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官衙查案不感兴趣,事涉晋府郡王,纵是抚按亲自察勘取证,也未必不会受到各方掣肘,案子终要上京朝议,由皇爷定夺。”崔叙说罢,摆了摆手示意王恂赶紧闭嘴,自揣着满腹牢骚打道回府,准备静观其变。
谁知当晚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允实、刑部左侍郎冒商与锦衣卫指挥使邓乐行等人突然现身大同,会同镇巡等官入郡王府勘实此事,不出半日案情便有重大突破:临泉王王评并非中风猝死,而系毒发身亡。涉事其中的镇国将军王译与居顺县主则相互指控对方鸩杀了临泉王。
崔叙还在慢慢消化着眼前之人突然出现在大同的事实,又被这则消息打断了思绪,拢了拢外衫讽笑道:“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谁想到竟然闹到这般地步。”
他对临泉王之死其实并不关心,草草问过几句进展便图穷匕见:“你们入郡王府查验时可有什么额外的发现?诸如密道、密室、密匣……密件一类的?”
杨元昱听得一头雾水,猜想这是鹤庆侯有意的提点,忙答道:“下官谨记,如有发现必当呈送。”说完,亦毕恭毕敬地朝代王微微一躬。
坐在上首的代王颔首以应,继而默默饮茶,心中满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无奈——躲过了郭弘安,却没有躲过杨元昱。堂兄恐怕是存心给自己添堵。
他眼睁睁地看着二人公事公办地谈完临泉王的案子还不够,杨元昱又替廖秉忠、宁醴两位貂珰向崔叙问了好,崔叙关心完那自己的旧日同侪,竟又关心起杨元昱的课业与他在刑部观政的那段经历。
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叙旧,氛围之融洽,如同没有他这个外人在场。
外人。
代王咬牙切齿地想着,把自己气得够呛,却佯作大度地支颐看天,又生怕天公不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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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桑中之约
“殿下,我同杨观政去看看绀珠,说不定能问得一点什么。”崔叙与杨元昱不知说到什么兴起处,突然转过头对王恂说道。
王恂这才回过神,脑筋一转,连忙开口阻止:“可满珠说她这几日伤病未愈,心神不宁,恐怕还是不要见生人为好。”
他总算找到机会暗戳戳地扳回一城。
崔叙与杨元昱不明就里地对望一眼,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但崔叙打定主意要去试上一试:“那我自己去瞧瞧她,你们俩好好处着,少趁我不在的时候动些歪心思。”
说完,不等人多话便起身走出门去,留下王、杨二人面面厮觑。
王恂睨了不识相的杨元昱一眼,装模作样地端茶在手,观色、嗅闻,迟来地端起藩王的架子,抬目问道:“你真到了刑部观政?”
“下官……”杨元昱话还没说完,又被王恂给生生打断了。
“你到了刑部观政或许不假,不过单凭这层身份,你这回应该来不了大同吧?”
面对来者不善的句句问话,杨元昱辞色不改,依旧敬顺如初地回答:“不敢对殿下有所隐瞒,圣上他已然动了册立继后的念头。”这也是杨元昱今日登门的底气。
杨婕妤他日若能正位中宫,杨氏一族皆能扶摇直上。
王恂故作惊讶,十分生硬地拊掌道:“那恭喜你啊,国舅爷。”
杨元昱正要推说不敢,又见王恂笑眯眯地饮了一口茶,不怀好意地关心道:“国舅正当弱冠之年,家中是否说了亲事?”
“不曾。”杨元昱知道代王没安好心,碍于身份不便发作,只得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下官以为还是先取功名在身,再娶妻成家不迟。”
“也对,来年封公拜相,身价高抬,再选聘名门淑媛不迟,若能等到堂兄赐婚更是再好不过。”每一句都直往杨元昱的肺管子里戳,“杨家人都很懂得如何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杨元昱虽是外戚出身,自幼没少听这些讥讽之语,也常常在心底自嘲杨家如同朝天女户,生啖女子血肉以维系满门富贵,但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到底还是不同。尤其是代王这样生来宠荣至极的天潢贵胄,随口一句评点便足以让他记上许多年,遑论这样不留情面的当面羞辱。
他这些年来忍辱负重,周旋在勋戚权贵之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与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将他们踩在脚下。过往的杨元昱不曾这样奢求过,但姐姐际会风云,也给了他一步登天的机会。
季夏辰时,杨元昱端身坐在太师椅上,手心里已生出细密的汗珠来。他竭力按捺下疯长的野心,默然无语。
王恂将杨元昱的反应纳在眼底,转而一本正经地提议道:“正好隆庆长公主还未选婿,国舅可愿与圣上亲上加亲?”
