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一个着绿色衣袍的妙龄女子大叫了一声。
“嘘——”余闲跟她挤在轿子里,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小声,想了想,可能唐朝人是看不懂的,又快速说了句:“某躲一躲,还请小娘……”
那小娘脸上还挂着泪痕,快速镇静下来,看着他,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你……”
余闲正在从缝隙里偷偷往外望,没回头。
她说了一个提议。
片刻之后,外面混乱升级了,随时要打起来,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候,轿子里响起了一个女声,有些沙哑:“让他们来找,找完了快些走,耶耶可还等着呢!”
送亲的队伍让出了一条道,让于柳儿等人通行。
卞大良嘱咐道:“是个有些胖的中年人,白净,看着和善。”
白胖的中年人有许多,侍卫拉了几个相似的人来给卞大良辨认,都不是余闲。
于柳儿见轿子旁边只侯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娇俏女子,便走了过去,但她见人过来,伸手一拦:“我家小娘岂是你能见的?叫你们查那些人,已经是给曲将军面子了。”
说罢,扭身探进轿内:“小娘莫要哭了,嗓子都哭哑了,奴这就叫他们起轿,定不会误了时辰。”
里面传来一声“好”。
确实粗哑,而且还有些拿腔捏调。
于柳儿觉得有些怪异,但这里面是都统之女,也不会容许余闲藏身。
旁边的抬轿人把于柳儿挤开,其中一人有些困惑,冲着轿子旁的女子疑惑道:“你是……”
“你不认得奴家了?奴是小娘房里的,先前采买时还同你见过。”她说着,低声道,“早上贪睡,险些没跟上来,可不要同管事说。”
他被笑容迷得七荤八素,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那女子——也就是李希烈的女儿李凤娘又冲轿子里说:“小娘莫要再哭了。”
余闲会意,“嘤嘤”地哭起来,拿绿色婚袍的长袖挡着脸。
李凤娘撩起一点帘子,确认他盖好了脸,快速闪身进去。
一个演丫鬟:“呀,小娘给奴看看吧,怎么眼睛都哭肿了?”
一个演哑了嗓子的凤娘:“我这眼睛当真肿么?这要如何见人……我的嗓子怎么也……宝鹃,我的嗓子!”
凤娘有些佩服地看着他——她叫凤,侍女可不得也带鸟么,“宝鹃”这个名字好,日后也用得。
她赶忙道:“小娘莫慌,听说冰块便能消肿呢。宝鹃这就为小娘寻一些来。”
余闲捏着嗓子:“这,这时节哪里有冰?”
“奴知道有家蜀冰铺子,有制冰秘法,就在附近了,奴这就替小娘寻来。”
余闲赶紧道:“快去快去。”
凤娘又下了轿子,左右嘱咐道:“你们快些起轿,一刻都不能耽搁了,奴去寻些冰块给小娘,自会赶上的。”
说着急匆匆就要走,但被刚刚那个抬轿人拦了一下。他面带羞涩:“你,你叫宝鹃?”
“宝鹃”冲他一笑:“是呢,奴现在急得很,日后再叙。”
抬轿人抱着“日后再叙”的美梦,抬起轿子——差点儿被闪了腰。
怎么里面的凤娘这么重了?
重新出发的送亲队伍还是赶上了时候,只是“宝鹃”一去不还。抬轿那人觉得,那狡黠机灵的宝鹃定是在哪里躲懒去了。这样的女子不适合为正室,性子还得磋磨一番才能迎娶进门……
他正想着,轿子里的凤娘下来了。
头上还戴着个绿盖头,遮着脸,身形有些……臃肿?
“凤娘”不等人来扶,自己笨拙地迈过了门槛,往中堂设宴处而去,在神色各异的目光中走到了中间。
穿着大红婚服的董侍明茫然看着她。
李希烈停了筷子,也看着她。
还有曲环,还有周晃,还有暗处蹲着的李眸儿,都面色茫然地看着刚进来的“凤娘”。
余闲只能看见自己脚下的路,扶着他的人也不见了,四周很安静,但应该有很多人。
唉,为了帮妹子逃离封建包办婚姻,他也是豁出去了。
他把盖头一揭:“surprise!”
“噗——咳咳咳咳!”
