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遇,你先回去,哥舒将军那边还是要照应着些。”
黎遇应喏,又问:“那这袋子?”
“随他下葬吧,”沈青折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是他娘子给他绣的……叫窈娘。他也只提过一次,不知道是哪里人。董侍明大约知道,日后再问他吧。”
黎遇应声,转身出去前,又说:“沈郎,还请节哀。”
他笑了笑,点头:“好。”
沈青折笑着,心里却像是压着千斤的重石。生死无常的年代,他早该适应了才对。只是……周晃……说到底是被自己派去李希烈处的。
毕竟是一条人命。他难辞其咎。
黎遇走了,沈青折才说:
“曲环可能也有危险。”
时旭东一直关切地看着他,捏了捏他的肩头:“青折……”
“张承照,”他转而对水师都头说,“其实当日你给我递的信被人动过手脚。”
张承照立刻道:“这件事,某听眸儿姑娘说过,最终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不,”他轻轻摇头,“当时我就该警惕,李希烈那时已经对周晃曲环起了疑心,只是引而不发,到战前才来处置罢了。这期间,就是为了用这条消息渠道迷惑我。而且不知道他有没有对董侍明生疑,所以……”
“青折。”时旭东皱了皱眉。
“所以你说的是对的,”沈青折还是不看时旭东,只对着张承照说话,“我太冒险了。也太自信了。”
他说着,兀自笑了笑:“这件事我还可以怪哥舒曜。太好了。”
其他的,只能怪自己。
“让李眸儿去,把曲环弄回来。”时旭东直接道。
张承照接到明晰指令,立刻就要执行,但是黎遇忽然去而复返,脸上异常委屈。
“你来得正好,”时旭东忽略他的情绪,“由你去通知李眸儿更合适——”
“我不去。”黎遇声音颤抖。
时旭东沉下脸:“这是军令,不是你置气的时候。”
沈青折也在奇怪,他和李眸儿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然后就见黎遇面对着自己,满脸委屈:
“为什么李眸儿有旗子,我没有?!”
其余三人:“……”
黎遇眼中有泪光闪烁:“她的旗子还是沈郎亲自画的,太偏心了沈郎,你,你,你重女轻男……”
沈青折啪得一下捂住额头。
这个队伍可真难带,怎么谁跟谁都有矛盾啊!
李眸儿,李眸儿,让她成天显摆她的旗子!
沈青折从蹀躞上抽出自己的炭笔:“画,我给你画个大的,到时候用最好的帛,二丈长,带流苏,风刮起来呼啦呼啦的,隔着十八里都能听得到。”
黎遇吸了吸鼻子,小声说:“还要有名号。她的名号那么长……”
沈青折:“……”
李眸儿怎么回事啊!那么长的名头,前摇太长了,战场上施法容易被打断,有什么好显摆的!
沈青折咬牙切齿:“行。”
黎遇立刻高兴了,看着沈郎给他刷刷刷地写名头,三列多长,远远超出了李眸儿名头的长度。
但是沈郎一个个地数字数,又划掉了一些。
黎遇不满:“为什么?”
“公平起见。”
为了防止李眸儿也来找麻烦,说黎遇比自己的名头长。
小朋友攀比起来无穷无尽,死的都是自己的脑细胞。
“……血与马的征服者,与风追逐的战士,伟大先辈的继承人,大腊子与食铁巨兽的驯养者,欧洲人黎遇。”
“什么是欧洲人?”
沈青折正在画旗子:“就是很厉害的意思。”
他抽空看了黎遇一眼,补充:“比李眸儿厉害,别告诉她,我怕她哭。”
黎遇嘿嘿点头。
“你看看这个旗子……”
沈青折忽然想到周晃之前对李眸儿旗子的解释,心里微微一酸,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难过:
“这是一条鱼。是取自你的名字。”
“这个没有李眸儿那个龟好。”
“那不是龟……”沈青折无奈,“你想要什么?”
