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崔宁问,“带兵反了他娘的?”
“你忍心对薛姑娘动手吗?”谢安冷笑反问。
崔宁不吭声了。
怜香惜玉是他的优点,在此刻也变成了最大的缺点。
崔宁愣愣看着那叫觉如的和尚给他们倒茶,什么都不加的素茶,喝上去有种干涩的口感,但格外提神。
“唉……”不知是谁的叹气。
林翠环支着下巴:“要是沈郎在就好了……”
“某还是想不通,为什么呢?”崔宁仍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且哪里有小娘能当节度使的?”
林翠环直接道:“武则天还当了皇帝呢。”
崔宁挠头:“可她还是……教坊女子,这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
崔宁怒了:“谢子安,你到底站在哪边儿的?”
“沈郎那边。”谢安别开脸,隐藏着复杂心绪,“薛涛这件事,他怎么想,我就怎么做。”
“我也是,所以最关键的还是沈郎的想法,”林翠环抱着脑袋,“可是沈郎知道这件事吗?”
“好啊,是件好事。”沈青折听完,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薛涛还是太犹豫了,要是我,在节度离开西川后半日便会政变,也不用等死讯。”
余闲确认了他没有说反话,倒是意外:“为什么?”
“历史容得下一个女人的野心,”沈青折轻描淡写地说着,忽然问,“为什么是你来跟我说这件事,不是我那些将领?”
余闲退后半步:“哎呀……”
还不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过来探探沈青折的口风……
沈青折明白过来,拍拍时旭东的手臂:“他收受好处,纪委业绩来了,给我冲!”
沈郎养的军犬时小狗很快把那些西川将领一一揪了回来,沈青折踩在榻边背着手转来转去,转去转来:
“看看你们这些人吧,哪个不是我的心腹,哪个不是……总之你们烂了我的心要碎了。”
一众西川将领闷不吭声。
“算了,”沈青折坐下来,“聊聊。”
高级别西川军委会——准确地说是卧谈会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你们想问我这件事的态度,是有什么打算,不打朱滔了直接回去?”
李眸儿吭哧着:“也没有。”
“这年头当节度使的,手底下造反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
可是她总觉得不好,因为她认定了要跟着节度,无法忍受被视为同侪的人的背叛。
“再说了,”沈青折把视线移向另外几个人,“我迟早有一天是要走的,要么死,要么升官,那之后朝廷委派一个节度使来,你们又要怎么办?还不如薛涛,她肯定对你们不错。”
众将又不说话了。
地方和中央的矛盾一直存在着,只是被更大的外部矛盾掩盖了,藩镇这样国中之国的设置,垄断地方军权与行政权,必然削弱了中央的政治影响。
沈青折知道自己这些将领的德性,打仗还行,政治素养基本为零。张承照还好,年龄长些,有些阅历。但其他小年轻从提拔之后一直被庇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没经历过风雨,不知道官场上的政治斗争是真刀真枪的,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比如他年初被射的那一箭,绝不是李希烈干的,就是长安有人想让他死。
甚至于薛涛本人也是一样,她造自己的反,其实手段还是稚嫩了一点。如果是他来干这件事,第一件就是要清洗前节度的旧人,比如崔宁,一定是留不得的。
沈青折想了想,尽量直白地说:“这次藩镇之乱,起因便是一个节度使想把位置传给儿子,朝廷没答应。”
张承照说:“若是沈郎有后,那便好了……”
“我又不会生。”沈青折说。
这下所有人都看他的肚子。
沈青折:“?”
