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把吐蕃人打得缩在高原上不敢冒头,和淮西军在白塔打的那一仗把李希烈一口气推到南边,在夏口打得那一仗,彻底把李希烈打蒙了,火烧得像是山那样高,隔着十好里远还能看到猎猎燃烧的火焰,照得半边天空透红。
打也不是不能打,只要让手底下将士豁出去命,拿命去填。
但是他养的这些将领别说卖命了,少发一饷银都能把他杀了。
这年头节度使可是个高危行业。
他们对上是畏危而不怀德,对下是喝兵血抽民脂,派系山头林立。朱滔知道,但是朱滔管不了也不想管,因为他就是那个最大的喝兵血抽民脂的人,还可以利用这些派系山头来制衡。
朱滔觉得,和沈青折硬碰硬显然是不理智的。
而且他朱滔最终是要干嘛呢?当皇帝呀!
他干嘛要触沈青折的霉头呢?
惹不起还躲得起,稍稍绕个路,绕开那个大麻烦就行了。
想明白这点,朱滔便一拽马缰,带着浩浩汤汤的队伍偏离预定轨道。
洛阳这边儿之后再说,他得赶紧趁着长安空虚,都在打奉天的时候,把哥哥朱泚的家给偷了。
他就能从皇太弟变成皇帝了。
而且,根据各方面的消息,沈青折这个人还是很好降服的,只要给他个丞相的位置即可——目前,朱滔已经随口封出去十七八个丞相,二十八九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严重导致丞相和将军通货膨胀。
比如他身边这个亲随,就被他随口封了个丞相。
此人正是——汝州别驾李元平。
汝州失陷是一切的开端,李元平被李希烈俘虏后,因为颜公被劫走,李希烈捏着鼻子让他当了丞相。
徒有虚名的丞相当了没多久,李希烈眼见着有败落之相,李元平就赶紧找了个机会跑了,找了些门路,搭上了朱滔的线,成了他的亲随。
前几天又被封了丞相。
他也没干什么,只是给朱滔递帕子擦汗罢了。
他可能命里就带丞相。
“李元平?”沈青折想了想,“汝州别驾,丢了汝州城的那个?”
“是的。”李眸儿点头,示意他继续往后翻。
沈青折翻了一页,看着一处定定不动。
最后道:“丞相……李希烈不过是充面子,千金买骨供起来当吉祥物吧。死人的丞相我才不要当。”
要多酸有多酸。
李眸儿没听出来他语气里过分的酸味,点头,示意他再翻一页。
沈青折:“……”
沈青折:“这些都属实吗?”
冉冉升起的情报新星李眸儿立刻道:“当然!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发展了线人。”
沈青折把报告放下,拍了拍桌子:“为什么!”
李眸儿盯着他:“?”
沈青折站起来,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碎碎念:“我连一个丞相都没混到,他凭什么会有两个?”
他碎碎念了一小会儿,一拍桌子:“我不干了!我要带着我的人投降,拥立大秦,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不是吧!”哥舒曜一进来就听到这么恐怖的跳反发言。
曲环也眼皮一跳。
时旭东跟在最后,犹豫了一下,举起拳头跟着猫猫念口号:“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非常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棒读。
李眸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举起右拳挥舞两下:“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哥舒曜退后了半步,抓着世叔就跑,从军营这一角跑到那一角:“完了完了完了……”
他哆嗦着手,在曲环的注视中又接了一碗净水。
“世叔,你帮我护法,我要为我大唐再续国运!”
曲环:“嚯。”
他背着手站到了一边,哥舒曜紧张地准备着。
“还差一双黑檀木筷,我记得在我的包袱里。世叔,你帮我看下法坛,我去去就回!”
哥舒曜走了一会儿,有一个身影从外面慢慢晃回来。
“哎呀领导,你们在这儿躲懒呀?”余闲笑呵呵地,满头大汗,“火器营也太热了,这是净水吧?”
说着伸手就拿,仰头,一饮而尽。
“哈——”余闲畅快地吐出口气,“谢谢谢谢,还是领导体恤下属。”
不远处,折返的哥舒曜拎着筷子,满眼凄凉。
他大唐两百年国运,竟然要断在此处了吗?
