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所不知,我的本体不止是您面前这尊铜鼎,共有一列三尊,分别镇在三个地方。您面前这个是三鼎之首,也是我的灵窍所在。”铜鼎器灵就像是翻版的孔昭,说话慢声细语斯斯文文的:“之前发生了些意外,我的本体一部分似乎被毁坏了。抱歉只能以这副样子见客,礼数不周,请先生莫要责怪。”
第64章 诸神
“主人的血肉是器灵最好的养料。”黎海若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往事,面色不太好看:“韩默吟的血是流到了你身上吗?”
“没错,我奉命在此镇守凶兵‘猊涂’,大概三十日前,猊涂不知受到了什么催动,突然暴动,韩先生情急之下,放了自己的血涂在鼎身上,我的力量被增强了许多。”铜鼎器灵一歪头:“您二位是韩先生请来的帮手吗?”
“是。”白遊不打算和他细讲外界波谲云诡的动荡:“你在这里镇压多久了?又是什么时候化的灵?”
“大概四百年前,我被韩先生造出来,就一直守在这里。蕴灵是一百年前的事。”
这时铜鼎似乎为下面的凶兵猊涂的躁动所震,嗡嗡地响了起来。
白遊点点头,又问:“那韩默吟多久来检查一次?是自己来检查吗?”
“韩先生每隔三十年左右会来一次,每次都是独来独往,没带过其他帮手。”
“也就是说,你长这么大只见过他三次。”白遊笑了,横跨半步挡在地道口前:“我看你人话说得很溜嘛。”
铜鼎器灵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声调也变了:“是我疏忽了,不愧是北斗大人。”
“你身上的气息与铜鼎的如出一辙,但韩默吟亲手炼的器养的灵不可能背叛他。”黎海若在旁边接茬道:“你是凤翼族。”
那冒充的铜鼎器灵缓缓叹息道:“归墟东君,别来无恙啊,又被您抓到了。”
“又?上次附在洛从雪的魂魄里混入东堂的也是阁下吗?”黎海若眨眨眼,瞳孔中隐隐泛起蓝色:“阁下的本事不会是普通凤翼族人,是哪任长老?还是族长?”
那位没回答,飘飘悠悠地往前凑了一步:“归墟东君受伤了?这下面的重剑猊涂可是燧祖的兵器,您刚刚那一下也伤得不轻吧。“
白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手按在了刀柄上:“你觉得你逃得掉?”
“您看看,只一点小伤,堂堂归墟东君就维持不住凡人形貌了,不得不化出神相来抵御伤害。”那不知是凤翼族哪位前辈的虚影不紧不慢地说:“如今人间只有您一位神明了,大劫是避不开了,到时您首当其冲,风雷火雨会第一个加诸您身上,您觉得自己扛得住吗?”
黎海若轻轻一眯眼睛:“你想说什么?”
“黎先生,我做的这些也是在帮你啊。既然您一个神拧不过天道,那我们不如唤醒各处沉寂着的诸神,天塌下来大家一起扛,这样您也能轻松很多。想想看,如果您真的折在了这次大劫里,留北斗大人一个人活着、再受一遍您当时受过的苦吗?”
白遊眉心一跳,一把按住黎海若的肩。
黎海若是声音倒是很冷静:“所以你放了招摇君出鬼渊?”
“对,我本以为他重获自由后会马上回招摇山,只要回到他灵力本源的土地上,哪怕肉身还被归墟东君您扣在手里,他也马上能变回天道承认的真山神。”人影似乎有些懊恼:“我高估他了,居然灵体也被您扣下了。”
白遊顺着他的逻辑和思路想了一下,皱眉道:“所以那黄粱里和义济身边的幻境也是你准备的?”
人影一颔首。
白遊慢慢地拔刀出鞘,雪亮的刀尖直指人影的咽喉:“你是洛世灵吗?”
“我不是,洛世灵已经死了。”那人影似乎笑了:“但您也可以认为我是他。我是洛世灵的传承者,继承了他能没完成的事。”
“凤翼族是神族后裔,也曾风光无限,可惜在天道压制下,那点神血反而成了累赘,使得你们族多年没有新的后代出生,而且从字辈的那一代几乎死绝了。”白遊紧盯着他:“你想重现当初诸神普世的格局,是为了你们族血脉的延续。”
那人影轻轻“呵”了一声,抬起虚无缥缈的手臂一抹脸,那张脸上慢慢出现了清晰的五官,身上也出现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袍,但身形和东海幻境中的洛世灵相比更结实一些。
五官相当漂亮,高鼻深目,有种异族风情的俊美。
但凤翼族能自由变幻皮相,再美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慢悠悠地冲白遊和黎海若作了个揖:“我知道两位在对付太玄真人,其实我和他的目的基本相似,但并不是同盟。”
黎海若冷笑道:“那你们为何不干脆结个盟?”
