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文曦这才回过神,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悚然后退两步。
“眼下他在东海底下,我造的杀业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他头上。”白遊脸上还带着笑,却透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凶戾气,“看样子你不怕被我抓住,到了东堂你多半也有办法脱身。但我在战场上不讲究优待俘虏,有流青王留下问话就够了。至于你,我不负责公正掌断,也许你罪不至死,但你太危险,还是死了比较保险。”
他左手手指抹过刀刃,力度不轻不重,吹毛断发的寒星冷锋却只划破了一丝油皮,一滴血珠从伤口沁出,又瞬间被刀身吸去。
连躲在他背后的洛从云都情不自禁地僵直身子,头一回从北斗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凛然又鲜明的杀机。
洛从云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他算是看明白了,北斗在归墟东君身边的时候,明显是收着脾气的。
就像一只凶悍的大型猫科动物,在窝里时要么懒洋洋地搂着老婆打瞌睡,要么收起爪尖用肉垫玩闹,毛茸茸的人畜无害。
一旦离开家去捕猎,利爪和尖牙只需要亮出来,就足以横扫四方。
白遊黑沉沉的眼睛直盯在他身上,轻声说:“哪怕你真的靠邪术成了神,今日你也走不出这个院子。”
说着,他提刀直接劈向洛文曦的面颊。
洛从云眼前一花,甚至没看清他出刀的速度,只见他瞬间就到了洛文曦面前,洛文曦只来得及举起蝶流青版的通天铜钺,仓皇接住这一击。
洛从云按着胸口,把不上不下的那口气喘匀,心里隐隐后怕。
还好自己这棵墙头草倒戈的及时,没真正把北斗惹毛。
虽然是同族,但洛从云不太在乎洛文曦的死活。他对族人感情不深,父母早就不在了,他所剩不多的亲情都给了洛从雪,看着他长大的族长洛司楠也分到了一点。除此之外,他全部的心都倾注在了收留他教导他的顾采衣身上,实在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来顾念洛文曦。
那边寒星刀和通天铜钺相碰,洛从云已经预想到了洛文曦的结局。因为凤翼族的蝶流青是手臂上的一片鳞粉所化,他自己也有,对蝶流青的硬度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在平山,他和白遊第一次碰面时,曾用化作短匕首的蝶流青和寒星硬碰硬,只一击,他的匕首就碎成了粉渣。
金铁碰撞之声铮然,通天铜钺巨大的青铜面上居然没出现一丝裂纹。白遊单手持刀,看样子并未使出全力,刀刃斜向下,与铜钺的前端碰在一处。
洛文曦双手紧握青铜柄,脸色相当难看,苍白的手背上隐约有青筋暴起。
这一刀是冲着他侧颈斜砍的,若他架不住,此时脑袋已经搬家了。
白遊嘴角冷冷地一挑,下一秒他狠狠地一脚踹在了洛文曦的肚子上。
洛文曦光是招架就已经耗尽全力了,几乎是门户大开把要害送到白遊面前。他闷哼一声,铜钺“当啷”一声落地,踉踉跄跄地后退七八步,蜷起身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白遊提刀的手垂下,嫌弃地“啧”了一声。
他这一脚也是收着力的,如果用尽全力,他能把洛文曦的肠子踹出来。
这小白脸先祖拿着把那么唬人的兵器,结果还是这么不禁打,一招都撑不过。
通天铜钺落地后就化成了一捧闪着蓝紫色光泽的鳞粉,洛文曦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掌心化出了一把同样笨重的战斧,仰起脸,微微粗喘着看向白遊。
“省省力气吧,你根本不会打架,只知道搞一把有气势的兵器来虚张声势。”白遊垂下眼,嗤笑一声,“你根本不是跟人动手的料,我们家徳音琴灵都能在三十招之内拿下你。你究竟有什么歪门邪道的底牌,赶紧使出来吧。”
洛文曦轻叹一声,将战斧收起,可能是因为白遊那一脚踹得太狠,他站不起来,索性盘起腿,略弓着腰,化出小臂长的诗仙笔在手里把玩,声音颤颤巍巍的:“所以我讨厌你们这些喊打喊杀的粗人,野蛮又不解风情。归墟东君居然能和你一起生活几百年......”
白遊冷眼看着他,突然屈指一弹,一道刀光划过,洛文曦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间。
观战的洛从云只觉得汗毛倒竖。
他的右手被从小臂中段整个砍断,在地上滚了两圈,苍白僵硬的手指如同一截坏死的枯木,沾上了薄薄一层被海盐浸透千万年的泥土。
却没流出一滴血。
“怪不得,比起那些你根本使不利索的兵器,这才是你的底牌。”白遊两步走到他面前,毫不在意地踩在那只断手上,用刀尖挑起洛文曦的下巴,“海神尚且会受伤流血,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怪不得你能混进东堂不被护阵攻击。”
“一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鬼罢了,别忘了,我的坟还是您亲手打开的。”断手似乎对洛文曦的影响并不大,他脸上略带遗憾地抚摩着断口鲜红的肉和白森森的骨茬,画面诡异又恶心,“您真的以为我还是肉体凡胎吗?”