“龙。”黎遇郑重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既然李眸儿先一步选了玄武,那我就勉为其难选青龙。”
沈青折木然:“那真的不是龟。”周晃到底带偏了多少人?
时旭东最终拍板:“鱼跃龙门,一样的。去给李眸儿炫耀,顺便让她把曲环护送回来。”
黎遇领着自己的名头和旗帜图案走了,沈青折终于松了口气。
张承照:“我……”
“你也要旗子?”
张承照咳咳咳。沈青折就懂了,有气无力:“打完再说。”
他矜持点头:“多谢节度。”
“备战去吧,估计还有几个时辰就要接战了。”沈青折保证道,“给你的肯定是更气派些的。”
张承照得了承诺,意气风发地去备战了。
沈青折彻底趴在了案上,一动不动。
时旭东在旁边幽幽地,用委屈到不行的语气说:
“大家都有我没有……”
沈青折把头很慢地摆过来,盯着他:“你有名头啊。”
时旭东一愣:“你偷偷给我起的?”
“沈相的老公,怎么样?”
沈青折觉得自己非常聪明——既满足了自己当宰相的愿望,又满足了时旭东的愿望。
他说完,就等着时小狗露出感动得泪眼汪汪的表情。
这都拿不下茶狗?
但是时小狗好像有些失望。
“不好。”他说。
沈青折不高兴,别扭道:“我觉得挺好的。”
“我有更好的,”时旭东靠近,亲亲他的脸颊,“永远爱你的小狗。”
沈青折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脸红:“好幼稚……”
“旗子呢?”
“画个小狗吗?”
“我想想,”时旭东的胳膊支在案上,用别扭的姿势跟他说话,“再加个猫吧,黎遇说的,就相当于白虎。猫要画大一点,狗要画小一点。因为我是猫老大手下的边牧小弟。”
“小阿边,没有授权还想用我的形象?”
“沈郎!”黎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呼唤猫老大。
“进。”
看见他们俩又凑那么近,黎遇见怪不怪,径直道:“李眸儿比我多一个字,她走之前把我嘲笑了一顿!沈郎,你管管她!”
沈青折:“……”
张承照也跟着进来:“我作证。确实笑得很大声,还说那鱼根本不是龙,是胖头鱼。”
时旭东别开脸,肩膀微颤。沈青折很熟悉他那副表情,是在憋笑。
他顿时有种养了个叛逆女儿的心累感——乱选专业,欺负同学,还被隔壁张叔目睹了。
李眸儿!
等她回来有她苦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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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奇巧机谋
曲环还在邓州,李眸儿一去一回也要好几天。眼下安抚黎遇才是最要紧的。
等等。
如果曲环还在邓州的消息没有错……
“把李眸儿叫回来。”
黎遇以为是要教训一下无法无天的李眸儿,立刻折身出去喊她。
李眸儿进了舱室,也满脸委屈:“节度,我也没说错呀……”
那明明就是一只胖头鱼。
沈青折没抬头:“你去协助曲环,把李希烈家给偷了。”
李眸儿:“……?”
“两个人够了吧?”
在场人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向沈青折。
沈青折说:“你偷襄城也才用了两个人。”
“那是因为周晃本来就不坚定,吓唬吓唬就投了,”李眸儿快哭了,“而且是三个人,三个——我,了空大师还有颜公。”
说到这里,李眸儿忽然停顿住了:“现在只剩我在这儿了。”
了空大师从节度这里拿了几本佛经,心满意足地回了庙里;颜公现在恐怕是在奉天,浑浑噩噩,不知生死。就连周晃也成了具尸体,面目全非。
世事无常,人事变迁,忽然就这么直白地展露在她的面前。
李眸儿还不适应,只觉得如鲠在喉。
沈青折笑了笑:“没事,谋事在人。不行就回来,别忘了带环环就行。”
李眸儿领命而去。黎遇却开口:“节度,就算为了帮我出气,也不用……”
沈青折岔开话题:“我刚刚想到一件事,黎遇,你在哪里捡到周晃的尸体?”
