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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伽南只能点头，眼泪哗哗地止不住。
“以后，一定会有比我更好的人爱你，你可得……”商北斗被泪水哽住，几乎说不下去，“下一次，别再推开爱你的人，好吗？我会保佑你的，勇敢一点，好吗？”
“不好。”周伽南双臂紧紧勒住他，不肯放松。
“伽南，要幸福啊，你答应我……”
“不要！”
“我就这一个心愿，”商北斗推开他，握住他双肩摇晃，“伽南，你努努力呀！”
周伽南还是想抱他，又一次扑进他怀里。两人和着泪水亲了好久好久，直到门外响起电铃声。商北斗被拖走前的最后一刻，周伽南终于及时说出那句欠了他很久的“我也爱你，从一开始。”
不想听那些江心补漏、放马后炮的复盘与解释，也不想再被当作未亡人观察照顾，周伽南没有理睬任何人，立刻飞回他好不容易选定的避难所，重新开始努力生活。
宁静的小镇上人与人之间来往稀少，除了每天上课与孩子们说话，几乎没有别的社交。周伽南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一遍遍、一点一滴去回忆，去想念。面对死亡，商北斗一直以来都很洒脱，总是表现得没有遗憾、心甘情愿，可周伽南心里却满满全是懊恼与悔恨。
明知时光有限，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为什么浪费那么多时间猜疑、吵架、任性瞎作？为什么不对爱人更好一点，为什么不早点说爱他，为什么没有早点认出他来……
木屋的窗外，天边雪顶覆盖着群山，传说中那是神的居所，天上的乐园。人死之后，灵魂就烟消云散，还是会飞升上天？商北斗真的会一直看着他、保佑他吗？周伽南不敬鬼神，不信来世，但他决定相信商北斗留给他的承诺，余生的每一天，他都要活在商北斗遥远的注视中。
冬去春来，山谷中绵延的草甸上开出一片片或黄或白的小花。清晨周伽南从小木屋出发，要穿过一道下山的缓坡，才能走到去学校的步道上。他在想，商北斗有没有见过这样开阔的风景，有没有吹过呼啸的山风。
翻过及膝的步道护栏，周伽南被一个骑着山地车的人拦住去路。
“早上好！”那人伸出戴着骑行手套的大手，碧蓝的眼睛冲他眨了眨，“你叫伽南，对吗？塞巴斯蒂安，你的邻居。”
第56章 56 努力
“你好。”周伽南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邻居，握手握得迟疑。塞巴斯蒂安推着自行车，陪他往学校走去。
“前段时间训练时伤了脚踝，我回来休养一阵子，下个赛季开始前再去法国。”塞巴斯蒂安是名职业自行车手，一头金发在脑后扎成个小揪揪，训练服裹着修长紧实的肌肉，英俊夺目。
“一年中天气最好的季节，不出去走走吗？”塞巴斯蒂安热情邀约，“你会骑车吗？想不想去附近山谷里转转？”
毫不掩饰的热切目光，周伽南不是情场老手，也能读懂他的意图。“我不会骑车。”周伽南礼貌地笑笑，“还是谢谢你。”
“那么晚上一起喝一瓶？这个季节有最美的星空，山上可以看到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像是诸神开了个玩笑，或许塞巴斯蒂安只是碰巧提及，周伽南却失神忘了作出反应。等他回过神来，塞巴斯蒂安已将他送到学校门口。
“晚上见！”塞巴斯蒂安拎起自行车调转方向，双手脱把挥在空中，吹着口哨一溜烟儿蹬车跑了。
那晚的北斗七星格外明亮，他们并排躺在野餐垫上，塞巴斯蒂安给周伽南讲了许多山神水妖、林间精灵的故事。周伽南双手枕在脑后，凝望着幽蓝夜空出神。
“你有伴了吗？”塞巴斯蒂安吞下一口啤酒，假装不经意地问。
周伽南点点头。
“当然。”塞巴斯蒂安难掩失望，“他在哪里？中国吗？”
“那里。”周伽南指着斗柄最末那颗摇光星，“Alkaid。”
塞巴斯蒂安愣了一下，又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明白过来：“哦，你是说他已经……”清澈的蓝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惊喜与庆幸，很快又自觉冒犯，尴尬地转移话题：“想学学骑车吗？这是一种很好的运动，效果堪比健身，而且没那么枯燥……”
周伽南摇摇头：“对蛋蛋不好。”
“嗯？”塞巴斯蒂安诧异了一秒，旋即哈哈大笑，“谣言，绝对是谣言！我的蛋蛋非常健康！”
周伽南已经不记得上次与人说笑是什么时候，孤独了太久，几乎忘了他也需要朋友。