“当初洛至桓族长决意参战,加入五龙王的平乱军,你族不擅武力,便向五龙王之首青龙王广仁献上秘典法宝炎明符。”白遊嘴上说着,毫不留情地一刀挑断洛文曦的喉管,见其果然神色不变,“那东西的威力我是见识过的,之后顾采衣上位,第一时间烧了天底下所有的炎阳草田。但我不相信这就是你们压箱底的东西。”
他半蹲下身,一手揪着洛文曦的头发,强迫对方扬起脸和自己对视:“要么主动告诉我,你手上到底还有什么,要么我用别的手段让你开口。”
他注视着洛文曦脖颈上苍白无生气的皮肉慢慢粘连愈合,轻声细语地说:“你不会死,我可以把你捣成肉酱,你自己长好之后,我就再捣一次,直到你愿意开口为止。”
洛文曦此时眼底终于露出了堪称恐惧的神色。
连洛从云都觉得手心冰凉,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来,白遊没开玩笑。
观星台自认是修行界正统,规矩森严,从上到下都严格遵守道义,哪怕在战时对俘虏也不会过度用刑。归墟东君黎海若和五龙王这些个神明更是如此,若他们做出什么有悖伦常的举动,马上会有天雷降下追着他们劈。
所以洛文曦算错了,他有恃无恐,因为他从未和白遊正面交过手,便以为北斗也是这样的神。
此时洛文曦后知后觉,终于想起来,白遊在做武神之前,曾是替朝廷征南伐北的将军。他麾下那支十万人铁师自始至终都姓白,在军中,主帅的军令高于一切。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没人能管束。后来他脱离凡胎,北斗武神或许会像其他神明一样,受天道的限制不能随心所欲。
但千百年间,白遊的软肋只有一个黎海若。除此之外,他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当年黎海若唯一一次盛怒下的发泄,是用十万根水线把大仇家瑀穿成了筛子,这已是他手段的极限了。世人却都不知道,倘若易地而处,瑀落到白遊手上,死相会凄惨一万倍。
白遊依然笑着,眼神却比寒星的刀刃还冷。他拧过头,对洛从云说:“不想看就把眼睛闭上。回去后不要乱说话,记住了吗?”
洛从云后背紧贴着院墙,非常乖巧地连连点头。
他又开始想念顾采衣了,觉得和这位恐怖凶残的北斗比起来,南斗真的称得上温柔似水。
威胁完洛从云,白遊淬着寒芒的视线又重新投到洛文曦身上,指尖一转,一把手掌长的小刀被他夹在两指间。
说是小刀也不尽然,因为它只有一个雪亮的、双面刃的刀身,没有刀柄。刀刃极薄且锋利,若握在手中,必定会先割伤自己。
“这是我爹临终前传给我的,和兵符一起,那年我还不到十六岁。他对我说,没有刀柄的刀,再锋利也是废品,因为没人会用一把会割伤主人的刀。”白遊说着把握刀的手举到和洛文曦视线平齐的位置,缓缓攥紧,“但我会,天下没有刀兵能伤到我,除非是我自愿流血。”
他的手往前一送,刀尖距离洛文曦的眼睛不足一寸。
“我现在想试试看,你这身号称不死的皮肉能扛住什么程度的……损伤。和你的嘴比起来哪个更硬。”白遊注视着那只瞳孔颜色浅淡的眼睛,语气轻柔,“你不会死,怕不怕疼?你可要想好。”
第108章 刑讯
算起寿命,洛文曦肯定比白遊活得久。游刃有余的气场是要靠底牌和信息差来支撑的,洛文曦本来两者兼握,但被北斗拿刀怼在脸上时,他不可能不方寸大乱。
他本来不怕被抓,因为他不会死,在地牢里被关一关也没什么。他没想到白遊会在这种地方给他上刑。
“你知道么,在我祖父那一代,死刑中最重的一级是凌迟之法。后来因为所谓的仁政,被那些个谏官联合上书废除了。”白遊用一种遗憾的口吻对洛文曦说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一手,太脏,打扫起来也麻烦。而且常人很难在这种剧痛流血的情况下保持清醒,一般不用作拷问,折磨人的效果比较好。凌迟讲究‘杀千刀’,剜肉的位置、刀法都是有讲究的,可惜我在军营时没亲自试过,再后来我和他走了,也没机会干这档子事。但我知道该怎么剜,今天就拿你试试吧。”
冰凉的刀身缓缓贴在洛文曦的脸上,一寸一寸向下移动,像一条细长的毒蛇吐着蛇信。北斗的目光比刀子还冷。
“我呢,玩刀玩得还不错,保证能让你撑得久一些,你显然也不是一般人,一千刀应该能扛下一大半,不至于意识模糊。”白遊掌心的小刀一转,前襟被挑开,洛文曦只觉得胸口一凉,“你最好早点交代,但别编瞎话骗我。你想知道当初谎报军情的都是什么下场吗?”