时旭东咳咳咳地别开脸。
所有人又去看他的肚子。
传闻里,时都头给沈节度生了十三个……呢。
沈青折赶紧拉回话题:“眼光放大一点,看看全国的形势,要抓当前的主要矛盾。过几天的仗要是打不好,全大唐一起没了,那我就要到朱滔那边当宰相。”
他就是想当丞相,谁是皇帝并不重要。
“那我肯定跟着节度走。”
“我也是。”
“我也。”
小德是有多不得民心呀……
沈青折头疼:“不过……我想跳槽,朱滔不一定愿意。估计战败之后第一个杀的就是我。”
所以一定要打好,打胜,要把朱滔赶回河北老家,再把朱泚赶出长安,迎小德回朝,才有和平发展的局面。
“这件事,给翠环谢安他们说,领些兵,先去奉天找陛下,别太卖力,表表忠心就行了。成都去奉天还近一些。防边的事……”沈青折吐出一口气,“不能赌吐蕃人的态度,说不定他们想趁火打劫。让崔宁去九陇,找李持,就是你耶耶。”
李眸儿还跟家里较着劲,闷闷地不说话。
“让崔宁在李持那里领一些兵,暂且把边防稳住。薛涛那里,我给她写信。”
教教她怎么造反才是最高效有用的。
开完会第二天,沈青折腿酸腰软,躺在马车里发呆,余闲一进来就说:“我感觉你今天容光焕发?”
沈青折就开始笑,兀自笑了半天,说:“你不懂。”
“……你放屁!谁说我不懂,不就是谈恋爱谈的!”
说到这里,余闲又开始思念自己的老伴,伤春悲秋,唉声叹气。
沈青折看不下去,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找我到底有什么正事?”
“哦……你看不看烟花,真的做多了。”
“看你……喵的烟花,你看我像不像烟花?”沈青折怒道,“下去,你现在是越级汇报!让你上司来。”
过了一会儿马蹄声拥上来,哥舒曜一撩帘子,弯腰侧脸:“干嘛?”
沈青折本来想质问“我给你的人你怎么用的?”“怎么没拿鞭子抽”,但看见他那傻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伸手揪住哥舒曜头顶的小卷毛,用力一拽,薅了好几根下来——
“哎!”哥舒曜大叫,“沈青折!”
“哎什么哎?”沈青折攥着他那几根头发,“哈戳戳的。”
“你……”哥舒曜一脸不敢置信,“你揪我的头发。你不会是……”
沈青折等他狗嘴里吐象牙。
“你不会是要给我下蛊,让我倾心于你吧?”
沈青折:“……”
他当着哥舒曜的面把那几根头发扬了,不光扬,还一边说:“让你的头发被马蹄踏过,这是我们西川最恶毒的诅咒。”
哥舒曜吓得急忙勒马,帘子落下,声音从后面遥遥传来,似乎是用家乡话在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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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实在是太忙了,一直加班一直加班
第183章 出乎意料
哥舒曜觉得沈青折太过恶毒。他扎营之后立刻取了一碗清水,在碗沿抹上一圈公鸡的鸡冠血,又掏出四枚铜钱,按照东南西北方向码在碗的四周,准备破除沈青折的诅咒。
就在他要请出龟儿子六世襄助的时候,一个人猛地冲进来,端起那碗水就喝——
“哎!”
曲环灌了一大口,清甜的泉水浸润着肺腑。那口气自胸口抒发而出:“哈——”
哥舒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舒坦,就是怎么有点血味儿,”曲环喝完了,抹抹嘴,把碗一搁,“还是世侄有心,知道我行军疲乏干渴。”
这是自己世叔,哥舒曜忍了。
“还有半日便能到洛阳,听说东都花美,小娘也美,”曲环忽然压低声音,“我那下属,就是越校尉,也到了洛阳。”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哥舒曜“噢”了一声。
“你傻啊,你现在就得给越昶递消息,说沈青折没死,现在在彭婆郊野。等他来了,把他往沈青折帐子里引,让他和时旭东狗咬狗,沈青折忙着调停这俩人的矛盾,你不就解脱了?”
哥舒曜终于想起来这件事——保卫哥舒曜贞操大会,简称保贞会。成员有三位,他,世叔和越昶。
好感动,保贞会里只有世叔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
只是……
“世叔,为时已晚,”哥舒曜幽幽叹气,“现在沈青折已经因爱生恨,下咒来害我了。”
曲环莫名其妙:“?”
“可怜我的天甲,我的地乙,”哥舒曜说,“还有我的玄丙、黄丁……”
“停停停你给每根头发都起了名字?”
