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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海里的鲛人自然不懂这些，甜甜地夸道：“哥哥弹什么都是最好的。”
他懵懵懂懂的，乐感倒是不错，水下的银色鱼尾悄悄浮上来，一下一下地拍击着海面。
小鲛人眼睛亮晶晶地听完了一首曲子，接着假装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哥哥，白将军今天不来吗？”
“将军今日要去亲自清点粮草守备，我这个闲人先来陪陪你。”孔昭温柔地伸手，帮他把沾在脸上的湿漉漉的长发拨开，声音压低：“他说今晚单独来看你。”
光亮的尾鳍兴奋地扬起了一小片水花。
彼时孔昭也化出灵体不久，算起来年纪并不大，但他一直待在人堆里，心智比海生海长的黎海若还要成熟一点。
他本是前朝一位大儒珍藏的一床古琴，经年日久竟化出了器灵。那时九州动荡，人妖混居，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孔昭跟着那位先生学了几年经，并作了一回孝子，守在榻边把年过耄耋、无儿无女的老先生送走，觉得没什么意思，索性回到了琴中。后来风云变幻江山更迭，德音琴作为战利品，辗转被收到了国库中。
白将军平乱有功，德音琴作为御前赏赐被送到了将军府。从此以后琴中器灵便被白将军带在身边，在军中挂了个军师的名号，一路跟着他征南伐北。
可能是这种木质灵秀、金声玉振的器灵天生七情迟钝六欲不通，即使在军中多年，孔昭依然保持着温温吞吞的性子，似乎和外界始终隔着一层，而且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因此时常被白遊派去陪伴小鲛人，试图让长在海里的小鱼多少沾点书卷气，别和军中的糙汉一起学坏了。
当晚，将军白遊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提着长戟，一个人来到海边。
一溜欢快的小水线出现在旁边，兴奋地绕着那块石头转了几圈，就是不露头。
白遊笑了，把戟横放在一边，拔出酒壶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口，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再不出来，酒就没了……”
话音刚落，小鲛人“哗”地从水中窜出来，在半空翻了个跟头，稳稳当当地落到他身边坐下，银白的尾鳍垂在水面上。
“年纪不大，就想着喝酒。”白遊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儿：“不许多喝啊，容易醉。”
小鲛人双手接过酒壶，高高兴兴地举起来嗅了嗅，突然皱起鼻子：“不要了……”
“怎么？”
“别人用过了，我不要……”
白遊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上午自己军营里的兄弟用过这壶传酒，十几个汉子都对嘴喝过，哭笑不得地摸摸小鲛人那头光亮柔顺的长发：“好好好，明儿给你换个新的，只给你用，不让别人碰，好不好？”
小鲛人这才重新高兴起来，腻腻歪歪地靠在白遊身上，小声说：“和你一起用。”
白遊失笑，捏捏他的耳朵：“我不算’别人‘吗？”
黎海若的下巴搭在他肩头，雪白的指尖大胆地碰了碰这位人间战神的侧脸：“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心上人。”
白遊错愕地扭头：“什……”
还没等他问完，小鲛人就像害羞了一样，“噗通”一个猛子扎回了海里。
白遊手提着酒壶，有点啼笑皆非。
小鲛人是他当年从小渔村的海边救下的，他养了小半年，每天必定抽空带着吃食来看它。直到离开前才把他放回海里。几年后他回到这一带，才知道小鲛人一直在沿海一带找他，样貌也已经从十七八岁长成了二十出头的模样，美得惊人。白遊本来想着，小鲛人是被他养得熟了，才会这么黏他，反正他也愿意惯着。也不知道是谁嘴这么碎，教小美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但要说完全不动心思，那肯定是假的。
就在这时，小鲛人带着一溜水线又游了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贝壳，递到白遊眼前。
白遊奇道：“送给我的？”
小鲛人点头，手又举高了一点。
反正石头够大，白遊半跪下来，接过贝壳轻轻掀开，发现里面干干净净的，躺着一块血红色的透亮石头。
