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呢少爷,可吓死我了!”
“一天一夜……吗?”
兰鹤亭有些失神,他脑海里最后的印象,是邱子蓉恨毒了他的神情和刺来的剑。再后来好像是什么秘法…兰鹤亭怔愣一阵,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吓得月浓以为他伤病发作,兰鹤亭没管她的大呼小叫,虎着脸把人赶走了。
“看来是好了,还有力气把月浓赶出去。”
沈愈闪身进来放下食盒,瞧见床上那人傻乎乎瞪大了眼镜的怔忡模样,没忍住摸了摸兰鹤亭毛茸茸的脑袋。
“烧是退了,幸无大碍。”
这一摸像是打开了兰鹤亭的什么开关,他“嗖”地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被窝里,如同刚出娘胎的小动物似的,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瞧见沈愈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颇有些恼羞成怒。
“一直看我作甚!”
“自是你好看。”
眼瞅着被子下面的人一副要把自己憋死在被子里的架势,沈愈这才放过他,“好了不与你闹了,起来喝点汤饭。”
说罢,沈愈一手端着稀饭,一手把兰鹤亭拉起来,自顾自地圈到怀里从背后拢着他,把稀饭喂到兰鹤亭嘴边。因着大概想起发生了什么,兰鹤亭有心拒绝,可身体软趴趴的提不起来气力,偏生还是自己把月浓赶走了,兰鹤亭心中暗生闷气,但沈愈如此上心,让他发火都没得发,只能暗自憋气。
“请月掌柜过来瞧过了,我说是邱家偷袭动了内力,月掌柜摸了脉说无大碍,休养十天半个月即可。”
“嗯。”上次是和爹,这次是和闺女,兰鹤亭想自己定是和邱家八字相克。
“邱子蓉被我斩断一臂,但你放心,我给师父去信了,也托人告知了笃静师兄,她修习禁功,又有天山派和广隆寺作保,想来于你我无碍。”
“哼!”青城派敢说什么,难不成他兰鹤亭怕吗?
“你和月浓都有伤在身,且要休养一段时间。你们暂住沈府,让我放心可好?”
“好……”耽搁了时日,只能期望着路上快马加鞭,能赶上姐姐的大日子。月和楼人多口杂,驿馆又有眼线,算来算去沈家倒是最合适的了。
“我心悦你,待此间事了,你来找我,或者我去苗楚寻你可好?”
“……?!”
兰鹤亭瞪大了双眼,不是说中州民风保守盲婚哑嫁么?不是说断袖之癖逆悖人伦大逆不道么?沈愈是怎么就如此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的?
“但这与你无关,”沈愈轻轻地吹着稀饭让它不那么烫嘴,“这原本是我自己的事,你无需苦恼,你若愿意给我机会,我们可以一同游历,做你想做的事,若你不愿,我可以让自己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不可!”
“不…我的意思…永远不见未免…未免…”
兰鹤亭在沈愈的注视下说不下去了,几乎从手指尖红到耳朵尖,下意识地想推开沈愈缩回被子里。沈愈哪会给他这个机会,双臂箍住兰鹤亭的腰,知他害羞并不说话。心爱的人在自己怀里,软若无骨,一切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兰鹤亭不知道,沈愈有多迷恋这种感觉。但沈愈心里又害怕,害怕从兰鹤亭嘴里听到拒绝的话语,害怕他一旦有了力气就会脱身而去,害怕他…有一天与自己反目。
“咳…咳咳!好了沈大哥,我吃好了。”
兰鹤亭被噎了一肚子鸡汤泡饭和满腹疑问,待要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是说一路以来的照拂,还是说昨晚那档子事,是说永远不计缘由的帮助,还是数次不论生死的同行?如今说这些,倒显得不知好歹了。沈愈瞧着面色几变的兰鹤亭,呼吸都轻了,幸而兰鹤亭为人通透单纯,从不为难自己,也不知动了什么念头,问沈愈,“纸笔可有?”
“有是有,你要写还是画?”
