔炉整整守了四十九年，才有了现在的寒星刀。”
那段时间他自己琴身受损，陷入沉寂，祁北斓还是只不谙世事的四尾小狐仙，不得不回到她最初修行的东北狐仙祠，而被白遊从小养大的青鸟后裔伤心过度 跑去游荡人间，不知所踪。
当时白遊尚未赋生归期未卜，黎海若孤身一人躲在地宫里，日复一日地守着炉火，为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人，和一个已经消失了的器灵，打造属于他们的兵刃。
因为白遊对他讲过，兵器对武将来说重逾性命。黎海若之后在某次和孔昭闲聊时，平静地对他说：“我当时有点疯魔了，在炼刀时心里想着，若他能回来，我愿意自己跳进熔炉里，做他的兵刃，和他生生死死都在一处。”
想到这里孔昭有些不安，若大劫重演，白遊和黎海若的命，会是什么样？
洛从雪似乎是怕他心事太重，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黎先生似乎对南斗大人有点意见，他们两位之间有什么过节吗？”
他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毕竟万一某天黎海若和顾采衣发生矛盾，孔昭和洛从云肯定要各自站队的，到时自己夹在中间，岂不是很尴尬？
“这个啊，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谈起八卦，孔昭的神色果然轻松了不少：“我也只是听说，矛盾的中心似乎是北斓，她当初第一次下山的时候认错了人，错把顾先生当成了她的情郎，两人纠缠了好一段时间呢。”
“老师。”洛从云快走两步追上顾采衣：“为什么您说当今世上武势不足，遇上大劫没有胜算？”
顾采衣头也不回地开门上车，坐在副驾驶上，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因为当今世上再没有当年的白遊了。”
“此话怎讲？”
“白遊他当年是以一臂为代价，镇住了战场十万怨魂，最终平息了战乱。你知道为什么重铸寒星要铸成刀了吧，因为他的右手如今只能维持日常起居，再也拿不动刀兵了。”
洛从云熟练地启动车子：“怪不得北斗大人持筷持杯都用右手，唯独持刀用左手。”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当年白遊以凡人之身封战神，武星炽亮千年罕见，即使对上全盛时期的归墟东君黎海若，他也有一战之力，因为他代表的是整个人间的‘武运’，天道都要护持他三分。如今就算他废去右手，实力不足当年的一成，依然足够他名列北斗，在世间横着走，依然可以在万鬼围歼下活着离开平山。但他终究不是当年的白将军了。”
“可……”
顾采衣把手拢在衣袖里，轻轻一叹：“九州之战之后，神祗陨落生民繁荣，就连当年权势滔天的东海神黎海若，也要隐居东堂消极避世。我老了，也迟钝了，再没有当年的心力。但天机的传承不能断，所以我收了你和谢倬两个天机命的徒弟。谢倬性子温厚，但论天资还是你更强一些。你……若是心里有我这个老师，就顺应天命，尽到你的责任。”
洛从云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显然对那个单纯的二傻子师弟相当鄙夷。
“现在想想，北斗断臂，恐怕也是天命的一部分。因为凡人生息壮大到今天，□□的水平是当年没法比的，我们修行者也要避其锋芒。如今人间的武运已经向他们大大倾斜了，若白遊还是当年的战神，恐怕天道为了平衡，早晚容不下他。”
洛从云听着顾采衣的絮叨，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安的情绪：“老师你……”
“别问，你听着就好。当年的大劫是各族混战，而如今凡人兴盛灵力衰微，若此次的劫难是凡人各国间的兵祸，我们修行者没有立场也没有权限参与其中，只能避世，不能出手干预。但若还是牵涉到妖鬼各族，那作为观星台天机部的传人，作为我顾采衣的学生，你义不容辞，记住了吗？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为了你的兄长族人，你也……”
洛从云一脚踩下刹车，把车停到路边，猝不及防地探过身面对着顾采衣，伸手按住副驾驶的车门，把顾采衣困在他胸膛和座椅之间，打断了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
“顾老师。”他耳语似的开口：“我没有你这种舍身天下的大义，我只知道我这条命是你的，你在一天，我就跟着你一天。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但别想甩开我。”