黎遇果然被顺利打岔:“不太清楚……我的千里目掉下去了,只能跳下江去找,刚下去游了不到十几米,就遇到一股暗流,把我往……大概是偏西的地方卷,然后撞上了周秘书就停住了,我还吓了一跳,以为是遇见了水猴子。”
沈青折想了片刻:“把他的尸体先带过来。还有,附近的渔家还有人么?找位老渔民,最好是从小在江边长大,谙熟水性的。”
人很快找了过来,沈青折正在船头绕着周晃看。他的头部被重物击打,太过惨烈,被白布盖着脸。
寻来的老渔民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把沈青折吓了一跳。
黎遇把他架起来,他仍在团团拱手,用乡音说了一连串的话。沈青折听不大懂,看向黎遇,等他翻译翻译。谁料时旭东在旁边说:
“一些吉祥话,不用翻译。”
……差点忘了时旭东开挂一样的语言技能。
时旭东偏头看他,假装矜持,实则等着他夸:“我们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天,足够学会当地话了。不难。”
沈青折瞪他,他就笑:
“青折要问什么?”
“问问他,我们在那艘船的船头偏西的地方遇到的周晃,那有没有可能反推出他是从哪里被丢下来的?”
然后就能知道李希烈现在的位置。
张承照下意识怀疑:“这有可能吗?”
“或者干脆让哥舒将军算算?”黎遇说。
时旭东已经跟老渔民攀谈起来,乡音说得地道,好像就是本地人一般。
“他死了大概一个时辰,”沈青折跟两位将领解释,“看尸体情况是死后立刻被抛尸,身上没有死后磕碰,那么路上应该没有遇到大的礁石。从落水点到这里,算上流速,能反推大概漂了多远。然后就能知道李希烈大概的方位在哪里。”
他向四周看了看,宽阔的江面闪着波光,一切都晕在阳光里。
平静。但是危机四伏。
“现在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总有种坐以待毙的感觉,”沈青折叹息道,“很不好。而且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伺。最好是可以知道敌人的大概方位,但是……”
黎遇接道:“但是这里水系密织,不能确定周晃是从哪里漂来。”
“这么一想……还是让哥舒曜算算来得比较快。”沈青折搓了搓手臂,江风吹得人发冷。
他转而问停止交谈的时旭东:“说了什么?”
“别的地方还有可能,但是这一带不大可能,”时旭东说,“据说暗流很紊乱,随时会改变方向,稍小一些的船只行船都要特别注意。一旦落水,谁都不知道最终会漂到哪里。”
沈青折无奈地笑:“白折腾了一场。”
那老渔民又连连拱手,两腿一弯又要跪着,但时旭东把着他的手臂把他拽起来:“我们节度不喜欢别人跪他。折寿。”
他又说了一大堆话。一边说着,一边比划,涕泗横流,鼻涕挂在花白的胡子上,显得很滑稽。
时旭东听得认真,黎遇也能听懂大半,面露不忍。
“他的儿子被抓走做了淮西兵。他让我们到时候,如果看见一个大概这么高,黑黑的,眉心有颗痦子的小伙子,就留他一条命。”
沈青折沉默良久。
他没有办法给出这个承诺。
最终,他道:“我等只能尽力。”
还没有翻译,老渔民却像是从他们难以开口的表情中明白了。他不再跪了,只是连连拱手,佝偻着身子,又上了小船,远去了。
太阳已经升到了中天。
一些歪门邪道被堵死,沈青折让黎遇去重新安置周晃的尸体。
他看着江面,终于下定了决心。
李希烈听到周晃被抛下江的消息,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把手里的大楚报又翻了一页。
“断崖上看得很清楚,沈青折已经到船坞附近。都统,何时动身?”
封有麟的手指落在了地图上。
西塞山和土洑镇,中间横着一道断崖,大江横注而下,崖下水网密织。
船坞就坐落在这片密集水网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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