沈青折猛烈咳嗽起来,时旭东帮他捋着背,也震惊地看着李眸儿。
李眸儿又模仿了一遍那个发音:“大概是这样,不知道哪里的方言。李希烈快被气得背过气去了,破口大骂。董侍明觉得是李希烈在戏弄他。最缺心眼的是那个叫李克诚的,没憋住笑,被李希烈派人打了一顿……”
沈青折不想听这些,但还呛着,说不出话,时旭东替他问:“那个人呢?”
“哪个?凤娘的话,已经跑出邓州了。她的情郎就是做蜀冰的行商,两个人准备私奔回西川,我安排人追上送了些盘缠。”
“他问那个假凤娘,余老板,”哥舒曜居然在吃小鱼干,嘎嘣嘎嘣的,看来是当故事在听,“他怎么样了?”
“李希烈要活埋了他。”
原本轻快活泼的氛围为之一肃,不过李眸儿很快道:“被我救出来了。李希烈也就只会这几招。”
黎遇也跟着问:“人呢?”
“他说,谢谢你啊姑娘,给我准备马和吃的就行,”李眸儿说,“我就安排连夜送出了城,回汴州。”
沈青折终于止了咳,愤愤道:“余闲!”
正在回程的余闲打了个喷嚏,身上还裹着绿色婚袍,有些地方都被他撑裂了,又因为被埋进坑里,沾了土,不伦不类。
他没往汴州跑,转到另一个方向,一路跑出李希烈的地盘,找了个江边的荒废农舍停下,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余闲拴好马,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苦笑几声,感觉自己今年真是倒霉催的。
救他那个姑娘有明显的川蜀口音,肯定是沈青折的人,她一转述,自己肯定就要暴露了。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沈青折本身就意味着麻烦,能离多远离多远。
余闲席地而坐,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啃胡饼,然后回忆起来,这一带好像是原身主人的老家,还有宅子可以落脚。
等吃完了再走吧,今天的运动量已经远远超标了。
鱼摆摆刚要开摆,又想起来,以自己的德性,一旦停下来绝对不会想再动了。
他只能啃完胡饼,认命地解开栓马的绳索,重新往一个方向奔去。
第153章 最佳人选
事已至此,沈青折也没办法。按照鱼总那个锅不沾身远离麻烦的个性,肯定是能躲自己多远躲多远。
而且把他薅过来也没用——来给大家表演咸鱼躺,晒完a面晒b面吗?
“算了,”沈青折揉着自己的额角,看向那位信使,“奉天……”
信使递上一封信:“这是陆学士的信。”
信纸展开的声音利落清脆,随着沈青折低眉敛目看起信,舱内也安静下来,哥舒曜也不啃鱼干了。舱内一时只剩下几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格外安静。
沈青折终于看完了,把信往前一扔,砸在信使脚前。
“奉天恐怕坚持不过月余,想叫我返程,护送陛下到凤翔。”
“去凤翔?”哥舒曜第一个奇怪,“朱泚的旧部不都在那儿吗……等等,陆学士怎么会叫你去?”
有两个令人困惑的点,一个是说这话的人,是陆贽——哥舒曜印象里,陆学士一向是那种靠谱的人,不像是能给出这么不靠谱的建议……哪怕是逃往沈青折的老窝也行啊。
其实最好还是不要逃,在奉天坚守一二日。陛下在奉天被围,不能和沈青折当日在成都被围相提并论。后者是真的孤立无援,前者却还拥有许多勤王队伍,正在途中,何至于逃呢?
第二个令人疑惑的地方就在于,为什么让沈青折去?
他感觉沈青折除了脑子,浑身上下没什么好使的地方——当然,痴恋于他这一点足见沈青折脑子也多少有点问题。
等等,怎么这么像是骂自己……
总之让沈青折护送……哥舒曜觉得他得比陛下先倒了。
“不是陆学士让我去,”沈青折摇头,“卢杞进言,陛下态度模糊。陆学士是给我透个风,让我做好准备……所以你要做好打一半换主帅的准备。”
最后一句话是对张承照说的。
张承照开始纠结:“这个一半,是否能有……确定的时间?”
沈青折无奈:“先别纠结,先跟哥舒将军说说水战要怎么打。”
“你当我傻?水战还要教?”哥舒曜跳脚,幞头边的小卷毛都气得翘起来,“不就是拿船撞,发火箭,接近之后跳对面船上开打吗?水战打来打去不就是这样?”