“自然是写,”兰鹤亭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我这人什么都吃,却不吃亏,对我好的人我记一辈子,伤了我的人我也记下了。我要出个主意给明叔让他给青城派捣捣乱,驿馆那也得着人跑一趟,对了还需要换马,得多花点儿银钱买更好的不然我还是赶不回去……”
听着兰鹤亭絮絮叨叨掰着手指安排自己后面的事,沈愈的心便如温泉水泡着般无处不熨帖,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要感谢邱子蓉,若非这次截杀,外加她修习了春阳秘法,恐怕让自己表白心意后兰鹤亭还能继续住在沈家,再过八百年也不可能。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懵懂暧昧一个甘之如饴,竟也别别扭扭有了些隐约的柔情滋味。兰鹤亭偶尔会把沈愈指使得团团转,一会儿要茶水一会儿让沈愈念书给他听,沈愈也不以为意反而乐在其中。月浓偶尔看到,只觉得自家少爷仿佛回到了八九岁的时候,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偏偏二人看起来又十分和谐。
沈愈躺在床上,觉这几日快活得像是偷来的日子。只是临近清明,让他不得不想到自家惨死的长姐,还有因此丧命的父亲与族人。大概是为了附和他这份心思,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停在窗前,沈愈拿出绑在鸽腿上的纸条,脸色微变,匆匆地去向后院沈夫人的房间。
“本以为大皇子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撞性子,如今看来倒也是小瞧他了。”
沈夫人沉吟着道,“你故作示好,他如今孤悬在外,也没失了警醒,让你拉拢海虹帮,一来做你的投名状,二来也为他增加助力,一石二鸟,虽然简单但是有用,拉拢不成对他也没什么损失,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沈愈微微一哂,“他让我去我便去么!我本也没想着他会视我为心腹,军将在外,无召不得回京,元破军被他老子吓得远离中京,正缺消息,我递上这登云梯,便是我没拉拢了海虹帮,他就舍得按兵不动眼睁睁瞧着元文昌上位?”
“也是。”沈夫人心里思忖盘算了一番,下定了决心,“海虹帮我来应对,顾长天出了名的滑不留手,元司空身死,若我们以元破军的名义,未必不能拉拢到他。你切切紧盯着元文昌,如今中京只有他,我不信他和贵妃坐得住,届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好让这两个儿子死在元丹灵手上,方能告慰阿慈在天之灵!”
沈夫人随即板着脸又嘱咐,“那日事急从权,小公子住了进来,你可莫要因此坏事。”
提到兰鹤亭,沈愈心中微微一荡,紧接着,又似石落大海般沉了下去。
的确不出沈夫人所料,元文昌此时正和人密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不灭真人,而他所虑的,也正是沈愈。
“真人是说,沈愈他——”
不灭真人捻捻颏下花白的胡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未听说沈师侄和二殿下有甚仇怨,以他的个性,就算投靠了大殿下,也不至出手如此狠辣。殿下,老实说若不是看了邱家的死士的死法,那当胸一剑的剑意和二殿下身上的颇有几分相似,真是无法将此事与我那芝兰玉树的沈愈师侄联系到一起。”
元文昌晃晃脑袋,还是不能相信,试探性地问道:“仅凭一个…剑意是否有些草率?天山派一向冷淡,未见的就是沈少侠吧?”
“哦?三殿下这是不信我?”
不灭真人脸色一沉,元文昌连忙摆手否认,“不不不,真人乃江湖高手自然不会错看!”
元文昌随即正色道,“沈愈到底是六大派年轻子弟中执牛耳者,若我等有所动作,真人您看?”
“哈哈哈——”不灭真人仰天大笑两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竖子尔尔不足为惧!殿下何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不过一动不如一静,殿下您内有贵妃凤驾坐镇,外有我等忠义之士辅佐,大殿下又离京,乃是天时地利人和之势,陛下最近称病罢朝,若是贵妃娘娘那边使使力气,让陛下能顺应天命立您为储,则是名正言顺。”
元文昌口不应心地附和两句,心里还是郁郁,谁不想名正言顺成为储君?母妃早就准备了百般说辞,可偏偏生病休养的父皇不近女色,皇后贵妃一概被挡在了正阳殿门外,平日除了大臣,也就是召广隆寺的笃静伴驾多些。不过此事却不足以与不灭真人提及,不然惹得他不悦,又是腻烦得很,与他那徒弟姜不忘一样,竟揪着些细枝末节的事夹杂不清。
第25章 暗流
正阳殿后殿门外,孙大监躬身候着,来往宫人不少,稍有动静声大些的,便招来孙大监的眼刀。他头再低腰再弯,手里也握着泰半宫人的生杀大权,大家神色匆匆,愈发连呼吸都轻了。殿内檀香袅袅,笃静见鸿阳帝双眸垂合,便放下手中的经书,悄悄退了出来。
“大师辛苦了。”
孙大监搭手要扶,笃静后退半步合十行礼,“今日讲经完毕,贫僧这就退下了。”
“您辛苦。”孙大监一甩拂尘,“听说明悟大师这一脉不忌荤腥,皇后娘娘送来了花生乌鸡炖参汤,您也用一碗吧?”
