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待我不同,这是崔叙曾经大言不惭地对廖崇素说过的话。而皇爷待我并无什么不同,才是真实的境况,他骗了廖崇素以后,竟也骗过了自己。
他与死去的金绪恩、廖崇素、俞懋亭其实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还留有一条残破不堪的性命在。
很快就没有了。崔叙合目想着。
但刀尖却没有再进一分。
刀锋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牵引住了。他刚一睁开眼,便看到匕首已被皇爷夺去,刀刃沾满鲜血,在空中划过一道血色的弧线,被扔在了不远处的地衣上,浸出小片血花。
“唔……?”崔叙感到颈上湿热一片,低头一瞥,只见皇爷捂住他颈项的手指缝中,已经开始慢慢地渗出鲜血。
“皇爷你的手……”崔叙意识到,皇爷方才是赤手握着刀刃夺下的匕首,是故此刻抹在他脖子上的,应该都不是他自己的血。
“成安、成简,叫戴廷用赶快过来!”王缙喊完,扭过头语无伦次地念着,不知是在安慰谁,“没事没事,没事的,你放心,会没事的明礼,我看过了,刀口不深,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中人还是一脸状况外的茫然,直到听见皇爷说“疼”,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颈项上被捂住的皮肉里真的有些细碎的刺痛蔓延开来。他想开口说自己没事,却发现喉咙不知何时,已经嘶哑到发不出任何声音。更糟糕的是,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
但他还是依稀看到,皇爷好像哭了,想伸手想去替他拭泪,却怎么也够不到。
王缙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崔叙在他面前缓缓合上了双眼,一时间只觉得五内俱焚,甚至忘记确认掌下的脉搏,便因急火攻心,猛地咳出了体内的瘀血,溅了中人满脸,将局面搅得更为混乱。
戴廷用方才就候在明间,等着指导皇帝上药,因而最先赶到现场,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崔中人脸上、颈上满是鲜血,皇爷跪在脚踏上,正掐着那人的脖子,口中却是极为哀恸的呼唤……
等到太医院圣手们挤满了这间小小的卧房时,戴廷用已有了初步的诊断结果,崔中人颈上不慎被匕首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且因今日一直未能按时上药,被情欲消磨了体力,又受到精神上的打击,心力交瘁以致昏厥,其实并无性命之虞。
反倒是皇帝问题更为严重。右手上的伤口不说,近来宁心安养的效用,在情绪的大幅起落间化为泡影,甚至牵动了封宫期间形成的病灶,可能会在短期加重各类潜在病症,需要更长时间的调养才有可能恢复。
皇帝这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又开始了他最为擅长的颠倒黑白,把中人自杀未遂一案,说成是自己酒后失手,险些持匕伤人伤己,幸得崔中人及时救下,才没有铸成大错。只因近来内廷事务繁忙,中人养伤期间,暂不作褒奖。
唯一的目击证人戴廷用,心中虽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假意配合皇帝的表演。
太医院众人对此也保持了相当默契的沉默。
--------------------
没有黏黏糊糊,但有拉拉扯扯。以后再看看怎么改改。
缩小范围,和义父有关(好像蛮有迷惑性),皇亲国戚。
第113章 束缚
崔叙醒来时,发觉自己一点也动不了了,躯干麻木得像是已经与头脑分离,而关键的连接处刚刚才遭受重创——或许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严重。
经御医的紧急处理以后,颈上的伤口除过包扎有白纱的触感外,也没有很大的存在感,许是用了什么效果极佳的镇痛药膏。
拜他的求生本能所赐,双眼仍有些红肿,眼眶里蓄着的泪未被完全拭去,于是睁眼这样简单的动作也需费上一会儿功夫。眼睫扑闪扑闪地颤动了好一会儿,等到全然睁开,目光又与帐顶重逢时,已经被榻边安坐的皇帝发觉了。
王缙见势伸出左臂撑在中人耳边,将他又笼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崔叙茫然地眨着眼,还有些残梦未褪般的呆滞,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却是问:“皇爷的手怎么样了?”
王缙眉心一跳,极不自然地别过脸,用缠满绷带的右手的手腕蹭了蹭鼻尖,余光则细细打量着中人的一举一动。
果然,崔叙开始尝试唤醒沉睡的躯干与四肢,却发觉并不是梦魇作祟,自己可以控制手指屈伸,但除此以外的肢体竟一点也动不了了。
倒不是失去了知觉,而是被紧紧束缚在了床榻上,手腕、脚腕都是,怎么也挣动不开。
而在薄被之下,也不知被皇爷做了什么手脚,腕关节似乎均被柔软而坚韧的毛绒制品缠裹着,禁锢在方寸之地中,与床席亲密贴合。
于是一道怯懦乞怜的目光又落在了皇爷眼中。
王缙这才回过头正视他,忍俊不禁道:“你不先关心自己的伤,一个劲地问我做什么?”