张承照感觉自己受到了攻击,也站起来:“哥舒将军请慎言!”
“等等,”哥舒曜不跳了,“你的意思是你走之后换的帅,是我?”
沈青折微微颔首。
哥舒曜不能接受:“为什么?我堂堂西平郡王,左龙武军大将军,给你做小?”
“什么叫做小?”一直沉默的时旭东忽然拧眉道。
沈青折赶紧抓住时旭东的袖子,一边瞪没文化的哥舒曜,报了一连串的恰当用词:“那叫替补,统帅补充装,第二顺位继承人,车后面的备胎。”
时旭东神色恍惚地喃喃:“备胎……也不对吧。”
沈青折:“……”
都怪哥舒曜没文化!
“为什么?”张承照也不能接受,“为什么为什么?”
沈青折觉得他像情深深雨蒙蒙里的可云。
张可云苦着长脸:“不可以是时都头吗?”
时都头话少,严肃,一直以来都像是沈节度影子一样的存在。
但实际上他是最能理解沈节度,最能贯彻指令的人。
时都头还会射箭,一瞄一个准,把李希烈一箭爆头了他们都可以回家了。
“我走肯定要把时旭东带着。”沈青折说得理所当然。
时旭东顿时舒坦了。
旁边李眸儿幽幽插了一句:“不要试图拆散他们俩,不然你就是坏人。”
分开行动,那就是给哥舒曜上位的机会。她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张承照一句没听懂,只领会到“时都头是不可能的”,继续道:“不然我与黎遇商量着来,并不需统帅。”
沈青折还是摇头。
张承照多虑而不善断,容易瞻前顾后,黎遇则是年纪尚小,这二人处事,最后肯定是黎遇听张承照的,张承照在那儿纠结半天,能把时机生生耗过去。
就需要哥舒曜这样遇事不决莽一波的性格,和稍显独断专行的作风。
——说起来,哥舒曜独断专行,却也不是暴烈。而是他真的自信,觉得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无比正确。
正好和张承照互补一下。
张承照看着沈青折摇头,心如死灰,但还是想再争取:“那,那不若……”
哥舒曜对张承照怒目而视:“你还敢嫌弃?不要不识好歹,这个备胎我当定了!”
沈青折捂脸,气若游丝:“……是替补。”
他强行按下两边的不满,感觉自己像是撮合了一对怨侣的封建大家长。
沈青折转移话题:“先前张承照推演了数种情形,等下给哥舒将军讲讲。”
地图在众人面前展开了,沈青折指了指上的一个点:“这是夏口。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哥舒曜神色严肃下来,点头。
他的手挪向西南的一个小点:“这是发现动兵迹象的地方。与我们预估的大差不差。”
“这是哪儿?”
“西塞山。土洑镇。”
“这离得不远吧?那怎么不立刻出兵?”哥舒曜瞟了李眸儿一眼,“你还有闲心听人讲故事。”
又来了,遇事不决莽一波。如果只有哥舒曜在,他恐怕这就自信地A了上去。
沈青折笑了笑:“摆好了宴席等客人上门,不得听一段说书,打发打发时间?而且,哪有把桌子给他搬过去的道理?”
“在夏口打?”
“这次是的,”沈青折说,“之后……哥舒将军请记得,一个是蕲水入江之地蕲口,另一个则是江州的治所浔阳。这两处,既靠近淮西的属郡蕲州,也是沿江运路的关窍。”
这次的会议持续到了用朝食的时间,各自散去回舱内用餐,但沈青折叫住了黎遇:
“你留一下。”
黎遇不知道他留自己做什么,还是乖乖地坐回胡床上。时旭东越过他,似乎是出去拿朝食与餐盘。
“节度。”黎遇讷讷叫了声。
乖得像只小猫。
沈青折问他:“滚滚怎么样?”
滚滚是沈青折给他那只食铁兽起的名字。
原来留住自己是为了问滚滚吗?
黎遇暗中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失落,点头道:“挺好的,最近吃得少了点,主要是天气热了。以前爱抱着人的腿不撒手,现在对人爱答不理的。”
沈青折一怔,有些感慨:“转眼要到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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