“因为他太贪心了,妄想以凡人之身成神,又不受天道待见,只好打起了五龙王魂血胆的主意。”这位挑起嘴角:“黑龙王的那个心头宝秦风月身边的那块魂血胆被他得去了,但其大部分效力都耗在秦风月身上了,他得来也没什么用。如果其他四块魂血胆被他得去了,那他倒是真的有可能成神。”
“那你呢?你不想成神?”
“说老实话,我并不太想。我只希望能唤醒那四位龙王。”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黎先生,我并不想为祸苍生,但大劫已是注定。想必您自己也清楚,否则不会把招摇君扣在东堂里。小司楠应该也选择和你站在一边了。按理说你我才应该合作,到时各取所需,您觉得如何?”
“听起来不错。”黎海若慢悠悠地把长发拢在一侧:“但我不信你。”
“为何不信?”
“因为你诚意不够。”黎海若的下巴轻轻扬起:“真想和我谈合作的话,就以真身来东堂找我。”
他话音刚落,白遊的刀锋就到了,快得只一瞬,斜斜地把那凤翼族人劈成了两半。
那人影瞬间消散,一条淡紫色的绸带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好厉害的替身,居然还带有凤翼族本家的幻术,说不定是那位先祖留下来的。”黎海若弯腰把它捡起来:“你说他会来吗?”
“先别管他。”白遊扳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两人面对面站着:“你到底伤到哪了?”
“真的没事,那王八蛋为了忽悠我们,尽会夸大其词。”
白遊紧紧盯着他:“那你为什么不变回去?为什么顶着神相到处跑?”
“上次在床上你夸我的神相好看,干起来有感觉。”黎海若一舔嘴角,身子前倾又贴近一点,眼睛像两把极媚的钩子:“我就让你多看看。”
“别扯淡,美人计没用。”白遊咬着牙在他屁股上轻轻掴了一巴掌:“到底伤到哪了?别逼我在这扒了你的衣服。”
“美人计怎么就没用了?我这就‘色衰而爱驰’了?”黎海若见瞒不过了,只好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解开自己白袍的前襟:“只是一点皮肉伤……”
白遊看着他的胸前倒吸了一口气,气得心口堵:“这叫一点皮肉伤?”
就见黎海若雪白单薄的胸口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从左肩斜亘到右边的肋骨,剑痕呈焦黑色,应该是带着某种凶邪气,看上去狰狞可怖。
白遊心疼得说不出话,因为他从来没见过黎海若受这种伤,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里。
“没事,这里离海太远,不能马上恢复,等回去后我在家后院的井里汲一桶东海水,洗一下就会好,连疤都不会留。”黎海若见白遊气得说不出话,便讨好地凑上前搂着他的脖子:“我可是海神,是归墟东君。”
白遊的喉结上下滚了一轮,垂下眼帘,低低地叹息一声,抬手把他拢在怀里,摸了摸他的长发:“我当然知道你是归墟东君。只是我……我真的第一次意识到,归墟东君也是会受伤的……我有点怕了。”
“你也知道怕啊。”黎海若突然推开他,翻起了旧账,声音也提高了几分:“那你上次在鬼渊伤成那样,差点没回来,我就不怕了?”
白遊顿时哑口无言,甚至有点心虚。
黎海若暗自松了口气,把衣襟拢好,这事就算揭过了。
“好了,说正事。”白遊不解气,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我觉得他多半不回来,因为只要他真身出现在你面前,就会马上被你控制住。”
“看来得通知洛司楠,他们凤翼族有个不在族谱上的危险角色,一直在外面活动。”黎海若面沉似水:“多半是哪个对外号称去世的老妖怪,他们自己族的事,让他想办法去查,哪怕刨祖坟也要把那位找出来。”
白遊略一沉吟:“现在招摇君被你扣在东堂,这里的凶兵猊涂也被我们加固镇压住了,他想唤醒龙王怕是也难了。这样一来,他下一步会去折腾哪个神?”
“我一会出去后联系一下北斓,她正好在东北老家,让她留心看看红龙王嘉泽王的长眠地。”
“话说回来。”白遊转头打量着那铜鼎:“这铜鼎真的有器灵吗?”