“我……奴还不能关心皇爷了么?”崔叙关切的眼神从不作伪,他也没有骗过王缙的本事。
这让皇帝感到几分羞惭,觉得自己方才试探、怀疑的观察实在略显多余,小狗的确是全心全意地念着他的平安康健的。这种不经意间、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对惯于察言观色的皇帝来说,永远是最上乘的攻心之术。
“你要是真的关心,怎么还会做出这等蠢事。”王缙直起身,借此自然而然地避开了那道灼热的目光。
“我……”崔叙突然明白了问题的症结,高声叫道,“我绝没有要自戕的念头,是意外,是误会,皇爷……”说着说着,语气便有了些撒娇耍痴的意味,看起来还像借此蒙混过关。
皇帝对这篇鬼话是一个字也不信,拿受伤的右手虚捂着中人一时间编不出更多瞎话的嘴,逐一反驳道:“你意外摸出匕首,意外拔出刀刃,意外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脖子,还在上头划开一道血口子?现在还怪我看见了不加分辨,结果误会你的意思,将局面险些闹到不可收拾?”
崔叙脸一红,脖一梗,没有马上接话。他已然不复那般颓然欲死的心境了,自然回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也无从解释,总不能直说自己突然被刀锋与死亡的感觉吸引了,就像是骤然被利箭刺穿一般,难以抵挡。
他也不敢妄动,怕争执间不慎碰到皇爷手上的伤口,只能等到皇爷将他方才的话批驳得体无完肤,撤开手后,才咽了咽口水壮胆,开始重操旧业,半真半假地继续编起瞎话:“当时太想要了,奴抱着皇爷留在榻间的匕首当阳峰舔,想着能用它解痒就好,于是正要往喉咙里喂,然而不知怎的就……刀鞘就滑掉了,刀刃也没对准……”
崔叙把自己说得都有点想笑,竭力控制着表情,“等我醒过神来,皇爷就神兵天降一般救了我……”
到后来支支吾吾,终于说不下去了,不得不开始不合时宜地拍起皇爷的马屁,扑闪着一双纯良无辜的眼睛,又开始示弱讨好地巴望着对方。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上天,好在他保佑你当时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屁眼或是喉咙捅烂。”
王缙听得实在头大,赌气说完这话,就坐在榻边默默按着额角,目光定定凝在细颈裹着的白纱上,有一会儿没有搭理中人。
崔叙趁机扭着脖子撒起娇来:“奴真的没有,皇爷信奴一回好不好。”
王缙赶忙拦着不让他乱动,语气依旧愤懑不满:“谅你那点胆子,我也知道你不敢,不然你倒是痛快了,却还得拖累无数人给你的一时冲动买单。”
“义父……他知道了么?”崔叙哄完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捅了个天大的篓子,全赖对方给自己兜着。
不仅是在甘露殿内使用利器,以及自戕的问题,他还带累得皇爷负伤。如若传扬出去,这罪过与刺杀皇帝差不了多少,虽是无心之失,可伤害却是实实在在的。
但崔叙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他知道消息多半会被摁在甘泉宫与太医院内部,不会有闲杂人等获知这等秘辛。
但义父在宫中耳目众多,反而说不好。晋王摄政一事又让义父与皇爷的关系愈发微妙,他实在不欲令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自己而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他忙着呢,益襄之乱还有余波。这事我就先压下来了,你伤好以前,不许离开甘露殿半步,免得走漏了风声,多的是有人要扒你的皮。”王缙装作厉声威胁的模样嘱咐道。
崔叙得到了令他安心的回答,显得十分满意。看着他手上厚厚的白纱,微微点头应下,恬笑着:“嗯好,皇爷。”
王缙原已无话交代,但因舍不得中人半掩在锦被里的笑靥,没话找话说:“你傻呆呆地看着我做什么?”
被当面点破以后,崔叙这回非但不羞,反而更加大大方方地盯着皇爷瞧,含笑道:“我在想,皇爷当时是演戏么?”
“什么演戏?”王缙也发挥了他的专长之一——明知故问。
崔叙缓缓地眨着眼道:“皇爷哭了。”
短短四个字,却像是踩了皇帝的尾巴,让他突然弹起身,背过手在榻前徐徐踱步,犹豫片刻后才说:“除过淮王治丧那次,你何时见我哭过?”
毕竟在那以后,再无表演悲恸的必要了。
“就在刚刚。”崔叙动不了,就往榻前努了努嘴,声音里带着些偷笑意味,目光狡黠地望着他,“就在这。”
皇帝不应,又找话来掰扯:“那你说,我演戏给谁看?”
