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道中落,遭逢横祸,被人掠卖进南院中学艺至今,为褚家人所购得,伺机献于御前。
所以才会在如此盛宠之时,举手投足之间,还藏不住内心的惶恐与卑怯,处处透着小心谨慎,如履薄冰,但又必须借飞扬跋扈的壳子作为伪装的盔甲,张牙舞爪地威吓着那些妒忌他宠遇的潜在仇敌们。
不知是不是受了褚承御的影响,虽有主动招惹的嫌疑,但他对崔叙的态度确是恭敬居多,除了自报家门外,还为自己未能及时拜会前辈而诚恳致歉。
这话听得崔叙都有些纳闷,褚承御盛宠之时,都没有舞到过曹惠妃跟前,同她姐姐长妹妹短的,论这些前来后到的资历辈分。
看来文才人没有说错,这小倌儿确非褚家人私养,恐怕真是临时抱佛脚,从帘子胡同未梳拢的新倌儿里挑来充数的。
崔叙反省了一遍将自己与曹惠妃类比的不敬想法,很客气地同梦昙打着官腔:“无妨,我只不过痴长你几岁,入侍时间稍早而已。论年资排辈的事,在中官之间已是老黄历了。”但这话也就老人们自谦时说来听听罢了。
“对了,你怎么也学他们这样唤?”
梦昙无辜地瞪圆了眼,很懊恼的:“啊……我不应当这么叫么。”
崔叙解释道:“是他们胡乱称呼,把你带偏了,皇爷只有老祖宗这一位伴当。”
“那为什么……?”
“我是老祖宗的义子,他们总这样恭维,也不成规矩,你不要学去了。”崔叙讲得头头是道。
“好吧,那我叫你什么呢?”梦昙恭恭敬敬地发问。
崔叙彻底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答说:“往后见面,呼我的官职即可。我还有事向皇爷回禀,先走一步。”
不给梦昙多话的机会,崔叙自觉潇洒地旋身离开。他往后才不要再和此人见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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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写剧情写累了……想写一辆完整的车了。
第83章 那个
然而他没有去找皇爷回报今日的所遇所闻,心想着,反正尹微也会寻机将他这一日的行程事无巨细地禀给皇爷知晓。又想他才作别新欢,自己这个旧爱何必拿一堆烦心事凑到他眼前添堵呢。
崔叙从体仁殿书阁中借出几本文人笔记,再提上一箱文书,唤上一二火者研墨倒水,去了廖秉忠在甘泉宫的直房,一边办公,一边等人。
说来也巧,二人的直房正好是对门,隔着空荡荡的院落,却甚少有碰面的时候。
盖因廖秉忠的差遣多在宫外,城内亦有屋宅,偶尔星夜回宫,交完差以后随意歇上一觉,而崔叙白日无事时多在宫中乱逛,入夜则在甘露殿内侍奉,很少回屋过夜。
直等到宫门下钥的前一刻,廖秉忠才风尘仆仆地赶回直房,匆匆换了身行头就要去甘露殿交差,除了礼节性地招呼一声,别的都吝说。
“我知道你为谁而来。”廖秉忠再度踏进屋中,已是两刻以后,他将外披解下,往熏笼上一撂,便把自己往躺椅上甩,旋风似的。眨眼再看,已是姿势妖娆地斜卧在椅中,掐着嗓,像模像样地唱起了《荆钗记》。
“他眉弯新月,譬挽乌云,脸衬朝霞,肌凝瑞雪:有沈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秋波滴沥,云鬓轻盈,淡扫蛾眉,薄施脂粉。舒翠袖,露玉指,春笋纤纤,下香阶,显弓鞋,金莲窄窄。这双小脚,刚刚三寸三分。”
崔叙笔耕不辍,直到他过完戏瘾才搁笔揉腕。梦昙擅南戏,在甘泉宫中也不是什么秘密。
因随口问道:“还有呢?”
“他身世干干净净,乏善可陈。”廖秉忠把手一摊。
“没别的疑点么?”崔叙目光淡淡地望向他。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廖秉忠坐直身,冲崔奉御轻松一笑,“若真是一早打算好的,不会查不到他以前与褚家的关联。若只是临时起意,以他当下的宠遇,算是出乎众人意料了,褚家能不能把控得住还两说,咱们不必急于一时。”
廖秉忠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到桌前给自己倒了盏凉茶,拿到眼前嗅了嗅,才发现是崔奉御常饮的熟水,不免皱起眉头。
“咱们?”崔叙被廖秉忠这副拿他当自己人的态度惊到了,还有急什么?这话听着简直像是他们正谋划着把梦昙怎么做掉。
“你和我,好了吧?”廖秉忠收起那副娇滴滴的颦眉嗔态,凤眼一斜,翻了个大白眼。继而慢条斯理地抿着熟水喝,饮完后便走到书案前,弓身支肘,一手把玩着瓷盏,一手撑着下颌道:“咱家也不是存心要帮你,是不想今后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倌儿共事,皇爷光纵着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你们老几位往日里就是这么看我的?”崔叙向来不同他们过从甚密,自是不知道他们竟也八卦至此,殷殷切切地关心着皇爷的情路,这回还暗地里站队到自己这边。
“不这么看你,拿什么看,拿鼻孔看你?”廖秉忠拣了就近的熏笼坐了,拿自个儿兔绒滚边的披风当坐垫,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大有一副鼻孔瞧人的气势,“不就是仗着皇爷喜欢,才对我颐指气使的吗?”