镇子太小了，他的新朋友塞巴斯蒂安总是与他偶遇，在肉铺、在面包房，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今天我们换一条路吧！”塞巴斯蒂安带他离开步道、绕过熟悉的山头，穿过密林后，眼前竟是一道挂在浓绿山梁上的瀑布。
休息日塞巴斯蒂安一早就来敲门，软磨硬泡拉他去远足。夕阳西下时他们在山腰俯瞰山谷里的村庄，塞巴斯蒂安问可不可以拥抱一下，因为今天是他生日。
同样温暖宽阔的怀抱，同样突然错乱的心跳，却无法勾起一丝波澜，周伽南只感到悲伤。我已经很努力了，他在心里对商北斗说，你满意了吗？
塞巴斯蒂安还想要别的生日礼物，他送周伽南回小木屋，就不想走了。周伽南在他就要亲到自己嘴唇的一霎那偏头躲了。
“我不想要这样，只想和你作朋友，可以吗？”周伽南说完，自己都觉得这太不讲道理、太贪心。
塞巴斯蒂安大口喘着气：“可以，好。”然后落荒而逃。
接下来几天，塞巴斯蒂安都没出现。就在周伽南以为已经失去这唯一的朋友时，他又来了。他说他要学中文，让周伽南教他写字。他们又一起去看了许多风景，周伽南拗不过他，还是学会了骑车，甚至勉为其难开始健身。
六月里的一天，他们骑车穿过两个村庄，又顺着盘山公路攀上另一座山腰。密林中曲径通幽，藏着一个和塞巴斯蒂安的眼睛一样蔚蓝的水潭。
“你会游泳吗，朋友？”塞巴斯蒂安问。
“小时候学过一点……欸？啊——！”周伽南毫无准备，就被他打横抱起，扔进清澈见底的水潭里。
塞巴斯蒂安也跳进去，惊慌中周伽南只能紧紧搂住他脖子，两腿盘在他身上不敢动。
两人的身体隔着湿透的衣服贴在一起，塞巴斯蒂安呆呆看进周伽南眼里，身上起了很大的反应。
周伽南慌忙从他身上跳下来，直往岸边扑腾。
“别这样，小甜饼，别对我这么残忍……”塞巴斯蒂安在他身后哀求，“求你了！”
周伽南扒住水边圆石往上爬，可苔藓湿滑，最后还是得塞巴斯蒂安托着他屁股，才把他送上岸去。
腿间狰狞的企图无从遮掩，塞巴斯蒂安只得放弃挣扎：“我们顺其自然吧，不用想那么多，放轻松……”
“对不起，我没办法。”周伽南被他炽热的呼吸逼得缩成一团，“别逼我。”
最终还是塞巴斯蒂安乖乖认输：“好，好……我可以等，不管你需要多长时间。只是别把我推远。”
周伽南点了点头。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起了些微妙的变化，周伽南好像什么都没答应，塞巴斯蒂安心里却踏实了不少。
入夏后，塞巴斯蒂安就要去法国参加赛前集训了。临走前那几天，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黏在周伽南身上。“‘出门饺子回家面’，你要包饺子给我送行；等我下个月回来的时候，你还要做面条迎接我。”这是塞巴斯蒂安在线上汉语课程里学来的中国民俗，明明他是在提要求，脸上却一副求表扬的得意神情。
“我是南方人，不会包饺子。”周伽南想起从前他也曾向商北斗解释过这件事，顿时又难过得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
但饺子还得给他做，这天放学，周伽南坐上小镇唯一一班公交车，去邻近城市的大超市买速冻水饺。
连锁超市的亚洲区共有两排货架、三个冰柜，周伽南按照查好的攻略，很快找到了来自中国的速冻食品和调料。难得进城一回，他推着购物车继续闲逛，想看看有什么村里买不到的东西，顺手捎带回去。
路过糖果巧克力区，货架正中展示柜里，一排满印彼岸花的手工巧克力bar，瞬间截断他的呼吸。“层次丰富，回味悠长，添加来自东方的珍贵香料——Aquilaria crassna。”手写体的巧克力师签名——Alkaid。
我的巧克力，商北斗生前为我做的巧克力！周伽南鼻泛酸水，冲上去拉开展示柜，抓起那一排巧克力bar就往书包里塞。
情急之下，他忘了这种名为“涅槃”的高档货要90欧一bar，也没有意识到，手工巧克力的保质期，只有一个月。
第57章 57 送行
周伽南往包里塞巧克力的动作，被AI电子眼识别为“可疑”，所以当他魂不守舍地推着购物车来到收银台前时，收银员用格外轻柔礼貌的语气小声问他：“下午好先生，您背包里的巧克力，确定全都需要吗？”
“啊？要，都要！”周伽南像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那一堆整整十五bar手工巧克力。
“一共1390欧，现金还是身份码？”
1390？周伽南愣住了。小镇上大家都用现金开支，他早已不用身份码，银行卡也都注销了；原本只想买些食材和生活用品，他身上只带了八十几欧零钱，连一bar也付不起。
可明知买不起的东西,为什么要往自己包里塞？收银员露出狐疑的表情，上下打量他的衣着举止。