“这是我心血炼成的宝贝。”小鲛人有点骄傲地指着石头：“你可以把它安在兵器上，它能替我陪着你，保护你……”
他渴慕地盯着白遊的眉眼，回忆起人间话本上的内容，试探着伸长手臂，环住白遊的脖子，微微向下用力。
白遊顺从地压低身子，任由鲛人的吻落在他唇间。
第38章 地宫
收了鲛人的定情信物，白遊有点犯难，因为他军中出身，大半的俸禄都拿去补贴未亡人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是兵符，这东西贵重不假，长得五大三粗的，拿来送美人也不像话啊。
他想了想，说：“我这没什么东西给你，明天我去一趟城里的市集，想要什么我给你买，好不好？”
黎海若听到“市集”二字，嗖地重新跳上石头，紧接着银白色的鱼尾变幻，分开化成了两条修长白皙的腿。
白遊一怔，一时竟有点不敢看，慌乱地向另一边一偏头，解下身上的外袍盖在黎海若身上：“咳，你能……”
按理说各种款式的男性裸体他见多了，但黎海若和别人不一样。而且一条一丝不挂的鱼和一个一丝不挂的人也不一样，黎海若的身子太漂亮，白遊总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唐突。
“是啊，我会化形了。”黎海若很高兴地搂着白遊的外袍，感觉就像白遊把他抱在怀里一样，玩闹似的用雪白的脚踢着白遊的小腿：“将军要去市集，可以带上我吗？”
“好，你先等在这里，我的衣服你大概穿不了，我去找孔昭借一套衣服给你，明天再给你买新的。”白遊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孔昭哥哥的衣服你不会嫌弃吧。”
黎海若当然愿意穿孔昭的衣服，即使到过了很多年，他也依然愿意和孔昭亲近。
他拥有了双腿，从此就有了自由行走在人世间的能力。天大地大，他哪里都去得。
但他当时还没有走遍天下山河胜景的野心，他只想跟在他的将军身边，有孔昭哥哥陪着。
“东西找到了，咱们快点动身吧。”黎海若一手抵着白遊的胸口：“晚上秦风月来借传送阵法，我留了信，就让孔昭或北斓领他去。”
“等一下，咱们先说好。”白遊拉着他站起来：“你到时打算怎么办？直接把招摇君抓上来吗？还是在下面就揍得他魂飞魄散？”
黎海若跟着他走到车边，双手掐了个诀，脚下亮起了传送阵的光芒：“我当初想捉他，是怕他在鬼渊里对你不利。这次去找他，主要是为了问出他帮凶的下落。他是天生的山神，我杀他会遭雷劈的。”
“哦，老婆如果你实在看他不顺眼，我来砍了他，反正我皮糙肉厚的，雷劈也……哎呦……”
黎海若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说话间，两人连同一辆车已经传送到了平山脚下。白遊坐上驾驶位，为了转移话题，顺手捻了捻后视镜上挂着的装饰香包：“慕仙花？”
“嗯。当初慕仙花田被一把火烧了，我收集了所有的干花，只做成了几个香囊。”黎海若的眼睫微颤：“那么美的花，怎么就留不住呢……”
车开上了半山腰，重新停在了那尊石像前。黎海若仰头凝视着石像，问：“你记得这个吗？”
白遊诚实且心虚地摇头，悄咪咪地拉住黎海若的衣角。
“算了，猪脑子。”黎海若白了他一眼，上前敲了敲石碑，熟悉的地道口应声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地跳了下去。
“我上次来找你时，在前面的门上发现了一个血娃娃……的头，怪脏的，我把它就地毁了。”甬道里依然是一片漆黑，他们两个拉拉扯扯地往前走，黎海若说：“那种恶心巴拉的东西不太常见，应该是害你的人留下报信的，留的那么明显，基本算是挑衅了。”
白遊想起那个圆溜溜的鬼脑袋：“招摇君会弄这些吗？”
“不会……这种东西属于巫毒秘术，会做这个的多半是人。”
“人吗……”白遊一手搭在他肩上：“能进到这地宫里，还能在门上做手脚的，看来也不是普通人。”
地宫依然是熟悉的样子，黎海若就像迈进自己家客厅一样淡定地推门进去，口中说道：“这里也算咱们家的产业了，你倒好，说炸墙就炸墙，败家玩意……”
白遊小媳妇似的在他身后关上门，闻言讪笑道：“手滑，手滑。”
他那时被困在地下，为了尽快脱困，不得已用了从洛从云那里抢来的东西，把困着他的暗室炸塌了，毕竟他那时也没想起来，这地方是他自己家的地盘。
这时黎海若站在大殿中央的水潭旁，皱着眉问白遊：“你当初离开鬼渊是从这里吧。”
“没错，所以问题来了。这水显然是你留下的。为什么我当时通过这里，你却没有一点感应呢？”
“这水是我亲手从东海引来的，每一滴都要听从我调遣。”黎海若半跪下身，掬起一捧水嗅了嗅：“没道理……”
为了家庭和睦，白遊不想问太多问题，但眼下的疑点显然是事情的关键。他也走上前，指尖在水面上碰了一下，荡起一圈一圈的小涟漪：“这道门是你留下的，对吧，观星台并不知道鬼渊还有这么一个出口，世人也不知道。”