两张脸贴得极近，顾采衣难得露出了点茫然又悲戚的神色，竟破天荒地抬起手，颤抖着碰了碰洛从云的脸颊。
“顾采衣，我不是圣人，没有济天下的抱负，旁人的生死与我无干。”洛从云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地攥在掌心：“我只听你的话。你在一天，我就能为你赴汤蹈火；你若不在，天底下就没人能管束我了。”
顾采衣的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地闭上眼，放任洛从云轻轻地吻上他的嘴角。
洛从云之前嘴炮打得飞起，张口闭口都要拐带着调戏他老师几句，但他根本没想过顾采衣会纵容默许他亲近，只慌里慌张地贴着亲了一下，就纯情地缩了回去，带着一脸红云重新发动了车子：“凤……咳……凤翼族可能不会太欢迎我，我可以带你从外围翻进去，我估计我哥当初回去查典籍的时候也是走的外墙。”
“不必，走正门。”顾采衣抿抿嘴：“我的身份是南斗，不至于偷偷摸摸的。万一被抓了，观星台的脸还要不要？”
“那我需要留在车上吗？”
“不需要，你和我一起进去，到时为我引见。”顾采衣瞥了他一眼：“既然他们不认你为族人，那你的身份就是观星台南斗的弟子、天机部的门人，记住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座小花园前。
当今的妖族虽然自负禀赋，但毕竟子嗣稀少，大多还是不愿意与人多势众的凡人冲突的，再加上有观星台作为“中间方”，妖族一般都会使用一些障眼法来遮蔽自己的老巢，尽量和别家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像凤翼蝶族这样擅幻术的上古大族，只需要施一个小小的幻术，就能安安稳稳地在人间汇聚灵气的风水宝地扎根。
面前这个普普通通的乡间小院，里面就是凤翼族的聚居处：梦盈花田。
第35章 族长
顾采衣立在门前，身形文弱却站得笔直，就像一枝拔节挺立的瘦竹。洛从云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半步处，用家传的本事也化出一身淡青色的长褂子，和顾采衣身上那件样式相近。
小院靠水，清凉微潮的风徐徐吹过，盛夏也不觉闷热。风中送来一股缥缈的花香，顾采衣抬头嗅到那香气，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门环响三声，一个门童模样的小男孩开门迎客，见到顾采衣身后的洛从云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惊愕的神情，随后横跨一步挡在正中：“两位有何贵干？”
“观星台南斗顾采衣，这位是我的亲传弟子洛从云，前来拜会凤翼族长。”
小童穿着一身黑衣，脸长得粉雕玉琢的，说话倒是口齿伶俐：“二位来的不巧，我家族长于今夏小满当日陷入休眠，您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洛从云冲他呲着小白牙一乐：“哎，我曾经也是在凤翼族族谱上留过名的，算是半个自家人，就别拿我当胡娘娘糊弄了。”
小门童看面相不过十二三岁，但毕竟是个凤翼蝶妖，年纪究竟多大还不好说，也许真是个喜欢装嫩的老妖怪。顾采衣不是荀子姜，一时也看不透他功力几许，只瞥了一眼身后的洛从云，盘算了一下硬闯的胜算。
如果是白遊，现在应该已经拔刀了；如果是黎海若，现在大概已经水漫金山了；如果是祁北斓，这位的脸上就该开花了。可惜他们天机部以学棋布阵为主，南斗又一贯以温和体面的形象示人，一般不太擅长和人家硬碰硬。
“不知二位前来拜会族长所为何事？若是寻常公务，现下几位长老都在族中，我可以为二位引见。”
顾采衣想了想，颔首道：“也好。”
两人跟着小童进了院子，甫一跨过门坎，眼前景致瞬息变幻，面前出现了一片绵延无尽的花海，各色时令的花密砸砸地开在一处，艳丽得近乎铺张。
脚下是一条细窄的土路，小童走在前面，领着他们穿过花海：“南斗先生是第一次来族中做客吧，这便是天下十大胜景之一的梦盈花田，无论多么珍奇的花，都能在这里寻到。而且花开不分时令，四季不败。”
顾采衣四下打量了一圈：“果真壮观。”
说着他突然停住脚步，望向不远处的一小片淡粉色的、状若兰花的植株，话音里透出一丝诧异：“想不到这里竟有慕仙花……”
“大人认得这花？”小童的语气中带了点炫耀的意味：“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后几丛慕仙花了，除了东海那一带的故乡，也只有这里的水土能养得活这娇贵的宝贝。”
