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总觉得这绿了吧唧的老流氓,对黎海若有什么企图,张口闭口小海若的,仿佛一个猥琐的长辈调戏亲戚家漂亮的小孩。
他和黎海若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前前后后几百年,根本不存在信任不信任的问题,况且,他还真没碰见过几个敢对黎海若有企图的。
现在活体样本就在他面前,而且认识黎海若的时间还早于他。
“我当初肉身被你抓住,魂魄趁着鬼渊落封的空子逃了进去。”招摇君翠绿的本体出现,飘飘悠悠地悬在桌面上,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我依附的那颗云杉树,恰巧是从招摇山移栽过去的。我和它有着这么一层亲近的关系,于是它接纳了我,让我恢复了一点力量,还设下了一道屏障。”
白遊在一边凉飕飕地嘲讽道:“那你真是撞了大运了。”
“这就是子孙后代多的好处,你当然不能理解。我恢复了一点精神之后开始用神识四处扫射,结果感知到了灵泽那老家伙的气息。但那东西上面有封条,我一时打不开。”
那是灵泽为了保护秦风月的骨殖而设下的,垂死的真龙也是真龙,就凭招摇君一个虚弱的魂体,打得开才有鬼。
“我在下面待得有些无聊,就分出一缕神识围着那东西转,想要撬开一条缝。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只蝴蝶落在了那东西的上面,好像是凤翼蝶。它停留了一会,就飞走了。”招摇君兴致勃勃地说:“除了清洁工,我第一次在鬼渊里看到别的活物,一时好奇,就分出一缕神识跟了上去。”
黎海若和白遊对视一眼,但都没说什么。就听招摇君继续说道:“我跟着那只蝴蝶走到了尽头,竟发现那里打开了一个出口,出口处有一个天机命格的蝶族。我那缕神识趁机附在了那蝶族身上。”
说的应该就是洛从雪了。
“扯淡,什么好奇跟上,一派胡言。”白遊冷笑:“你分明就是有同伙,难道那蝶族的一魂一魄是你动手抽的吗?”
白遊很少这样鲜明地发表情绪化很重的言论,饶是黎海若心情被秦风月和招摇君搅得有些乱,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这算是呷醋吗?算吧。
没办法,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人间格式情爱基本都变着法子尝遍了,偶尔来点新鲜的情趣刺激一下,滋味真不错。
“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招摇君的脸色似乎更绿了:“出来之后,我碰到一个女人,她替我抽走了那蝶族的一魂一魄。那蝶族好像叫洛从雪吧,长得真不错,可惜太野,不听我的话,拼命反抗,直到抽走了魂魄才老实了许多。”
黎海若追问道:“什么样的女人?”
“长相普普通通的一个凡人女子,肯定是做了伪装的,只是我凭借一缕神识还看不透。她自称曾是我门下的香客,请我回去重振招摇山。”
这话一听就很离谱,但招摇君还真的轻易信了。
因为他自困于鬼渊下不过几百天,人间已过了百年。他曾是招摇山上天生地养的神祗,信徒香客都真心实意地爱他敬他,跪倒在神像前为他献出一切。昔日的辉煌在他脑子里扎根太久,鬼渊下的百日囚困完全不能将他的傲慢和自负拔除。他是真心相信,世上还有真心爱敬他的信徒存在的。
白遊没趁机打醒他,只是继续问道:“然后你就去找愿意让你点上赤宫花的人了?”
“没错,那女子说,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做,不能让我点赤宫花。但她承诺会帮我压制洛从雪的魂魄,直到我找到合适的人选。后来我在那个酒肆……酒吧碰见了一个很对我胃口的小美人,结果居然是海若你下的套,后面的事你们也清楚了,我现在被你们找到了。”招摇君露出了一个颇为愁苦的表情:“既如此,我也就不躲了。小海若,咱们自幼相识一场,看在你义父和义兄的份上,你我不如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
说完他还意有所指地瞟了白遊一眼。
白遊凉凉地说:“你是他义父还是他义兄?都不是的话凭什么看人家的面子?”
他还真不知道黎海若有所谓的义父义兄,也许曾经知道,但现在不记得了。
总之北斗很不爽。
黎海若“啪”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还有脸提他们?不记得你做过的缺德事了?”
白遊幸灾乐祸地看了过去,心想这位到底干了什么倒霉事,能让黎海若变脸。
但现在显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白遊脑内丰富的联想还没来得及开展,就听招摇君有几分委屈地辩解道:“是你义兄先招我的,我也不想啊……”
白遊:“……”这句话的信息量不是一般的大。
“我再问你,附在荀子姜身上时,我问你是不是你在观星台的符箓上做手脚,你否认了,但又说知道是谁做的,到底是谁?”