他到底是肉体凡胎,对灵气不甚敏感。黎海若摸了摸鼎身:“那凤翼族一走,周围的灵气马上就衰弱了,大概是他模仿青铜鼎本身的灵气波动杜撰出来的。也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短短几百年养出器灵呢。”
第65章 俑人
“原来是这样,是我父亲为了镇住山下的凶兵,不得不自己放血来填铜鼎。”病榻上的韩易水听完黎海若讲述前情后果,闭眼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今剑炉已毁,我在短时间内怕是不能继续给北斗验刀了。您二位信守承诺,查明了我父亲的死因,我却没能完成我该做的事,实在惭愧。”
洛从岚面露忧色。
“这不怪你,我们在这里也不是全无所获。”黎海若拍拍他的肩:“你好好休养,寒星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这是我第一道炉里检查的结果。”韩易水从枕头下摸出一片巴掌大的铜片:“刀身无虞,灵波动正常,器灵周身的灵力气息和当初寒星戟留在这里的样本相同。他就是当初的器灵,只是重新变成小孩子的样子了,会慢慢长大的。这铜片上是一些针对寒星的保养方法,可以请北斗回去试试。”
黎海若接过铜片,指尖划过上面细密的刻字:“如此甚好,多谢。”
韩易水轻轻点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唱晚剑灵和洛从岚,犹豫了一下:“黎先生,可以和您单独聊两句吗?”
唱晚和洛从岚非常配合地起身出门,就看见白遊坐在院外的石阶上,寒星器灵坐在他身边,身子微斜倚在他身上,一大一小非常和谐。
器灵之间气息相近,可以归类到同一种族,天生更容易亲近。寒星吧嗒吧嗒地吮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凑到唱晚面前,另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袖子,眼巴巴地抬头看着她。
唱晚惊喜地弯下腰,用纤纤玉指戳戳他圆鼓鼓的小脸蛋:“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器灵!”
寒星闻言努力地鼓起腮帮子,在漂亮姐姐面前证明自己并不太小。
白遊转头看着洛从岚:“接下来他要独自住在这里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不会在这里久留。大概会每年来看一看吧。若一甲子后他想离开,我再来带他走。”洛从岚脸上露出清浅的笑,眼睛很亮:“说不定那时我就能把子寻带回来了,到时我们一家也能团聚了。”
室内,韩易水脸色苍白地倚在床头,冲黎海若伸出了一只手臂:“黎先生,您应该见过那柄传说中的凶兵了吧。”
黎海若按了一下胸口:“不仅见过,还和它过了两招呢。”
“嗯,我知道。”
黎海若猛地反应过来,缓缓抬眼盯着他:“你知道?”
“我从小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异于常人。我爹说,我不是普通的肉体凡胎,是一尊铜俑所铸,半人半器。但这没什么,我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儿子,除了不能离开剑庐之外,其他的和普通孩子也没什么两样。”韩易水轻轻一笑,目光投向了墙上的一副题字,落款是“良匠默吟”,“但他走了,被人杀害在了兵器库里。”
黎海若皱眉盯着他,没说话。
韩易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只当爹是被杀害了,我必须找到凶手替他报仇。既然我不能离开剑庐,那我就要找到那个什么古帝陵,肯定能在其中找到离开的方法。哪怕搭上我的命,我也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但你没有找到古帝陵?”
“嗯。”韩易水偏过头,泪水顺着他的侧脸淌了下来:“根本没有什么古帝陵,我找到了他卧室里的手稿,铸造我肉身的铜俑,本来是用于镇压凶兵猊涂的。”
黎海若闭上了眼,心中清明:“所以你每长大一点,镇压凶兵的铜俑就衰弱一些……”
韩易水继续喃喃地说:“而且,若凶兵猊涂破封而出,我就会马上失去灵力来源,这具还没完全长成的肉身也会难以为继。黎先生,爹会以性命来镇压凶兵,也是为了我……”
黎海若一时竟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他。
“没错,黎先生,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他狼狈地把头转到另一边,用袖子擦了把脸。
“在看到手稿后,你没有第一时间想到你父亲是自杀吧,否则你也不会再请我和老白调查死因。”黎海若轻叹道:“你在我被猊涂所伤之后,是有感应到什么吗?”
韩易水抬起手臂,那是他之前被炸伤的,现在已经基本愈合。他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银质小刀,当着黎海若的面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您看,我的皮肉下不是骨头,而是铜铸的躯干。我本就是该镇着猊涂的,它被放出伤了人,我自然有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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