“长公主乃千金之躯,下官岂敢……”
王恂偏不等他把谦辞说完,将茶盏啪地一放,佯怒道:“有我给你做媒,你还担心什么?担心旁人非议国舅爷的出身?还是以某的身份说不得这份亲事?”
杨元昱低眉道:“殿下说笑了。”
王恂一拍脑门,故作恍然大悟状:“国舅是担心前朝旧例,什么驸马不得在朝领任实职的狗屁规矩吧?”他语重心长地开解起来:“国舅应当知道太康长公主下嫁梁世邕时,他还仅仅是个白身,如今年纪轻轻便入阁参预国事。以隆庆长公主与圣上的关系,国舅将来何愁不会登上宰辅之位?要知道在本朝就没有万世不更的规矩,梁世邕在你前天探着路呢,你将来的功业不会在他之下。”
话说到这里,杨元昱已经分辨不出王恂的意图何在了,拿出在酒席上应付死缠烂打的醉汉的耐性与气度,硬着头皮地陪笑道:“殿下实在高看下官了。”
“是么?”王恂骤然换了一副面孔,冷笑道,“我看国舅的志向不止于此呢。”
杨元昱心神一震,几乎气得浑身发抖。宰辅之上还能有谁,这话岂不是在诬指他觊觎神器?以前他还是个小小的太妃子侄时,这无稽之言尚且伤不到他,如今杨家离真正的外戚只差临门一脚,这话无疑成了诛心之语。
更何况杨家的底蕴远远比不上仁宗与哲宗的妻族。
既身处代王宫中,杨元昱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行事准则,还是忍气吞声地拱手道:“请殿下慎言,杨某绝无此心。”
王恂面上的笑意越发森然露骨:“你不如当着我的面承认罢,冒着开罪晋府宗室与北疆边将的风险领旨来大同查案,究竟是为了点缀国舅爷的履历,还是为了来此私会鹤庆侯?”
此话说开,杨元昱倒也不惧了,与之昂首对望,不卑不亢地说道:“见山不是山,是殿下着相了。”
王恂可不会同人参禅辩经,摆手道:“罢了,国舅若不敢承认,今夜某便只好独自去赴桑中之约了。”
“满口秽言,殿下不怕隔墙有耳吗?”杨元昱见王恂对鹤庆侯的态度与往日一样轻慢,终于不惜撕破脸面,梗着脖子高声喝问道。
王恂斜倚着扶手,神情依旧悠然自若,淡笑道:“鹤庆侯夜夜与我偷情苟合,乃是不争的事实,代王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什么好害怕的?”
“恐怕只有国舅爷你自个儿心思龌龊,又总以贞节自矜,才不敢宣之于口。”他恰到好处地拿捏着杨元昱的情绪起伏,在其满腔怒火攀至顶点时,轻描淡写地予其当头一棒、一击绝杀,“对了,国舅可知圣上也在大同?”
“什么?!”杨元昱到底不是久在宦海沉浮的官油子,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这则消息犹如惊雷炸响,他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来反问道:“殿下的玩笑是不是开得有些过分了?”
“瞧把我们国舅爷急成什么样了,难不成是在路上说了什么唯恐隔墙有耳的话?还是怕某面圣时一不小心,将良园那几日的事儿说漏嘴了?”王恂微微摇首,啧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见杨元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王恂心中明了对方已被自己逼到绝处,但他决定好心放对方一条生路,免得狗急跳墙,坏了大事:“我的话撂在这,还望国舅爷善自珍重,过去便罢了,往后切莫肖想些不该肖想的,不然——”
杨元昱脑中乱作一团,已不能辨别是非真假,圣驾出巡一事非同小可,他必须马上回去核实,等不得与鹤庆侯当面话别了。
“殿下这句忠告下官定会铭记在心,有朝一日必会原样奉还。”他撂下狠话头也不回地拂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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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都是代王和准国舅爷的嘴炮。
第302章 鸩杀
“你怎么守在这儿?”鹤庆侯老远便瞧见成麦这孩子在绀珠房前忙里忙外,走近一问,也没从他支吾不清的口中听出个所以然来,光瞧见颊边一水儿的红,红透了耳根。
成麦慌慌张张地朝他见礼,一闪身就躲开了鹤庆侯的下一句问话。还是左右侍奉的侍女们东一句西一句地凑出真相来:小麦子情窦初开,瞧上绀珠这泼皮猴儿了。
鹤庆侯打发走了聚在廊下说笑的小丫头,跟在成麦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在忙活些什么。随他在院中转了两圈,才知道他在捉一只步态雍容的狸花猫。
性子闹腾的绀珠因腿伤卧床一两日便熬不住了,闷在屋中郁郁不乐,成麦平日里也要当差办事,不能时刻陪在左右,为哄她开心,便从市集上买了只猫儿来给她作伴。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唤作“团团”的猫儿也贼爱闹腾,在绀珠身边呆不了多久便要窜出门去上房揭瓦。