“我的一缕神识跟着荀子姜去了观星台,剩下的部分继续留在鬼渊,盯着灵泽埋的东西。因为引我出来的人显然是知道那东西的存在的。后来我在那里等到了北斗大人。”招摇君阴阳怪气的,冲白遊一抱拳:“他把那东西挖了出来,用匣子装好。我看像是骨头,上面还有龙族心头血的味道……”
说到这里招摇君舔了舔嘴唇:“等等,灵泽还活着,所以那不会是灵泽那个漂亮老婆的骨头吧……”
白遊:“关你什么事?”
“怎么说我认识海若也在你之前,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招摇君转向黎海若:“就是在那时候,他挖出骨头的一瞬间,我感应到他身上的某种气息变了……”
白遊:“什么变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种粗枝大叶的莽夫当然不知道,你当时只顾着玩你那砍树砍出来的小孩。鬼渊外围没有多少鬼,我没有跟你太久,但你是进了‘花心’之后就被围攻了吧,是不是差点把小命丢在里面?我是后来通过荀子姜才知道你重伤这件事。”招摇君似乎有点得意:“所以你的符箓失去作用肯定和那挖出的东西有关,要么是灵泽做手脚害你,要么是引我出去的那只蝴蝶干的。你选一个吧。”
白遊“啧”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知道了,你先在这待着吧。”黎海若一扬手,鸡翅木置物架上一个青瓷水翁“啪嗒”一声落在桌面上,把招摇君和垂耳兔玩偶一起扣在里面:“如果还想起什么要交代,就敲敲外壁。”
说完他无视招摇君瓮声瓮气的嚷嚷,对白遊说:“去看看那个茧子吧。顾采衣回话了吗?”
“回了,他用了各种手段也联系不上秦风月。”白遊叹了口气:“现在我让他去小楼里,检查骨殖还在不在。要不要问一下灵泽?”
“还是别了,如果他知道秦风月得到骨殖之后就不知去向,一定会拼着命上来找他。”黎海若疲惫地抬手一搭白遊的肩膀:“灵泽他禁不住再折腾了,还是安安心心地在东海养着比较好。”
两人出了门,白遊表情凝重地按了一下眉心:“秦风月失联绝不是意外,我太大意了,不只是观星台的老东西惦记他的骨殖。”
黎海若略一低头,额头抵在白遊的肩上,闷声说:“按照常理,你身受重伤离开鬼渊,必定不会把骨殖带回观星台,多半会丢在地宫里,这样在你离开后,想要骨殖的人就会顺势来取走。但那人没想到你留下了寒星,他就算再机关算尽,也算不到寒星会在鬼渊下化出灵体,替你守了一次骨殖。这么说来,对方的本事至少没有强到能和寒星刀灵硬碰硬。”
寒星虽然缺点心眼,但“守住骨殖和入口”是其主人白遊下达的命令,指令的优先级高于一切。
“还可以推断,想要骨殖的人当时一定是在鬼渊外面的,而不是在鬼渊内。”白遊补充说:“前提是那招摇君没说谎。所以他说的那只蝴蝶,到底是什么身份?现在又在哪里?而且……”
他温柔地揽住黎海若的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当时的情况有点凶险,我真的以为自己有可能……只是可能出不来。想来动过骨殖的人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活着打开那扇门。若我没能活着将骨殖带出来,他就很难拿到骨殖了。”
他为了不让黎海若想起太多痛苦的回忆,一直都尽量避免谈起这件事。偶尔提及,也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战无不胜命硬着呢”的态度,黎海若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紧紧地捏住了白遊的手腕。
“秦风月想要骨殖,是为了解脱,为了能真正地死去。但他肯定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死,更不会希望他和灵泽留下的这点东西还要被人利用。”白遊继续说道:“若是他是自愿跟人走的还好说,若是被人挟持……我想不出谁有本事挟持他,至少我不能。”
卷二 南江
第41章 风起
白遊两辈子加一起活了几百年,都不知道“谦虚”俩字怎么写。他真正佩服的人不多,能打过他的更少。
但秦风月那双手是可以推算天机的,他是个独自在人间游荡了几百年的怨鬼,七情俱灭六欲寡淡,世上没什么能威胁到他。唯一一个用纠缠不清的爱恨裹挟、在他心上留下血淋淋一道痕迹的灵泽,如今躲在东海苟延残喘,吊着一口气在那条线上挣扎着。
毕竟一个人如果干什么都觉得没滋没味的,天天琢磨着想入土为安,那活着和死了其实也没什么分别了。
黎海若曾和白遊讲过,说他们两个其实是在用那种解不开的情感纠缠,在世上互相吊着对方的命:若灵泽先撑不住,那么封住骨殖的禁制会随之失效,秦风月也可以从容赴死;若秦风月找到了骨殖先行离开,灵泽多半也就跟着去了……
对此,白遊评价了三个字:“孽缘啊。”
“可不是吗?孽缘。”黎海若叹息道:“秦风月是活人着的时候我只见过他两次,反而是他化作魂体之后见得多一些。灵泽让我替他照顾秦风月,我那时被别的事绊住,而且因为我和灵泽是一边的,秦风月也不愿意多见我。后来他认识了顾采衣,两人相处得不错,他就应邀去观星台住下了。”
顾采衣不愧是观星台第一的交际花。
“我觉得他应该不是自己离开的。以他的性子,若决定了赴死,至少会向顾采衣打个招呼。况且,他既然推算到了人间大劫将至,想来不会自己一走了之管杀不管埋。”黎海若和白遊站在石室外门前,黎海若低着头用脚反复地碾着一粒小石子,说道:“但你也说了,世上还有谁有本事强行带他走呢?”
