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月露前世死的痛不痛快。”周瑑记得蒋升攻入城后,他再三下诏毒酒赐死白妃,但蒋升就是不接旨。后来他听身边的内侍说,蒋升将白妃宫中的下人全数屠尽,却并不处理,就把白妃拴在满是血污的宫殿内,还每日管吃管喝。周瑑大概猜到蒋升打的什么主意,但身边劫后余生的内侍宫女被吓得无人敢听他的话,还是已经去怀王府养老的何姑姑赶来,领旨去赐死马上临盆的白妃。
想起那时杀红了眼的蒋升,再对比如今在自己身边黏黏糊糊的蒋升,周瑑很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
“少爷,郑大人求见。”外面戍卫轻轻敲门禀告。
内室地上一片狼藉,周瑑关了里门,叫郑慎进来,心道这位神捕消息灵通,蒋升刚出门,他就来了。
却不想郑慎开口压根没提蒋升,他忠于职守,说的是太子被绑一事:“殿下,臣共捕贼八人,据他们交代,贼首两人已逃走,臣已发公文给各州缉捕。还有一贼交代,数日前,他在路口放哨,有人来找天陀山匪首,说要绑人,想来……”
周瑑接道:“绑我并非是贼人自己的意思?”
“看来是,”郑慎点点头,“臣已命此贼人回想那人容貌,之后也会在城中张贴缉捕告示,定会找到想对殿下不利的人。”
“既然如此,”周瑑道,“此事孤就全托给郑总捕,务必抓活的。”
半晌过去,郑慎还没回应,周瑑看不到外面,试探地叫了声:“郑慎?”
郑慎忙告罪:“臣领令旨。方才臣看到窗棂下有碎木片,以为又有贼人,故而发愣,请殿下恕罪。”
周瑑解释说那是本来就有的,又随口安抚两句,郑慎也就识相离开。
“郑慎”
周瑑写下这个名字,画了条线与“余将军”三字相连,既然蒋升叫郑慎叔叔,那么他师父和郑慎必然有交情。
他在最上面写下“阿母”两字,再和郑慎名字相连。周瑑一直知道,父皇未登基时,郑慎为养母做事,那时的岳贵妃根本不会避开周瑑,教他习字时来了信,她便直接拆开看,有些人文法不通写了别字,岳贵妃还把信的内容这当做反例教他。
他还记得,那些信末尾出现最多的就是“郑”字,其次是“杨”字,确实没有“余”这个字,但并不是来信的人都会写本名。
“郑慎为阿母做事,他与余将军相识,那么余将军与阿母是否相识?”如此想着,他在阿母和余将军中间也连了条线,中间画了个圈。然而周瑑知道的还是太少,想着想着,面前的字慢慢化成一个个墨团,水墨游动起来,丝丝缕缕糊成一片。
蜡烛快要燃尽,“啵嚓”爆了个灯花。周瑑蓦然惊醒,才发觉自己困得在桌边睡着了。
月上中天,蒋升还没有回来,周瑑心里不快,只把写白家族人那张纸收起来,执笔将其他纸张都涂黑。他举着纸在蜡烛旁犹豫了下,想起那日山火,转而泡进水盆里毁掉。
景阳城更夫敲过五更,天已蒙蒙亮,周瑑辗转反侧良久才睡着。他再醒来时,感觉眼皮上有些痒痒的,伸手去拨拉反而被人抓住,睁眼看去,蒋升坐在床边,换了一身短打衣衫。
“你回来了?”周瑑迷糊着坐起来,见屋内已打扫得干净,桌上放着个惹眼的包袱,里面有棱有角,也不知放了什么。
蒋升揉搓着周瑑的手,有些心虚道:“殿下,我得去一趟北州,大概十天就回来。”
“嗯。”周瑑点点头,隔了半日才道:“你去北州,十天就能回来吗?”
蒋升忙道:“我是单人走小路,能快些。”
周瑑眼睛雾蒙蒙的,像是没睡醒,又像是不舍:“你既然要去北州,顺便拖钦差几日,别让他们太快回来。”
见蒋升面露疑惑,周瑑继续道:“父皇让陈大人回来时把我送回都城,你拖他几日,我就多几日把白府的烂账算清楚,回去禀告父皇。”
听这话蒋升忙连连应声,眼睛一转就有了损招:“那我出关这一路上跟驻守的几位将军说,钦差陈大人嫌他们来时招待不周,如此等陈大人回去时,他们必然盛情招待,怎么也能拖他十来日。”
周瑑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蒋升又道:“对了,我方才去医馆交待,一会儿就把那个小夏送回来服侍你。”
周瑑还是恹恹的,蒋升忙道:“你放心,我十日……最多半个月,肯定回来。”
如果在话本上看到这句话,蒋升估计是回不来的。
周瑑不禁摇头,笑自己乱想。
蒋升哄着他道:“你闷在家里无聊,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出去玩玩,然后再回京,可好?”