第184章 槐叶冷淘
哥舒曜拎着筷子,心里一片悲戚,正巧到了饭点,干脆一扭头,提着筷子去吃饭了。
因为天气热,帐子拆了四面帷幕,只留下帐顶,沈青折管这个叫“食堂”。平时行军的时候吃干粮,像胡饼之类的,停驻在某处的时候,食堂就能支起来了,大家也就都能吃点儿好的。
是的,大家,所有人都吃一样的。
刚开始哥舒曜还不习惯,强烈要求开小灶,不然就不吃饭,绝食抗议。
沈青折说,不吃就不吃,正好省点儿口粮。
到饭点儿了,叫人端着食盘从哥舒曜帐前晃过去,香味勾得他心烦意乱,最后灰溜溜地拎着筷子碗去了。
哥舒曜觉得自己还是保留了一点尊严的——他用的是自己的碗筷。
他一进帐,大家便哄笑起来,帐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沈青折挤兑他,饭你还亲自吃呀。哥舒曜就说,吃饭的事,怎么能叫丢人……
哥舒曜这次进帐子,沈青折倒没有挤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哥舒曜站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过去了,不过很傲娇地坐在另一端,“呵”了一声。
“续国运续成功了?”
哥舒曜一摆头:“大唐福祚绵延,再兴盛百年不成问题。”
现在是建中四年,也就是783年。这个老大帝国已然由盛转衰,但要拖着僵死的巨人身躯再往前走到907年才轰然倒地。
确实是一百年不成问题。
沈青折没仔细了解过哥舒曜算命的事情,居然还有几分准头,他来了点儿兴趣,支起下巴问:“能给我算算吗?”
“干嘛?”哥舒曜很警惕,“你不是不信吗?”
“我闲得慌,不行?”
他每次说“不行?”,就显得格外挑衅。
而且他又加了一句:“还是说水平有限,怕被我识破?”
哥舒曜一句脏话堵在嘴边,气得一拍桌子,起身就走。
沈青折茫然:“他又被气跑了?”
对面的时旭东没吭声,闷闷地埋头吃饭,竹碟里堆着沈青折不吃的菜,饭也是老婆的剩饭。
沈青折苦夏,吃得少,还挑食。茱萸被嫌不够辣,味道发苦,凡是辣的都堆在了他的碟子里;肉也被嫌太腻,这是之前在汴州养的猪,肥肉多瘦肉少;能吃的是鱼,加上凉拌野菜,还有加了蜂蜜的甜水。
时旭东看见面前筷子伸过来,又叨了一块肉。
认命。他是老婆的好狗狗。
黎遇端了碗面来,放在沈青折面前,粗陶碗盛着翠绿色的细面条,间杂着藕丁苦芹,还有细细的肉臊子,碗壁沾着细密水珠,冒着寒气,显然是铺了碎冰。
“凉面?”
“槐叶冷淘。”黎遇介绍道,“用槐叶汁和面,所以是翠绿色的,沈郎尝尝……”
沈青折往外推了推,笑着说:“多谢,不过我也吃不下了,给时都头介意吗?”
黎遇:“……”
这就是时都头做的。
因为要哄着沈节度多吃一点——这种让人牙酸的理由。黎遇觉得自己学会了,以后也要这么对未来娘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来转交。
其实原因很简单。
时旭东觉得现在是沈青折在追他的状态,他是高冷而被动的被追求者。主动做爱心便当不符合人设。
黎遇求助地看向时都头,结果只看到发髻,脸都要埋在碗里了。
还有他面前明显是两人份的吃食。
“……时,时都头可能也,吃不下了……吧?”
时旭东缓缓抬头:“嗯。”
沈青折觉得哪里不对。
时旭东开口道:“不算是开小灶,只是一份心意。”
沈青折不想搞特殊,但是总吃不下饭也不是事。
心意……沈青折问黎遇:“你自己做的吗?”
“这个,”黎遇又用求助般的目光看向时都头,“这个是某……进城买的。不是刚发了饷钱吗?正好碰见军营外面有个老丈挑担子来卖,所以……”
沈青折说:“那去把老丈的担子包圆了,让大家都尝尝。我出钱。”
黎遇:“……”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张了张嘴,梦游一般往外走,准备靠运气找找。说不定真能找到挑着担子卖冷淘的老丈。
找不到就说卖完了。
但是沈郎那么聪明,分分钟就能拆穿他们的谎言。
他一走,沈青折就憋不住笑了,在桌下挨了挨时旭东的腿:“干什么?”