成麦每每来探望她,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去忙着给人捉猫。
一来二去,这只胖乎乎的狸花猫也学精了,即便有零嘴作为诱饵,也不会轻易上钩。
还是早些年伺候过大学士的鹤庆侯经验丰富,装作不经意地从它身边路过,趁其不备伸手一捉,稳稳当当地拎住了狸花猫的后颈皮,塞进成麦怀里。在小中人的千恩万谢之下,鹤庆侯顺利换得了与绀珠见面的机会。
绀珠怀里抱着团团,扶着小凭几坐在榻上,手里拨弄着几块模样可爱的小石子,见到鹤庆侯时很乖巧地点头问好。她刚从兴国寺移回代王宫的那一日,鹤庆侯亲自来瞧过一回,那时她躺在床上身死未卜,再看此时生龙活虎的模样,心中也有几分欣慰与庆幸。
“绀珠,之前弄丢的璎珞找到了,只是放在官衙里作为证物不便取回,我问过奉国将军府的王娘子,又找人给你重新打制了一副。”鹤庆侯坐在床前的绣墩上,自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给成麦,“劳烦成麦替我跑上一趟。”
在旁边端茶倒水的成麦明知这是要支他离开,但在绀珠的满眼期待中还是接过字条即刻动身了。
绀珠也明白他的用意,待成麦走后,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侯爷,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
鹤庆侯点了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绀珠将好不容易捉回的猫儿放在枕边,兀自别过脸酝酿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已是眼含泪花,向鹤庆侯哀求道:“奴婢意外跌伤与玉禾姐姐无关,侯爷能否准许她到代王宫来与奴婢见上一面?就当作报个平安也好。”
她似乎并不知道“王玉屏”已经死在淳庆九年的六月十七日。鹤庆侯向王玉禾问珠珞的来历,也是借口作为附葬之用。
鹤庆侯犹豫一霎,没有将皮球踢给代王和代王妃,而是尽可能以平和的语气告诉她最为残酷的事实:“绀珠,其实在外人眼中看来,王玉屏已在兴国寺死于非命。”
绀珠大吃一惊,眼中立刻涌出两行清泪来,愤愤道:“你们怎么能……”
鹤庆侯语重心长地解释说:“害你失足跌落的贼人还未捉拿归案,若是走漏了风声,只怕将来于你不利。此无奈之举,你满珠姐姐也是知情理解的。”
“奴婢身在代王宫中,怎会有贼人相害?”说罢,绀珠再忍不住,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除非你下半辈子都不再踏出代王宫一步,否则代王妃也无法护你周全。”鹤庆侯心肠一硬,别过脸去不为所动,还故意吓唬她说,“临泉王躲在郡王宫中,不还照样被人害了性命。”
绀珠愣了愣神,难以置信地问道:“临泉王……真的死了?”
“昨夜在自己的寝殿中遇刺,被人乱刀砍死的。”鹤庆侯敏锐地嗅到一丝端倪,信口胡诌道。
“砍死?我明明听见他们说要鸩杀……”话一出口,绀珠便知自己失言了,一个劲地摇头,“奴婢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
鹤庆侯听罢非但不急着追问,反而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你不必紧张,当日情状究竟如何我也不会再过问。临泉王既已身死,待凶犯尽数归案,你也就彻底安全了。到时候寻个由头让王娘子来与你相见也并非难事,且再耐心等待几日,多养养精神。”
绀珠虽哽咽不止,但神思却万分清明,犹自想着:王玉屏已死,自己与夔朝宗室再无瓜葛,应当不会受到牵连,而那群人密谋之事已经开始一一应验,若拖下去恐怕……一番天人交战后,绀珠破罐破摔道:“可是我还听到……”
走出那座院落后,崔叙一遍遍回想着绀珠的那番话,饶是亲身经历过益襄之乱的冲击,他也很难相信大同城中亦有宗室叛乱的阴谋正在身边酝酿。
恰好刚刚气走杨元昱的王恂也在寻他,二人在宫道上便碰了面。
王恂手一伸,将失魂落魄的崔叙揽上马来同骑,问道:“怎么样?那妮子可想起些什么来?”崔叙遂将绀珠口中晋府宗室当日在兴国寺后山厢房中,是如何密谋鸩杀临泉王及通虏举事的情形原封不动地告诉他,又央求他马上命人赶往总兵府面见安定伯,将此事通报给褚质知晓。
“绀珠如何断定那些人是晋府宗室?”王恂虽按崔叙的意思催马奔向前殿,心中却仍有疑虑,“我不是怀疑她撒谎,只是此事实在……”
崔叙依在他怀中幽幽道:“那日救下她性命的正是她的生身父亲——王岚。”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致使绀珠失足跌伤的也是王岚,所以她才侥幸捡回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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