周伽南不禁如芒在背，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他身上烧灼，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我没带那么多钱……我放回去，对不起，对不起……”他推着小车转身，泪水模糊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覆上周伽南一侧肩头，他扭头，正对上那张曾经朝夕与共、如今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熟悉的英俊面孔。
“怎么不等我？不是说好一起结账吗？”商北斗伸手扑撸他头顶碎发。
周伽南呆呆站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出现幻觉了，他想，脑子糊涂了。他与商北斗相遇，就是在上一次被“冤枉”偷东西的时候；同样的情景重现，商北斗就会再次从天而降、“拯救”他吗？别发疯了，怎么可能。
可他舍不得从幻象中清醒，甚至不敢眨眼，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商北斗的脸与从前别无二致，穿着打扮却大不相同。一件简单的圆领白T，工装裤下面穿着双半新不旧的板鞋，是周伽南的记忆里没有过的形象。背包客版商北斗，肩上竟然背着当年被周伽南遗落在严科技的那个旧书包！
“就买这些吗，伽南宝贝儿？”商北斗一手揽着周伽南的腰，一手掉转购物车头又推回收银台，接着从身后裤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包，付了三张大额纸币，再把巧克力重新放回周伽南书包里，“难得进城一趟，不得把工资全花光？”说着冲周伽南弯眼笑了。
心跳声震动鼓膜，商北斗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伽南游魂似的被他牵着手走出超市。空旷停车场的中心，商北斗停下脚步，书包从手臂滑落到地上，他转身把周伽南扑进怀里，哽咽着叫“伽南、伽南”。
周伽南仍呆呆瞪眼望着空中，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他已经辨别不清。商北斗捧起他的脸缓缓凑近，急切却温柔的深吻，令他的神智越发混沌。
“唔，商北斗？”周伽南环住爱人脖子，仍不敢相信。
“伽南，终于找到你了……”商北斗含泪道，“我还在，是我，伽南，是我。”
怎么会？周伽南深深看进他眼里，拼命去想一切渺茫的可能性。
“注射式、吸入式死刑都对我不起作用，最后还是没瞒住。”商北斗解释道，“谷总收购了严科技，他跟官方交涉，说仿生体是严科技投资的实验项目，所有权归严科技。但判决必须执行，我的大脑被取出，只剩下这具躯壳……”
周伽南倒抽一口冷气，两手紧紧抓住商北斗的手臂瑟瑟发抖。
“别怕，别怕，伽南。没了大脑，我还有数据！之前奥林匹斯用Li-Fi把我的感官信息都传输给严钧，这些资料都存储在服务器硬盘里。我的记忆、我的情绪，语言习惯、思维方式、我的一切精神活动，都变成了数据。用这些数据建模，就能生成一个‘AI商北斗’。伽南，我还是我，只是换了一颗电子脑。”
“你别骗我，商北斗，不许再走了！”周伽南一头扎进他怀里，抱住他腰身大哭。
要是真的就好了，如果世上真有神明，求求你了！周伽南向上天祈求，如果是梦，他宁愿再也不醒；如果是他疯了，那就永远疯下去好了！
商北斗抱住他轻轻摇晃，好一会儿，才拍拍他后脑说：“走吧，要不饺子都化了。”
饺子？周伽南这才想起来，他来买速冻水饺，是为了给“新朋友”塞巴斯蒂安送行！
商北斗陪他坐上公交车，两人一路上手拉着手紧紧依靠在一起。周伽南把头枕在商北斗肩上，凝望车窗外夕阳下的绿茵草场。
“怎么了，伽南宝贝儿？”商北斗看出他并不开心。
周伽南的确开心不起来，因为回到镇上，就要面对塞巴斯蒂安了。如何解释他与塞巴斯蒂安的暧昧关系倒是其次，万一塞巴斯蒂安根本看不见他身边的商北斗，那不就说明商北斗真的是他的幻觉？
“不想让你走。”周伽南又扑进商北斗怀里。
“不走，再也不走了。”商北斗轻吻他额头。
纠结了一路，车到小镇公交站停下时，周伽南艰难地决定，还是要给塞巴斯蒂安一个交代。
“对不起，我男朋友来找我了。”他打算只用这一句话告别，塞巴斯蒂安应该会明白。
周伽南与商北斗十指相扣，带他沿着小路爬上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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