崔叙听得出这是玩笑话,但他的确是仗着皇爷的恩宠,才能免于同这些来自五湖四海、形形色色的中官们打交道,在明枪暗箭的派系斗争与虚与委蛇的人情往来之中浪费大好青春。
他与其他貂珰也少有私下见面说话的机会,路上偶遇也从不主动打招呼,回礼只需微微点头,有时心情不好,漏看了人也是常有的事。在旁人眼中倨傲如此,也没有人敢揪着说三道四,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说秃噜嘴,教皇爷听说了……
皇爷倒也不会因此惩处他们,或是有意给他们小鞋穿,而是会诚挚地发出死亡邀请——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泰半中官虽没了那话儿,但其实都还有着一颗颇为脆弱的直男心,捅别人屁眼都有点心理障碍,更别说前后都送给皇爷玩了。
而且,皇爷还是出了名的喜新厌旧,一个不好,被发配给其他贵珰做小还好说,看在往日同僚的面子上……虽然这面子看完就是一点不剩了,但里子多半是能保下来。要是被转赠给那些近臣,可真就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所以利弊权衡下来,大伙还是一致认为在床下给皇爷尽忠要实惠稳妥得多,至于那些靠床上尽忠发达起来的,存着一点羡慕嫉妒恨,私下埋汰两句也就罢了。都是在编拿死工资过日子的,也就没有谁会铁了心地去和风头正劲的玩宠硬碰硬,冷眼看他还能嚣张几日。这就是甘泉宫的常态了。
崔叙却隐隐感到不妙,觉得这回有些不同寻常,正要开口,又被廖秉忠拿话堵了回去。
他这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廖秉忠也见得多了,也习惯了崔奉御总爱拿着深明大义的款,瞻前顾后,不肯放手大干一场,比如——先把梦昙赶回帘子胡同老家。
“咳咳,我说,你还真不必将他放在眼里,不就是曾经……”廖秉忠使了个眼色,“那个过吗,没什么大不了的,皇爷肯定还是最最看重咱们崔奉御了。”又一拍大腿,摆出一副贼盗面孔,“实在不行,您一声令下,小的就……”
廖秉忠竖起一指抹了脖,眼里还是笑嘻嘻的。
崔叙来不及追究他满嘴跑火车的劲,先问:“哪个那个?”
“就……大伙都传,那小蹄子进御时,是和你一起,所以皇爷才……”所以这几日来崔叙形色恹恹、神思恍惚,也很少伴驾,这么一想就完全说得通了。
崔叙深吸一口气,才按捺住抓起砚台砸人的冲动,端坐椅上,合目道:“尹微,我没找过你的麻烦,你能不能不要总拿我开涮?”
此话一出,廖秉忠也跟着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一番,末了方才大笑道:“崔奉御,他今儿个可不在宫中啊。”
被戏耍了一通的崔奉御也没有动气,睁目后字正腔圆地问:“那他去哪儿了?”
