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从岚脸色很不好,孔昭能感觉到她的手心冰凉。
背上的符文是她一辈子的噩梦,如今始作俑者就在她面前,却连个像样的答案都问不出。
她半垂着眼,有些哀戚地看着洛至桓:“您……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比如我这个……武器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个金蟒妖腾背上也是有炎明符文的,他和我一样吗?”
“腾背上也有炎明符文不假,但他身上的只是普通仿品,照着描上去的产物。你背上的才是真正的杀器。我亲手造出来的我自己清楚。我想,你背上的符文是能直接炸开平山鬼渊的。”
洛从岚颤声说:“所以呢?所以洛世灵造出我,真的是要用来炸开天堑鬼渊的?”
太玄真人曾和她说过类似的话,她也一度认为这是自己的命,没想到今日真的落在了实处。
“当然不是,你刚出生那会还没有鬼渊呢。我听说,你那凡人丈夫也是受天罚堕鬼的。”洛至桓难得避开她的目光,“洛世灵早就已经死了,你我怕是都问不出答案了。你今日见到我,此后可以稍微……释怀一些吗?”
洛从岚一言不发地转身,夺门而去。
孔昭回头看了一眼,轻声问洛至桓:“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啊,我只是想复族,又不想真的用一个后辈的命来实施禁术。以命为符,可是要遭天谴的。”洛至桓冲他摊开手心,“我和那楼面最大的区别,就是我还是有底线的。”
孔昭探究地看了他片刻,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和您还有几句体己话要说。”洛至桓扶着桌子站起来,向孔昭伸出一只手,“能不能尽地主之谊,陪我这个客随意走走?”
孔昭没理他这只手,但还是站起身:“您想往哪里走?”
洛至桓和他并肩走出房门,反客为主地领着他往水银堂旁边的石亭里走:“听说归墟东君的石室地牢入口就在这里,能不能让我进去看看?”
孔昭收住脚步,立在石亭前转过身:“您是如何得知,归墟东君的地牢入口设在此处?”
“我是第一次来贵地做客,但我养的一个傀儡被归墟东君扣押在地牢。傀儡和主人之间感应相连,所以我能顺着这种感应找到入口。”
孔昭知道金蟒妖腾是陈练的活傀,但他身上的印记分明被白遊一刀破去了,除了他之外,地牢里关押着的只有……
他转过头,问道:“哪个傀儡?”
“那个叫陈练的傀巫,说是傀巫也不准确。因为他是我亲手炼出来的活傀。”洛至浮夸地捻捻手指,“所以今日物归原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他是傀儡?”孔昭的脸色终于变了,挡在石亭门前冷声道:“你是如何瞒过海若和白遊的?”
“实不相瞒,这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借助了至沅生前留下的一点传承,别说那两位不通凡人把戏的上神了,连秦风月大祭司和那鬼巫楼面不是一样被我瞒过去了?”洛至桓冲他眨眨眼,“我把他放安排在梅四娘和楼面身边,是希望能浑水摸鱼对他们下杀手的,谁料被归墟东君北斗两位先扣下了,我只好亲自上门来把他带走。”
孔昭抬手化出本体徳音琴,指尖搭在琴轸上:“你自信过头了,以为我就不能拦下你吗?”
洛至桓笑容微微一凝。他先前确实没把孔昭放在眼里。因为器灵中擅长打斗的都是兵器类,且实力的强弱和兵器谱上的排名挂钩。徳音琴不是兵器更没上过榜,洛至桓长到这把年纪,见过的非兵器类古董摆件化出灵体的也不少,还没见过哪个特别有攻击性。
更别提是孔昭这种一看就文文弱弱的类型。
想到这洛至桓手指抚过蝶流青重剑的剑刃,那本来泛着寒光的冷锋在他的手底下慢慢变宽变钝,悠然开口:“在下从来无意与东堂为敌,你执意阻拦,就不能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孔昭将一缕吹散的长发别到耳后,纤长的指尖在琴弦上一挑:“那就领教了。”
第113章 衰弱
德音琴律共二十式,其中前十九式都用以清心、凝气和温养,只有最后一式杀招。
锋锐无匹,杀机凛然。
洛至桓嘴上说得漫不经心,实则眼睛一直盯在孔昭按着琴弦的手上。他在算计,怎样才能在不伤及孔昭本体的情况下,把他制住。
毕竟从东堂的地牢里劫一个傀儡走,不算什么太严重的事。归墟东君不是睚眦必报,不会因为这种事和他过分计较。但若他伤到徳音琴的本体,都不用归墟东君动手,北斗就会先一刀劈了他。
凤翼族从来不是以打斗见长,哪怕洛至桓自认为天赋异禀,他也缺乏实战的经验,和白遊的收放自如还差得远。还没等他盘算好怎样和孔昭打斗,孔昭就先出了手——
他四指铮然拂过琴弦,音色极宏阔,如怒涛奔流,无形的琴音化为有形的杀气,直奔洛至桓的腰际,像一只苍白的利爪抓向对方的腹部。洛至桓瞳孔骤缩,忙将蝶流青重剑横在身前,握着剑柄的手上流光转动,显然是灌输了法力的。
琴音与重剑相撞,如铜钟一声剧震,洛至桓连退两步,手腕酸麻,重剑“铛”一声支在地上,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抬眼看向孔昭,脸色也沉了下来。
孔昭站在原地,衣袂迎风飘举,不动如山,淡声说:“若我在这里弹上一曲,你觉得自己能坚持到第几节?”