“我看。”崔叙说得简短又直接,让王缙难以招架。他也看出皇爷不擅应付这一话题,就打了个圆场,偏了偏头,眼睛盯着瓷枕上的缠枝纹饰,小声地:“许是奴弥留之际看错了。”
“你怎么就弥留之际了?”王缙眉头紧皱,一手撑在枕侧,俯下身纠正道,“戴廷用来看时,就说过你只是力竭昏厥,离死还远着呢。”
“可奴当时一心觉着自己真的快死了呀,”崔叙憋着笑,“皇爷那时若是真的哭了,奴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
王缙倾耳听罢,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像是真的被晋王给药坏了脑子,厉声质问道:“你喜欢看我哭?还是觉得自己的命就值得我哭一场?”
“我不知道。”见皇爷不似玩笑,崔叙眼帘一垂,不接话了。
“内廷之中,自戕自残是重罪,若胆敢再有下回,我不会保你。”王缙喘匀了气,又摆出那副唬人的阵仗。这回却是吓不住崔叙的,毕竟人死万事空,若能成功,也管不得这许多了。
“皇爷信我,这回真的不是,也不会再有下回了。”中人自知理亏,又见皇爷气都顺不过来,只好一遍遍地澄清与保证,给人顺毛。
二人间的拉锯从来就是你进我退,见崔叙缩回去一截,皇帝就得寸进尺一分,盘问他:“那你就是存心吓唬我的?”
“天地良心,奴怎么敢。”中人细声细气道,被吓住似的,也低头不看他了。
“你怎么不敢?”王缙又下一城,“就因为扶芳的事,是吧,你不喜欢她?”
“这件事,奴早就同皇爷仔细分说过了。”崔叙把头一偏,向着帐内,渐渐回想起自己与扶芳的那场冲突来,情绪又随之消沉了下去。
“哪怕就当她是个丫鬟使唤呢?”皇帝不善与人共情,却善于体察情绪,知道自己触碰到了中人的心结,坐回床榻边,想着替人好好梳理一遍,看能不能开解几分。
“皇爷应该知道,我也不需要有人贴身伺候起居。”这话不仅说了他自己,连皇爷也捎带进去了。王缙怎会留意不到他的这一点小心思。
“连你也开始同我打机锋了。”他左手扶着膝头,无奈摇头道。
“我知道,皇爷身边没了我,也还会有其他人,不会缺人,也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因双手受缚,崔叙只能歪着头,连翻身也做不到,皇爷伸手轻轻一扳他的下巴,便把人拨转回来了。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中人便又匆忙闪躲开了,皇帝却围追堵截似的望着他:“你要是不想走,可以直接告诉我。”
“皇爷就当我说了胡话吧。”崔叙依旧低眉顺目,不再多言。
王缙沉吟几息,觉得欲速则不达,今天实在不是一个谈心的好时机,他全无准备,应对不了中人情绪的反复起伏,于是退让说:“那你先好好养着,这些事往后有的是时间聊。”
这话一出口,接着便是要起身离开,去忙他的那堆案牍政务了。
--------------------
今日份的黏黏糊糊。字数略微多了一点点,隔日更,周日再更( ̄ ρ ̄)
在作者群看到了花样求评方式,准备好好学习一下。
另外新人物会是目前提到过的公侯伯府中的一员!还没有写到他出场,感觉人物设定如何完全取决于落笔以后的效果(叹气)
第114章 拉扯1.0
崔叙慌忙喊住他:“皇爷,益王世子他……”忽又觉得时机也不甚好,但话如泼出去的水,眼下怎么也收不回了。他拼命祈祷着,盯着皇爷的背影,希望对方不会因这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回转身。
“你说吧,我听着的。”教这句话喊得醒了点神,皇帝三两步迈回来,又端正地坐回原处,神容庄肃地等着中人的后话。
“益、襄二王治罪以后,您要拿他们的家人怎么办?”如今只能是硬着头皮问出口了。不过中人还是欲盖弥彰地换了个问法,拐着弯地关心益王世子。
王缙并不揭穿,他坐得乖巧,回答得也很痛快,话里却是一派肃杀之气:“待动乱平息以后,二王及其府中家眷自有归处,襄王之位我还未想好,至于益王之位,就由世子的遗腹子继承。”
“什么?!”中人失去了对声音的掌控,脱口问道,“难道世子妃是皇爷的人?”
“总之留着他们也无用,徒生仇怨罢了,斩草除根,除恶务尽,若大夔注定还要有益、襄二藩,何不用我自己的人。”这相当于是承认了。
比起他们探讨的益王世子的生死问题,王缙更关心中人这样一惊一乍地说话会不会牵动伤口,于是又要用伤手去覆那圈白纱,阻止他乱动。
46/165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