“那你快去快回。”周瑑笑着推他,不提防蒋升忽然俯身,搂着就狠亲一番,亲的周瑑险些喘不上气。
“殿下真狠心,昨日咱们才亲热过,现在就赶我走?”
“那你别去了。”
蒋升把自己绕了进去,为了掩饰心虚,他又亲了亲周瑑,这才拎起包袱离开。
之后,周瑑回归正轨,魏万二人每日来报白家抄家之事,郑慎却没再来过,估计还在追缉贼人。周瑑在纸上默默写下正字最后一划,已过去五日,也不知蒋升是否顺利到达北州。
屋内供着水仙,虽然香气扑鼻,但失于天然,还是窗外春光更好。周瑑靠在窗边看外面微吐艳红的花苞,心思颇为不稳,不知花开前蒋升能不能回来。同一个想法,蒋升在时他还能当笑话,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周瑑开始反复咀嚼蒋升走时说的那几句话,并真心忧虑起蒋升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能否顺利归来。
他正乱想着,身边“哐当”一声,原来是小夏连续中了两次迷药,还没全缓过来,时不时就低头犯困。周瑑见他趴在边几上睡着,也不忍苛责,还给他披了件外袍。
等正字写完第二个,万谨拿来部分白府抄家名册,是按照朝廷规制写的,周瑑随便翻了两页觉得无甚意思,直接翻到最后看了个数额,问道:“万大人,你可有找到白府账目?”
万谨回道:“回殿下,只有总制衙门里的公账。”
周瑑将名册往旁边一甩,故作不快道:“万大人,金银名册只能证明白高商贪墨,你回京要向陛下细细禀报的是他是如何倒卖军粮,又是何人经手这些大事。难道我父皇叫你来,只为了抄这几件金银古董吗?”
事关外戚,万谨做事难免束手束脚,魏礼一直在他耳边叨叨无所谓,万谨心道你是陛下潜邸时的心腹侍卫,我不过是一届外官,如何能比?因此太子说一步,他才敢迈两个小碎步。
蒋升就是在万谨唯唯诺诺要告退时回来的。
周瑑心情顿时大好,对万谨的勉励也温柔不少:“万大人辛苦,凡事只是怀着报效朝廷之心,秉持公义忠信,就不会出大错。”
万谨与蒋升擦身而过,蒋升只随意拱手,万谨见他风尘仆仆又礼数不周,皱了皱眉。
蒋升却顾不得许多,戍卫刚把门关上,他就紧紧搂住周瑑,用唇齿诉说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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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补了后半部分
第16章 16 迷信活动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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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蒋升回来,小夏总觉得很别扭。
他是如今的太后遣去陪伴当年的永王长子的,到后来永王改封忠王,继承皇位,小夏侍奉储君多年,地位自然不同,除却内侍监里的几个大太监,谁都对他客客气气的,周瑑脾气又好,小夏逐渐也生出说一不二的脾气来。
然而蒋升完全不吃小夏那套,殿下还偏心帮着这人。蒋升回来那日,用膳时居然直接坐在殿下对面狼吞虎咽,边吃还边说自己路上餐风露宿,好久没吃这么丰盛的饭菜,最离谱的是他吃完居然打了个嗝!
到了晚上就更过分,小夏素日在外间守着,蒋升不但抢占了外间,还亲自把他的铺盖挪到西厢房去。
小夏忍了几日,终于在蒋升抢着研墨摔了墨条时无法忍耐:“你这么喜欢伺候殿下,何不自宫入宫,到时就能日日夜夜陪伴在殿下身边了。”
他没想到蒋升如此谄媚不要脸,扭头就把这话当笑话说给殿下听,还补了一句:“就算我答应,殿下舍得让我进宫吗?”
周瑑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轻斥小夏道:“你现在说话怎么也不知轻重起来?”
小夏忙不迭请罪,轻手轻脚退出去,他不知道自己一出去,蒋升就把殿下抱在怀里,挺着胯蹭来蹭去,咬着耳朵问:“殿下,你舍得把我阉了吗?”
周瑑感觉到身后又有熟悉的东西硬起来,还在自己臀缝间磨蹭,不由脸颊泛红,嘴上抱怨:“能不能消停两日,还说带我出去,你回来我不用说门,快连床都不必下了。”
“我想你了。”蒋升把怀中人领口扯开些,像狗一般在他脖颈和后背处卖力啃亲,“出去的事再等等,我总得安排妥当,要不真有危险,吓着你可怎么好?”
吓着?
周瑑心里自嘲,都再活一次,还有什么能吓着我?