哥舒曜攥着自己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头发,对着外面的太阳看啊看,满脸悲伤:“沈青折要用马蹄碾碎他们,用以诅咒我,可是头发何其无辜?行军匆忙,我只救出来这些。死无全尸,死无全尸啊,我的天甲,我的地乙……”
曲环:“……还有你的龟儿子。”
这次换哥舒曜沉默。
曲环以为他被哽住了,谁料哥舒曜沉默了这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对啊,我的龟儿还被他劫持过。沈青折……大约是因爱生恨了罢!”
曲环眼睁睁看着傻不愣登的大侄子取出龟甲来,借着阳光仔细打量上面的纹路,半晌,叹了口气:
“唉,像我这样能征善战骁勇无匹俊美无俦的男子,命中桃花无数,生来便是要承受这些的。”
曲环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递上自己还没喝完的水:“清醒清醒。”
哥舒曜刚喝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这是破咒用的水,一下喷了出来:
“噗咳咳咳——”
曲环给他新打了一碗净水,重新放到低矮的胡床上:“这样?”
哥舒曜严肃点头:“对。这个咒太恶毒了,不破不行。”
刚把铜钱重新码好,外面又闯进来一个人,背着弓,手扶着环首刀的刀柄,身上是蒸腾的热气。夏天穿皮甲实在是太热了。
时旭东四下一扫,伸手把水碗端起来,喝之前还记得问一句:“烧过的吧?”
“新滤的净水。”曲环呆呆答道。
他掏出细布把碗沿擦了一遍,而后仰脸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哥舒曜这才反应过来,跳脚:“是沈青折派你来的!”
就是来打断他作法的。沈青折真是心思缜密歹毒!
时旭东一愣,点头:“对。”
事情又发生了变动,加上自己一上午侦查的情况,有必要重新拟定作战计划。所以才叫哥舒曜。
哥舒曜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时旭东简短道:“奉天守不住了,我们的陛下要入蜀。”
消息越短,事情越大。
比如现在,哥舒曜和曲环都被震得回不过神来,把诅咒不诅咒,作法不作法的都抛诸脑后。
“……或者说已经入蜀了,那边的消息来得比较慢,”时旭东继续道,“还有,侦查发现朱滔一部在虎牢关有行动迹象。”
“虎牢?”曲环率先道,“是武牢关吧,怎么还叫上古称了?”
唐为避李世民的讳,改虎牢关为武牢关。
历史废物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们俩:“哦。”
曲环认怂:“继续,时都头您继续……”
他在军事会议中嚣张惯了,一时脾性还没完全扭过来。
时旭东继续言语简洁地介绍着情况,朱滔在虎牢关一带停留,而且看行军迹象,似乎不打算往洛阳来。
合理推测,他想直接跟自己的哥哥朱泚决出高低来,因此在临近洛阳的时候错了个身,领着兵直逼长安去了。
“他不想跟我们打,”时旭东说,“但是我们要追在他屁股后面打。”
哥舒曜懂了:“就像沈青折追着我那样,呃……”
他留意到时旭东杀人的目光,赶紧往世叔背后躲。
“老子傻了才跟西川军打。”朱滔说,“沈青折也不见得是真的死了,就算是死了,他手下一堆悍将,赶着给他报仇,那不得把我脑壳打蒙?亏本的买卖,不干。”
朱滔和他哥哥一样肥腻的脸上沁出汗来。阔面大耳的长相,早年还算是英武,如今却堆满了横肉。
他一边粗声说着,一边擦着脸上的汗,很快把一方细布帕子湿透染黄,旁边的亲随赶忙递上新的帕子。
帐子里没什么女人伺候,朱滔不是不近女色,主要是天气太热了,那些小娘再冰肌玉骨,靠近了也觉得热,汗腻腻的,让朱滔觉得无处下吊。
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朱滔才继续和自己副将臧否人物:“沈青折,还有西川军,硬骨头,谁来都没用。李希烈那样都折进去了,你说我们能讨得了好?”
沈青折的威名从青藏高原到华北平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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