刚刚把黎遇的脸都给憋红了,一个劲儿看时旭东。
肯定是时小狗自己做的或者买的。就会欺负老实孩子。
“什么干嘛?”时旭东装傻,双腿把沈青折的腿夹在中间,“你在干嘛?骚扰我,这是追求者应该做的事情吗?”
沈青折明白了他那曲折离奇的小狗思维:被追求者不能反过来给追求者做爱心便当。
“你就装吧时旭东,”沈青折满脸带笑,“前几天李眸儿给我的冰淇淋,也是你吧?”
历史废物面不改色,心中大惊,问他:“这个时候没有冰淇淋?”
“没有做得那么好的。有类似的,叫酥山。”
露馅了。
时旭东摸摸鼻子:“可能李眸儿改进了做法。”
“对对对,”沈青折笑着说,“不愧是我们乖女儿。”
“嗯,”时旭东想起来,“不是让洛见当独生子吗?”
“这个……”
黎遇带着一个人回来,打断了小情侣无休无止的无聊对话。
越昶。
时旭东抬头看见他,霍然起身,手放在了刀柄上,一副戒备的样子。
越昶却没有理会,把手里的三层食盒放到沈青折桌上,简陋的木桌子似乎承不住这样的重量,吱呀一声。
沈青折回头,微微蹙着眉头,没说话。
此刻帐下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厢对峙的场面还是引起了一定的注意。黎遇吓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道:“……某一出军营便见到这位……校尉,有曲将军的令牌和印信,说要见沈郎……”
越昶只是盯着沈青折看:“瘦了。”
比上次见他又清减了一些,曲环给他递消息,说沈青折苦夏,这些天都吃不下饭。
他知道沈青折一到夏天就没有胃口,很娇气。
娇气的地方还体现在太热了不做,空调开太冷了也不做,沈青折把他推开,到处摸遥控器调高温度,最后发现他家是智能家居,声纹识别。他羞窘到满脸通红——那种窘迫,放在别人身上是没见过世面的可笑,放在他身上,只让越昶觉得可爱。
越昶过去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一点点真心,觉得说不定“窘迫”也只是一种表演,是沈青折想让他觉得可掌控,好拿捏。
但是现在不一样。
他自从知道沈青折爱过他,甚至是还在爱他,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时旭东只是沈青折的炮友罢了,是找来气他的。只要沈青折气消了,总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
沈青折皱着眉开口:“你不应该在长安么?”
“临时来的,马上走了。”
说到这里,他瞟了一眼时旭东,对方依旧是警戒的状态,冷着脸。
时旭东不会真的以为沈青折对他有一些真心吧?不过是临时找的好用的工具人罢了。
越昶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忠心护主。”
时旭东说:“谢谢夸奖。”
剑拔弩张,旁边黎遇更往后退了退。
他到底是什么运气啊?!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情!
沈青折头疼,在桌子下面不轻不重地踹了时旭东一下:“坐着。”
越昶拉开沈青折旁边的椅子就要坐下,时旭东坐了一半,重新站起来:“有人请你坐吗你就坐?您也真是脸够大的。”
“哦?”越昶挑眉,“我挨着青折坐,关你什么事?”
旁观的黎遇掉头就跑。
太恐怖了。
他这才发现帐子里的人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位——据说是沈郎的故友,叫余闲的,正在角落里乐呵呵地看戏。
高人。
越昶和时旭东仍旧对峙着,他瞟了沈青折面前,孤零零摆着一碗翠绿色的面,而另一边时旭东的食盘里则堆得很高。
“怪不得瘦了,”越昶说,“东西都给狗吃了。”
“有些人想吃还吃不到吧?”
“剩饭能有什么好吃的?”越昶忽然觉得自己被他带到沟里去了,赶紧拉回来,“谁没吃过一样。”
沈青折:“你没吃过。”
越昶:“没有吗?”
“没有。”沈青折说,“我们没吃过几次饭,我不接非公务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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