“嗯，经过这件事顾采衣大概能猜到了，但他不会随便外传。”黎海若颔首，也若有所思。
“这条路能自由进出鬼渊，你当初是不是设立了某种禁制，使得我能打开它……”
黎海若两手平展，那一捧海水自然地流下：“所以你在那里面遇险，是因为有人想通过你，找到那扇门……”
“拜魂血胆所赐，我完全忘记了当时是误打误撞找到的出口，还是有意地往生路跑。”白遊苦笑着敲敲自己的脑袋：“但既然我会忘，那此事多半与你有关，所以……”
黎海若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借着墙上的灯光，白遊轻易地发现了黎海若脸色不好看，连忙揉揉他的脸，哄道：“乖啊，老婆，咱们不生气，等抓住那孙子我给你表演杀鸡。”
黎海若轻轻捶了他一下：“那人既要寻找出口，那无非是要出去或进去。但既然洛从雪已经打开了山顶洞口的通道，那他多半是为了出来。”
“我当时被追杀得力不从心意识混乱，那个洛从云倒是轻轻松松地混了出来。他当时应该没看到除了他之外，是否有别的东西跟着一起出来了，所以不好确定那个想出来的东西有没有成功逃离。”
“那个血娃娃鬼脑袋，应该是你当时离开后，算计你的人进来安上的。他这是明目张胆地挑衅我们。”
“假设没有除了洛从云之外的东西跟我一起出来，那么他们若想跟着我找到出口，必定会在我身上做一些手脚，只是我可能没发现。这大概就是他们算计洛从雪的作用了。”
“我们还应该去试验一下山顶那个所谓的洞口。八字什么的可能都是幌子，那个洞口说不定只有洛从雪那个天机命能打得开。”黎海若的话音里带了点怨念：“当初我主持封山的时候借了星相之力，破局点落在了那什么天机命上面，早知道我宁可多费点力，也不搞这些幺蛾子。”
“不是说秦风月今晚会来吗？要不请他帮忙看一眼吧。”白遊说：“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我可以以同僚的身份请他帮忙。毕竟他的骨殖还是我找回来的。”
“这倒没事，他不会因为和灵泽的那些事迁怒我。”黎海若叹气：“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你通过水潭离开鬼渊，我却一点感应都没有。”
“鬼渊以平山为障，隔绝灵力。你能不能判断，他们有没有在水里做手脚。”
“能，但需要动用法术，不能在这里验，只能带出去。”黎海若伸出一只手：“有容器吗？”
“没有，只有穆琮会随身带瓶瓶罐罐。”白遊把手伸进水里，一只袖子被缓缓浸湿：“这点够吗？”
“出去再说。我们先进去找招摇君吧。”两人先后通过水潭，黎海若举起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看着铜门上的血痕：“这是你上次留下的吧。”
“对，但我只抹了一道，就触发了陷阱，这么说来，他是为了阻止我封门。”白遊伸手蹭了蹭门上干涸的血迹，嘀咕道：“如果不是从洛从云手里顺了个爆破符，我可能真的要翻船被困住了。”
黎海若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拉过他的右手仔细检查着掌心：“怎么总是随随便便放血？”
白遊心想还好黎海若不知道，自己还给寒星喂过几口血。否则小星星非被孩子他妈打屁股不可。
第39章 绿茧
白遊深陷于“有家室的男人的甜蜜烦恼”，任由黎海若抓着他的一只爪子仔细观察，空出来的左手漫不经心地在门上敲了一下：“这一道血印子多少有点作用，至少这两天门没有被动过。”
这位将军的身体不比常人，划过的刀口一时半刻就能自己愈合，两三天后就会完全长好，连疤都没留下。
也亏得他是个不易留疤痕的体质，否则当年他受过的伤加在一起，能拼出一副世界地图来。
“好了，我们进去吧。”黎海若拉着他的手没放开，自然地垂在两人中间，转头冲他眼角一弯，露出了一个带点狡黠的浅笑。
白遊的眼睛在他脚下扫了一圈，略一点头，身上按在门上，停顿了几秒，就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嗡鸣，门向两侧缓缓拉开。
里面就是传说中的恶鬼涧。
鬼渊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是一片暗无天日、血光泼天的混沌世界。相反，里面像一片原始的丛林，长满了各种珍奇的普通的、或已在人间绝迹的花草树木。这里没有黑夜，永远被一片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光芒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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