白遊对秦风月的过往不太清楚,也可能是以前知道现在却忘光了,他想了想,问:“如果是灵泽来了呢?”
“灵泽在全盛时倒有可能靠武力把他掳走,但灵泽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连上岸都做不到。但除了灵泽,天下真的没有什么能……触动他的了。”
可能是因为太过极端的爱恨是容不下其他杂质的,秦风月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除了一个灵泽被他时刻挂在心里记着恨着,其他的感情都太寡淡了,除了个别几个点头之交之外,他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
若是一直这么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那的确是没什么意思。
“等一下,顾采衣给我回话了。”白遊看着手机皱眉:“他说搜遍了小楼也没找到骨殖,而且秦风月没有留下任何标记,房间里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正门甚至上了一道锁,怎么看都是秦风月自己收拾好东西离开的。”
“他若真的是想解脱,至少会给顾采衣留信安排好后事。而且他那天给我传信说要借用东堂的阵法去东海,说明不管他是怎么打算的,起码还想着要见灵泽一面,无端放鸽子很不正常。”
说到这里黎海若有些懊恼地捶了一下白遊的肩:“若我们不是那天去抓招摇君,而是再等一两天,还能早点作出反应。”
白遊总结道:“都怪招摇君那王八蛋。”
黎海若知道白遊是在哄他,于是配合地轻笑了一声:“以他的阅历和心机,被人骗走的可能也不大。最有可能是自己去办什么事,一时来不及回信而已。”
“下面还有那个线萤草粽子等着我们去拆呢。”白遊的手掌移到黎海若的后脖颈那里,很有技巧地在几个穴位上捏了几下:“能者多劳,你是有得忙了。”
“那你呢?”
“我?”白遊很潇洒地一手搂着他,厚颜无耻地说:“我可是世人公认的小白脸角色,只要在家给你当好贤内助就行了。”
“你想得美。”
说话间他们走进地道,黎海若任由白遊揽着,轻声说:“你不在的这十年,每年的汐日我都是在这里过的。”
“委屈你了。”白遊贴近他的耳朵,故意往里面吹气:“以后还是回床上过吧……”
“汐日”是鲛人成年后,每年都有的那么一次,连已经受封归墟东君的黎海若都避不开。
这辈子他们相遇那天就是黎海若的“汐日”,在每年的这一天,黎海若的双腿会短暂地变回鱼尾,伴随而来的是强烈的情动。若不及时得到纾解,鲛人体内极强的灵力就会□□,甚至可能持续几天。
所以黎海若在东堂修筑了这间可以隔绝灵气的石室,四壁的材料是千岩山的刚玉心,就算他在灵力全盛的时候在里面折腾,也折腾不出一条缝,祸害不到其他人。
石室的门开着,孔昭和洛从雪守在那个绿茧旁,霜月变回了女相,抱着胳膊站在一边。
看样子这几位等他们等得有点心急,因为这里面包着的多半是个关键人物,只要抓住他,就能解开很多疑团。
黎海若反手关上门,背着手踱到绿茧旁边,蹲下身,拉住其顶端一根“线头”,轻轻扯了一下。
就见绿茧像一团被拆散的毛线,软绵绵地一松,接着就像被瞬间收回的风筝线似的,嗖的一下,深绿色的藤条迅速变短,在地上弹动了两下,变回了一颗小小的种子,乖乖地跳回了黎海若的掌心。
地上出现了一个昏迷的女子。
她肤色雪白,一头浓黑的长发差不多长及脚踝,杂乱无章地散着。透过乱发,可以隐约看出她的面容应该是很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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