说着他手腕一转,从洛文曦瘦削的胸口上片下来薄薄一层皮肉。
依然是没有一滴血,皮下的肌理也是颜色很浅很浅的红,似乎在微微发着颤。
洛从云脸皮一抽,本能地别开眼。洛文曦脸色苍白,牙关咬紧了。
“看样子你不想开口。你来这里是为了救走流青王,没想到把自己也搭上了。一旦开口,你的全盘计划就都完了。”白遊没再剜第二块肉,而是直接将刀尖扎到刚才的创口处,往里面推进一寸长,刚好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布局毁了也就毁了,左右你也逃不出去,不如早点松口,也好少受些罪,你说是吧。”
一般人受到这种对待,现在应该已经倒了,但洛文曦死不了,就只能生受着。
洛文曦脸上冷汗涔涔,额角青筋暴起,勉强开口:“北斗大人,您既然没有完全恢复武神身,还敢离我这么近,就不怕我所谓的阴毒手段吗?”
他俩的距离确实近,脸对脸,是会让黎海若吃醋的水平。但白遊本人毫无做断袖的自觉,一挑眉:“你可以试试看。”
洛文曦用那只完好的手抚上胸前创口,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那一小片皮肉在白遊眼皮底下慢慢长出新的组织。
他算是明白了,白遊根本没打算把他押回东堂再逼供,可能是不想让身边人看到用刑的手段。他深吸了一口气,妥协地垂下眼:“好吧,您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就是了。”
“流青王的手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洛至桓。”
“不可能。”洛从云在一旁突然开口,声音崩得很紧,“洛至桓死了。”
洛文曦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可惜胸口还插着刀子,显然不太好受,他表情微微扭曲:“我也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白遊把小刀拔出来,在指尖转了一圈:“还有吗?”
“没有了。”洛文曦的脸色稍好了一点,“我们本想把洛从云也拉进来,之前让他做那些事只是为了考验他,他很有天赋,还很聪明,做得相当不错……”
这位事到如今还不忘挑拨一句,洛从云看样子很想张口喷他,但事实确是如此,洛从云只好躲在北斗身后狠狠瞪了洛文曦一眼。
白遊点了下头:“你们之间有联络的手段吧。”
洛文曦神色微变,没回答。
“看来是有的。”白遊用刀身拍拍他的下巴,“你现在给他传信,叫他在十二个时辰内到东堂,我们家的徳音琴灵会招待他。”
“有必要吗?”
“现在你被我抓了,我说有就有。”白遊用刀尖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划了一下,“别让我说第二遍。”
洛文曦低下头,捡起自己被砍下的右手,胡乱将两个断面接在一起,枯死般惨白的皮肉果然开始慢慢粘连愈合。他左手指尖轻轻滑过右手手腕处一片鳞粉,阖上眼睛,无声地念了几句咒文。
片刻后他睁眼,冲白遊点了下头。
“我再问你,你和太玄有什么关系?”
“当初是他下手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后来我被封在墓里,出来之后发现他和一个有点道行的巫师混在一起,还有个很厉害的女人。我没法近他的身,便在他们身边放了一个小傀儡,远远监视。”
“那条金蟒蛇?”
“没错,他应该叫腾吧。洛至桓将它从那个半吊子傀巫手上偷来,画上炎明符又做成活傀,留在昆仑山监视太玄他们的动向。”
“好,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太玄身边那个巫师,你了解多少?”
洛文曦想了想,谨慎地答道:“很邪性,出入都罩着斗篷,我试着追踪他,几次都没成功,对他了解不多。”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巫师?”
“他手里总是拿着一根青铜刺,我认得那东西,祭祀时剖祭品用的。”
“我知道了。”白遊点头,倏地冲他一笑,“现在请您移步和我们去东堂做客吧。”
洛文曦看着他的笑,心中徒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就见白遊站起身,收起小刀,一手扶在寒星刀柄上,刀光一闪——
洛文曦的头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似的,从颈上跌落,在泥地上滚了两圈,正滚落到白遊脚边,那双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不好意思,你的手段我不能不防着,头和身子还是分开比较保险。”白遊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匣子,揭开盖,洛文曦的头被一股蛮横的吸力吸进了匣中,接着无声地落回白遊的口袋。
白遊转身看着洛从云,后者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双手竖起大拇指:“……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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