有些事就是这样,如果不提起来也不想着,但一旦提起来,就令人不想再等。
“就算你不带我,我就出不去了吗?你去叫魏礼来,让他明日找个佛寺道观的,咱们去拜神求签。”周瑑难得耍回性子。
“拜神?”蒋升抬头疑惑。
“对,”周瑑把他往外推,“明日拜神,今日得斋戒。”
蒋升哼了声,显然是对斋戒之事不太赞同,但还是让人去给魏礼传信。
太子要求,魏礼自然无不可,他询问常同知,本地就属延寿寺香火鼎盛,当日便命军士戍卫们前去清场,除修行僧人外,其他闲杂人等全数轰走,并在寺中安排岗哨。
第二日,蒋升陪着太子步入寺中,两人在大雄宝殿敬过香,有小沙弥奉上签筒,周瑑净手后抽了一支,见蒋升毫无动作,不解道:“你怎么不抽一支?”
蒋升犹豫再三,黑着脸也抽了一支。他虽听话勉强抽了签,马上就开始挑刺:“小和尚,你们解签的老和尚呢?”
小沙弥战战兢兢道:“我家师傅年事已高,现在禅房恭迎贵人。”
“摆谱,装高人。”蒋升低声抱怨,被周瑑按住手才不继续废话。
两人往方丈禅房去,魏礼和万谨跟在太子后边也敬香,魏礼抽了一支签,万谨面对签筒却摇手道:“圣人云敬鬼神而远之,我就算了。”
魏礼要等太子解签完才能去,小沙弥把他俩让进一间禅房坐等,面面相觑片刻,万谨道:“魏大人方才可看到那白丁小子与殿下一同上香?这也太……”
魏礼却不以为意:“太子年少,被人绑走受了不小惊吓,此刻自然依赖救命恩人,你我若说出来什么难免引得殿下不快。我预备回京后上禀陛下,给那小子在六卫中找个事做,磨磨性子,教教规矩,若他是块璞玉,以后没准能担当大任,若是砖石,殿下慢慢就看不上他了。”
万谨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又不好多言,正逢此时有戍卫来报,说寻到白府前师爷的行踪,他忙托魏礼安排把人抓回来。
事实证明还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万谨直觉更准,此刻蒋升正坐在院子里生闷气,因为老和尚一次只让一个人进去。
周瑑进禅房略欠欠身子,面前发须皆白的老和尚却偏身躲过。老和尚道:“施主乃尊贵之人,老衲年迈无能,不敢受礼。”
闻言周瑑心下一动,将签递给老和尚,笑道:“我没有慧根,还请禅师指点迷津。”
“这是三十九签,签诗曰,天运实难思,切莫妄强求,曾以石磨镜,枉费己功夫。”
老和尚凝视周瑑双眼,幽幽道:“施主,此签是你的,也不是你的。”
听到签诗,周瑑明白又不明白,听老和尚这句话如醍醐灌顶,自己的命数前世已经注定,今生却未可知。但他却不懂什么叫“莫强求”,难道这意味着自己今生再改变多少都无济于事?想到这里,他问:“禅师,切莫妄强求,难道天命一定,人力便不可扭转了吗?”
老和尚目光如电,说话云里雾里:“施主,若天运真已定,又何来难思呢?人生在世,顺势而为,你只不要强求磨砖为镜即可。”
“如此说来,事情并非无可转圜。”周瑑想着就说了出来,又对老和尚道:“不如我捐几千金,将延寿寺翻修一新可好?”
却不想这老和尚不走寻常路,他居然道:“老衲听徒子徒孙们说官府有意归还三清观,虽所信不同,但佛道都是修行之人……古语道唇亡齿寒,若施主能极力促成此事,重修道观,也算还了一段孽债。若能再给我寺东方药师琉璃如来重塑金身,老衲就感激不尽了。”
周瑑自然应允。
老和尚闭目高呼佛号,半晌才睁开眼看着周瑑道:“释迦摩尼割肉喂鹰,施主慈悲为怀,能救众生性命,已是大功德。老衲小小建议,很多法师只会看表不能观本,老衲也是寿数将近才比先前略强些,之后施主敬香即可,不要轻易再求佛问道,免生冤孽。”
蒋升在外面等的不耐烦,踮着脚走到门口偷听,正听到老和尚最后这句话,心道这老秃驴还算识相。
老和尚微笑道:“施主,老衲言尽于此,施主有佛性,很多事自能领悟。”
周瑑自觉豁然开朗,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问过老和尚法号。老和尚虽告诉他自己法号广缘,但再次转身躲过,并不受他的礼。
听他们说完,蒋升迫不及待推门进去。
周瑑没料到自己在里面和老和尚说了两刻,蒋升不到半刻就出来了。
大怒的蒋升把签拍在石桌上,拉着人就走:“那老秃驴说我根本不信神佛,不给我解签,还让我积点德。”
周瑑被拽得一个趔趄,想着这老和尚有些意思。他却不知,老和尚在半个时辰后在面对明显十分迷信的魏礼时,让这位内卫统领很出了波血。
蒋升很有些不服输的脾气,从佛寺出来,他没有跟周瑑回家,气冲冲留下句“我明夜就带你出去”,人就不知去哪里了。他不在,小夏终于能尽情给蒋升挑刺,诉说着他种种没规矩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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