“阁下好见识，这慕仙花在人间早已绝迹了，今天居然有幸还能再见芳颜。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无名小卒，不足南斗大人挂齿。”小童脸上不惊不恼：“在下不才，只是一个花匠，不敢称阁下，只懂得些莳花弄草的学问。”
“既如此，我可否向您购买几株慕仙花，送给我一位故人，作为赔礼。价格好说。”
小童闻言转过身，仰起头用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这花虽然稀罕，但在你我眼里它只是花而已，只有对特定的人来说它才有特殊的含义。花是开给有缘人的，我当然愿意相赠，只是这花太娇贵，离开盈梦花田的土地，怕是很难养活……”
顾采衣和他对视片刻，淡淡地笑了一下：“有理。”
洛从云听得一头雾水，有心变回原型飞上前，，仔细看看这慕仙花是什么新鲜品种。但想归想，他站在顾采衣身后没动。
顾采衣冲小童一抱拳：“劳驾可否辟出一条路，让我们到近处一观？”
小童的指尖虚点，脚下出现了一条同样窄小的土路，一直通向慕仙花近旁：“请吧。”
慕仙花的花色淡粉，叶片细长，倒真的很像兰花，只是香气要比兰花浓甜得多，透着股勾人的媚。
顾采衣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俯下身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花瓣。
“传言古时天女降临东海之滨，见那里的兰草叶子修长可爱，却未到开花时令，便解下衣上浅粉色的彩练，抛诸叶上化出花瓣，四季常开，自此就被那边的渔民看作圣物，每年祭日时他们会采来鲜花，再用花瓣酿制花酒，用以祭神。”小童看了洛从云一眼，继续说道：“我族当年造访东海，向大巫师求得几株幼苗，换了各种土，耗费无数灵药，才小心翼翼地养活了这几丛。想不到，这几株如今竟是世上仅存的慕仙花了。”
顾采衣阖眼叹道：“可惜……”
“确实可惜。看来月盈月亏，生死离合皆是命数，要走的，强留不得。”
洛从云听了这话，咂摸出一丝悲凉的滋味，竟莫名有些心悸。
“阁下既然如此通透，不妨再坦诚一点。”顾采衣站直身体，动作斯文地扶了一下眼镜：“您所求的一定不只是在这里侍弄花草，我和洛从云此次前来也不愿浪费时间和那些个长老虚与委蛇，我有坦诚合作的意愿，阁下愿不愿意行个方便、近一步说话呢？”
“两位此行的目的我大概能猜到一点。”小童弯下腰，从路边的土里摘下一朵淡蓝色的鸢尾，踮起脚送到顾采衣手里：“您可以叫我洛司楠，有些惑，我可以斗胆为二位解一解。”
洛从云“啊”了一声：“族长……果然是你。您是被逼了宫篡了位，再被发配来看大门了吗？”
“小云你太久没回来，我早就不是族长了，现任族长是个被长老挟持的傀儡，成天畏畏缩缩的，相貌没有我一半英俊。前任族长洛司楠已经死了。”看门小童——凤翼族前族长洛司楠神色轻松：“反正我也不想干了，咱们族的易形幻术天下无双，连自己族人也认不出，多方便？如今我每天浇浇花松松土，不用被那些老头子老妖婆纠缠，挺好的。就是平日里没有一起聊天的，有点寂寞。”
说着他把顾采衣拈花的那只手用双手握住，深情款款地说：“南斗大人，久闻大名，今幸得见，真真是风华绝代气度不凡，可惜我现在不能变回本相，否则定要与顾先生好好相交一番……”
洛从云之前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那点敬畏心顿时连渣都不剩了，他木着脸上前拉开这位老不正经的族长的手：“请您自重。”
“不好意思啊小云，我太久没见过这种满身书卷气的外族美人了，一时有点情难自抑。”洛司楠潇洒地一转身，继续往前走，口中说着：“小云你找得到藏书楼吧，上次小雪看的那本在四楼六十九架三层最右，你们去一看便知。”
“族长真是耳聪目明，什么都瞒不过您。”顾采衣背着手，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当初洛从雪私入藏书楼偷读典籍，您为何不出面阻拦呢？”
“那时我还坐在族长的位子上，不然如何能替他掩盖，瞒过那些老家伙的眼睛？本来呢，当年我是不赞成连坐你和小雪的，但那些个老东西都把罪状按在我脸上了，我就想着，走了也好，至少不用留在这鬼地方受气，有些事还是要你们年轻人去做。于是我就给你们留了个后门，放你们走了。”洛司楠笑眯眯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看着两人身上“情侣装”露出了暧昧的表情：“看来你过得不错，面色红润，还能常伴美人身侧。小雪呢？现在应该也过得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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