“的确,只要你一直弹琴,我就别想靠近这间亭子,更别说靠近地牢入口了。”洛至桓叹了口气,转眼又重新挂上了笑容,手指轻柔地擦过重剑的剑身,“但您发现没有,我刚刚可是跟您真刀实剑地过了一招,为何刚刚东堂的护阵没有攻击我呢?”
孔昭的睫毛抖了一下。
“您应该也反应过来了,东海下的归墟东君到了褪鳞的衰弱期,足足二十四个时辰。在这段时间里所有护阵都会完全失效。”
“我不用护阵也能拦住你。”
“是啊,你拦着,我自然进不去。”洛至桓眼珠一转,悠悠地说,“但同时失效的还有地牢里的封禁,我进不去,他能出来就行了——”
他话音未落,孔昭就听见耳后传来破风声。他反应飞快地抱琴一闪,陈练的身影疾速从他身边掠过,停在洛至桓身边。
孔昭冷着脸看过去,就见陈练瞪着双死气沉沉的眼,一动不动地站在洛至桓面前,肩膀僵硬如木雕,完全就是被控制的傀儡的样子。
他手里捏着一条小臂粗的、金色的蟒蛇,如同一截草绳,毫无生气地垂着。
孔昭按弦的手抖了一下。
洛至桓低头看了一眼,叹道:“这小家伙也是我的活傀,只是他的咒文刻在外面,被北斗破去之后就恢复了神智。可惜没法再用了——扔了吧。”
最后一句是对陈练说的,陈练立刻照办,机械地一抬手臂,丢垃圾似的把死蛇丢到孔昭脚边。
洛至桓立刻嗔道:“有没有点礼貌,怎么能冲美人扔这种煞风景的东西?掌嘴。”
陈练训练有素地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传来,孔昭慢慢地蹲下|身,袖摆拖到地上,掌心轻柔抚过金蟒腾身上冰凉的鳞片。太细小了,按年纪算他还只是一条幼蛇,看他的鳞片光泽,应该是有某种古老的血统,成年后说不定能长得像龙那么大。
本来黎海若已经把他放出地牢了,他早上还顶着洛从雪的黑脸,死乞白赖地在孔昭房里蹭了一顿早点,光是汤包就吃了四笼屉。这会他可能是闲的无聊,偷偷溜进地牢里,或是私下找陈练对质,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乱跑玩耍,却迎面撞上了被|操控的陈练。未成年小妖在活傀手中脆弱得不堪一击,被轻而易举地拧断了头。
“既然法阵失效,我们离开就不需要经过您的同意了。”洛至桓自顾自地冲孔昭一抱拳,“我还有要紧事,大美人,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他转身欲走,孔昭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你执意要走,也许凭我无法拦下。你是北斗请来东堂的客人,却放任手下杀害我们其他的客人,你今日所为我会替东堂记着。”
说着,孔昭将琴横置于地上,抬脸看着洛至桓,一字一顿地说:“若下次你还能活着见到我,我必定亲手取你性命。”
洛至桓笑容一滞,就见孔昭的袖子猛地翻转,徳音琴律第二十式的最后一节,带着无匹的锋锐朝洛至桓卷来。
这一击是奔着心口去的,傀儡陈练往侧面纵身一扑,挡在了洛至桓身前。他的身体被从胸口斜着劈开,上面小半个身子跌落,落地滚了两圈,下半部分膝盖软倒,跪坐于地,露出了空荡荡的腹腔以及……身体内部的活傀咒文。
傀儡的眼睛还睁着,双手拖着上半身向自己的腿爬去。
“难怪连观星台大祭司都没看出来他是傀儡,原来咒文在这里。”孔昭看着洛至桓,慢声细语地说,“你也不过如此……”
第二道攻击转瞬即至,这回没有傀儡为洛至桓挡刀了,却见他身体在被劈开的一瞬间猛地炸开,化作漫天闪烁的鳞粉,随风散了。
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地上的两截陈练。
这时侯霜月和唱晚从墙后绕出来,霜月冷着脸:“我们本打算在他逃离时截住他,没想到他就这么跑了。”
孔昭半跪在地上,收回徳音琴,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腾的尸身,将其收到一只长条木盒里:“来的不是他本体,只是一个分|身,又精于本族秘法,想逃走并非难事。”
唱晚将长剑收回到袖子里,问他:“既然那位海神在褪鳞,阵法会失效一段时间,祁姑娘还在养伤,要不要我们轮流在各处把守?”