“这我哪知道,只是今夜回报时不见他人影,才有这么一说。”廖秉忠怕自己说漏嘴,赶紧岔开话头,“你要是真不喜欢那什么,直接跟皇爷说不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我看你,是还记恨着皇爷吧?”廖秉忠挠着头,“也怪我做事太干净了,皇爷拿不到把柄也不好惩治我,只好在致朴一事上让我吃个教训。”
廖秉忠并不知晓后来尹微的所作所为,崔叙也由着他这么误会着。
“你……难道不记恨皇爷了么?”崔叙不免好奇。
“记恨过,又有什么用呢。”廖秉忠叹息道,“致朴的确有他的过错,皇爷也算是给了他一份体面。更何况,他施给我的是一条命,拿回什么都是应当的。”
这声叹息以后,室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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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单位报到了,离开我可爱的大床。
昨天还和朋友聊了设定,在对方的解读下我才感觉到有些地方好像是有点虐,而我觉得很甜的地方,需要再给她延伸说明一下才方便get到。反思之余,刚刚看了在追的连载马!上!觉得好虐!自己相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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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
第84章 匪患
二月伊始,朝中又是一堆祭礼接踵而至。
初四祭奠先师孔子,初五祭太社太庙,初七派遣顺天府官员祭先农之神。
初八以礼部会试天下贡士,此番是由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孙彦远与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刘桂为考试官,足见其重视程度。*
可还是有人撞了枪口,礼科给事中吴澹上书称河南乡试第九名举人廖凯,乃河南镇守太监廖棠之侄,本是福建人,却滥冒河南籍贯,于乡举中式。
此事一出,群情激奋,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断人仕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众官请敕礼部削去廖凯的考籍与功名,并对去年乡试中举者的名籍严加审查。
考试移民者古来有之,皇帝遵照内阁与司礼监的意见,此例除名,之后查出者则略加宽宥。
这回,算是崔叙头一次消息比廖秉忠灵通。
廖秉忠十分愤懑不平,“他倒是会找靶子,尽挑软柿子捏。”说着暗自记下了那位给事中的名讳。
崔叙心道,你们分明是硬茬好吧。
廖秉忠看不惯他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提醒道:“外朝眼里,管他是陪床的还是办差的,什么北党、南党还是朝国犬,只要是下头缺根东西的,一律打成阉党,咱们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崔叙不以为然,但也不跟刚刚吃了闷亏的廖秉忠斤斤计较。
这事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也没人有意把火往中官们身上引。
初十派遣有司官员祭夔都太仓之神。
这期间,还因为工部奏报今年饥馑多灾,民庶生活困顿,下诏停造了卤簿大驾,但仍以兵事遣官至南京监造军器。
本来义父是打算借此机会,将崔叙再度下派至南京的,可鉴于刚刚爆出的科举丑闻,中官及其亲眷的特权问题又被摆上台面,成了朝堂市井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暂时没有引爆矛盾,但枪打出头鸟,监造、采办这等肥缺难免使人浮想联翩,还是不要在此时贸然行动为好。
而经过这段日子的锤炼,崔叙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的新工作,每日埋首于案牍之间,挥翰写下一句又一句“从其请”、“依例”、“善”……
皇爷只挑出内阁与司礼监意见相左的奏章出来细看,其他的粗粗阅过便扔给崔叙代批。
饶是司礼监已经留下许多不需要皇帝亲阅亲批的文书,每日阅读的文本量还是极大。
就是那些意见相左的,皇爷也不会自己决断,而是专门整理出来,召内、外相一起商议定夺。
这场面崔叙也是熟悉的,基本上就是皇爷坐到宝座上坐定,传双方辩论代表觐见,不消一声令下,两边话不投机,很快就某事激烈地讨论起来,接着快进到吵架,再到皇爷不得不走下来亲自给双方代表拉架……经过一番坦率的交流,最后在御膳彻底凉透前勉强达成一个暂行方案。
时间越长,崔叙越觉得,皇爷就像是个橡皮图章,好像没有亲自决定过什么事……
各地兵灾的消息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直到他传旨尚宝监太监安鲤镇守匪寇频出的江西,义兄崔和入京待命时,崔叙心中的不安与困惑逐渐达到顶点。
他终于鼓起勇气,在一天上班时挑开珠帘向皇爷道出心中所想。
王缙却很不以为意,撂下题本道:“太祖就是梁朝末年时,从啸聚山林的红巾军起家的。”
“民聚于山为匪,匪归于田为民。就如同治乱一般,你也不会知道自己会生逢何时,为官、为民还是为匪。”
皇爷说的这番大道理,一点消减不了中人心中的担忧:“可前几年,并未有过如此严重的匪患。”
“严重与否,对夔都的人们来说,只是数年后的一段传奇故事罢了,对臣工们,还有我来说,也不过是寥寥几行字。要想他是否有瞒报、谎报、漏报、误报。有时战事未起,便有捷报入京,是争头功的封赏。镇守太监、甚至巡按御史,东一言,西一句,有的报喜不报忧,有的恨不能年年挽大厦之将倾,揽功推责,春秋笔法。”
王缙深看进他双目,缓缓道:“所以往常你在时,我并不爱看这些。”
“歌功颂德的漂亮话虽没用,但胜在不用费脑,可以正大光明地看上一会儿,权当是放松身心。”
皇爷抻了个懒腰,拍了拍自己身侧,揉着眼问他,“要是看累了,就过来歇上一会儿,我念几本给你听。”
崔叙应该点头答应的,但他实在不愿相信皇爷粉饰太平的话,近两月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他亲眼从文牍中看来的,不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从前关心太少。
他只能从别处寻找突破口了,并以公务繁忙为由拒绝了皇爷的盛情邀约。
……
益王府中,晋王于正殿暖阁的炕上坐定,隔着炕桌的另一头,则坐着抱着蛐蛐空罐看的益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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