拨念珠的手一顿,笃静神色略有一丝不忍闪现,快得让孙大监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过笃静一个出家人,对众生心怀不忍倒也不足为奇。自从元司空死后,鸿阳帝的身体实在说不上好,隔日上朝一次还常常罢朝。平日休养,得他接见的人寥寥,后宫自皇后以下更是被拒之门外。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刺激,鸿阳帝最近总让僧人与他讲经,正巧在中京的笃静佛法精深,十次有八次是寻他过来,倒让这位出家人一时间炙手可热起来。
笃静并不理会这些,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参汤,他知道秦皇后是故意找这个时间把参汤送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就是在明晃晃帝告诉他——这事我做了,弥天大罪已经犯下,你待如何?这近乎指着鼻子挑衅的动作也只能换来笃敬静苦笑,说起吃,或许他该感谢秦皇后选了这么个迂回曲折的法子,诚然这法子来源于他自己,若他当年会预料到随口讲的一些吃食忌讳会被用来弑君……但至少不至牵连广隆寺或更多人。最近秦皇后以担心鸿阳帝身体为名日日送汤水吃食,之前送了椒姜羊排、仙茅牛子南瓜汤,还得了鸿阳帝难得的赏赐,许是眼红,贵妃也开始送,这几日送的脑花,鲜有人知道鸿阳帝其实颇爱重口之物,贵妃送的显然更合他口味,皇后也不恼,只是改送花生乌鸡炖参汤。有传闻皇后传召了负责采买的内监,问询蟹季并让内监进献芋头,用以给鸿阳帝健脾补虚、散结解毒。只不过,恐怕少有人知晓,这些鲜美的入口之物搭起来日日进口,就是伤肾毁肝的毒药。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的罪早在多年前已经犯下,如今亦是自食其果。
若秦皇后知道笃静所思所想,也要嗤笑他优柔寡断。她秦红缨不一样,爱也爱的百死不悔,恨也恨的轰轰烈烈,所以练容将消息传递进来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让练容给对方肯定的回答。
反而是练容踟蹰许久,“娘娘不再考虑考虑?万一对方失手,您若不现身,或许还能保他……”
“没有必要!”秦皇后断然拒绝,“练容,你知我性子,若非这劳什子身份实在不方便,我也不会和你说,就是不想连累他人。我忍了这么多年,实不想忍了。只有一次,若是败了,我就一头撞死在元丹灵面前也是干脆!”
练容默默垂泪,但如秦皇后所说,她了解秦皇后的性子,心里对那位不知名的复仇者又感激又怨恨 。二十年来终于又见到秦大小姐飞扬明朗的模样,却是以生命为代价。练容跪下伏在地深深叩首:
“奴婢恭祝大姑娘随心所愿,平安长乐!”
“秦大姑娘是刚烈桀骜的性子,当年和阿慈相处也不错,”提到故人,沈夫人面容上多了几分怅然,“鹰就是鹰,即使被折断翅膀关入笼中,可能蛰伏,却绝不会屈服。”
沈愈拿着秦皇后递出来的信细细读了一番,将纸放到烛火上燃成灰烬,“故人以诚待我,我等诚心待之。”
“君子当如是,”沈夫人赞许地看了沈愈一眼,“看了你还没忘了你父亲教你的那些。”
“父亲教的是没错,但时移势易,君子之道对君子,对付元丹灵这种人,恪守君子道,只会让自己落入不堪的境地。母亲,大道之行,论迹不论心。儿子认为,只要不伤害他人,恪守自己的道,便不算有违君子道。就如这次,若我们明刀明枪讨伐,战火遍及中州不得民心不说,岂有如今对元丹灵摧心伤神的成效?”
沈夫人面有怒容,她与亡夫感情深厚,正待驳斥,门外下人来报,有客来访,寻少爷一见。
“展师姐?贵人到寒舍,看来必有要事。”
来人正是展眉儿,她粲然一笑,“沈师兄可别打趣我,我这是替家师负荆请罪来了。”
说罢展眉儿恭恭敬敬正色行礼,“妩水宫门下展眉代家师向天山派沈师兄赔罪,毕竟邱子蓉是妩水宫门下弟子,偷习禁法、私囚弟子,甚至毁伤人命,此事妩水宫必会给沈师兄一个交代。”
“给我…交代?”沈愈轻笑,却不到眼底,“何来给我交代呢?是我该给贵派交代才是,毕竟她被我断了一臂伤了筋脉,已成废人。若说交代,还是让楚宫主想想如何向兰月教交代吧!”
“看来我听到的传言,也未必不实。”
展眉儿露出狡黠的笑意,沈愈不明所以,“你什么意思?”
“倒也没什么意思,”展眉儿把玩着腰间的络子,“沈师兄将小公子接回家养伤的事可都街知巷闻了呢,谁不赞沈师兄大义。”
沈愈冷笑道:“怎么,妩水宫是不知道怎么和兰月教交代,到我这替小公子出头了么?倒不知楚宫主和兰月教圣女交情好到这个地步!我且放下话,我不让他走,看谁能硬抢!”
“旁人自然不能,可若是兰紫卓圣女呢?”展眉儿抚掌笑出声来,“沈师兄是否也要想想,如何向兰月教、尤其,是向兰圣女交代呢?”
“你……什么意思?”
展眉儿不再理会沈愈的追问,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扬长而去。沈愈被展眉儿这番话搅得心神不宁,总有种不太安定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不受控制地就要发生了一样。
“沈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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