孔昭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展开给霜月和唱晚看,上面是朱砂绘制的纹路:“不需要守卫,还有别的事需要辛苦你们,这是南斗临行前留给我的,劳烦二位跑一趟。”
霜月:“去哪里?”
“良风山。”孔昭把纸条递给她,“良风剑庐下有一把凶兵猊涂,韩家已经镇不住了,上次海若重新设了封禁。眼下海若褪鳞进入虚弱期,封禁随之失效,若有人趁虚而入抢夺猊涂,韩易水一个人拦不住。需要你们去保护他。这张纸是南斗留下的观星台避目符,若要动手,记得用它避开凡人。”
这时东方胜从房后飞出来,落在孔昭的肩头,小小的脑袋蹭了一下他的侧脸。
霜月点头,冲东方胜一招手,青鸟扑棱棱地落地,身型开始长大。霜月和唱晚跳到她背上。孔昭柔和一笑,伸手摸了摸青鸟金色的鸟喙:“把她们送到良风山之后,你不必赶回来,直接去找白遊。”
东方胜眨巴眨巴眼,孔昭却不再多解释,冲她们挥挥手。青鸟展开巨大的羽翼,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冲天而起,如流星一般向着西方划去。
孔昭在原地静默良久,才转过身,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洛从岚轻声说:“良风剑庐那边有事,我还以为你会跟着一同去。”
洛从岚一笑:“洛至桓没什么像样的部下,若要抢夺猊涂,他多半会独自前往,最多带上那傀儡。况且只要撑过二十四个时辰,归墟东君的封禁就会重新生效,根本不需要我去。”
她把几乎垂到小腿的长发撩到背后,身上白色丝质睡袍一样的衣服变成了一套黑色的贴身软甲:“你刚刚让小青鸟离开良风山之后直接去找白遊。所以你是知道白遊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了,对吗?”
孔昭没答话,洛从岚自顾自地抽出一根蝶流青发带,将头发绑成一束:“他多半没告诉你他要去哪里,否则你会将具体地点告诉那小青鸟,而不是让她自己去找。但看来你已经猜到了白遊会去做什么,你会去找他吗?”
孔昭摇头:“我不会去,他不需要我帮忙,但东堂需要我守着。我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若我要趁着归墟东君褪鳞这段时间浑水摸鱼,就一定会想办法先把北斗送出局。若你我猜得没错,那我必须去亲手了结此事。”洛从岚整整自己的衣襟,“这应该……就是我命定的结局吧。”
孔昭凝眉,低声说:“若白遊亲自去解决此事,你不必……走到那一步的。若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留在这里。”
洛从岚摇摇头,冲孔昭深施一礼:“我心意已决,今日就在此别过。感谢诸位这些天的收留,可惜一直没能亲口向归墟东君和北斗道谢。”
孔昭亦还一礼:“等事端平定后,你再回来道谢也不晚。愿你此去……能得偿所愿。”
洛从岚浅浅一笑:“那就借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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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风月合眼立在小院的宫粉梅下,突然睁开眼,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他整整自己的袖摆,转身往卧房走了一步,就见房门“吱攸”一声打开,灵泽扶着门框,冲他轻轻一笑:“时间到了,海若那边我也有感应。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楼面等的就是这个时机。海若褪鳞的虚弱期,他一定会亲自现身。只要他能杀了海若,东海海神的权柄就是他的了。”秦风月平静地和黑龙王对视,眼瞳漆黑,只有唇珠上带一点血色,“我们拦住他,能杀就杀,杀不了,就拖到海若褪鳞结束。”
灵泽一歪头:“他老公呢?北斗武神怎么不来保护他?别告诉我白遊打不过他。”
“当然不是,若白遊在此处,这里就没有你我什么事了。”秦风月一手扶着梅树树干,“楼面也明白,所以他设计把北斗困在了西山。”
“困住白遊?”灵泽一挑眉,“什么陷阱能困住那尊杀神?他知道海若有危险,哪怕断腿断手都要爬过来。”
“困住他的不是陷阱。”秦风月垂下眼,“是他身为北斗的责任。我在星相中看到西山的乱局,比东海要凶险得多。他必须留在那边。”
灵泽点点头,慢慢地向他走近两步:“你从星相中还看到了什么?大劫的祸端落在西山,还是楼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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