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摔了酒盅,慌不择言:“没人知道,不,殿下被绑,跟我们没关系……”
这谎言未免拙劣,周瑑笑着戳穿:“孤到此地后,夫人兵士困在后院,消息不通。你又如何得知孤曾经被人绑走,并对此毫不惊讶呢?”
白夫人一时语塞,再次跪倒:“请殿下……殿下对白家如此咄咄相逼,难道忘记元怀皇后的生养之恩了吗?”
“孤还以为你得再等等才能提到母后,”周瑑摇摇头,“孤这几日一直在想,先皇时逆王与父皇夺嫡,朝堂上争论不休,所以到了如今,有些臣子总觉得怀王有意与孤相争,孤就当这是先朝遗毒。但白家在先皇时首鼠两端,父皇登基后已经恩赐你们爵位官位,你们为何还不知足,非要掀起风波?堂舅母叱责钦差的英姿孤虽未亲见,但想来不逊于堂舅前往军中叱责领军大将,果然夫唱妇随。”
“殿下,你不懂……”白夫人急着想辩白,却又被周瑑打断。
“我不懂?你是不是又想说大将军夫人是怀王的亲姨母,大军凯旋父皇就会废了我太子之位的废话?你们真是可笑,居然觉得父皇能废掉我。”
白夫人呆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周瑑厌烦的神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求饶。
周瑑命小夏也去外屋守着,放低声音道:“你派人去绑孤,是不是因为与蒋升有仇?有人给你们传递消息说路上蒋升得了孤的青眼,你打的主意是不是孤被绑之后将此事嫁祸给蒋升,再卖孤一个人情来饶恕你们,如此一箭双雕?你坐在白府库前闹事,是不是想逼孤出来求情?”
白夫人本能躲避着周瑑的眼神,不敢相信他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她虽被周瑑步步相逼至无话可说,但想起蒋升,白夫人又如抓住救命稻草般跪走几步:“殿下,就算你要处置臣妇,也不要被那蒋升骗了。我家老爷生前说,他家从关外伸手到关内,势力庞大不可控制,如今有钱有兵,绝不会甘为臣属。留蒋升在身边,殿下无异于养虎为患啊。”
周瑑抽出蒋升送他的剑丢到白夫人面前:“夫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你比我明白。”
白夫人捡起剑,手不听话地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她以为会是救星的人。
周瑑重新坐下,还舀了碗冷粥喝:“堂舅母你想好,我现在若叫出声,或是你把剑往前刺,就是两个灭族之罪。若你痛快自刎,担下所有罪责,你还会以诰命夫人之礼下葬,孤保你儿女不死,让他们回老家安然度日。”
“臣妇可以一死,但殿下真要如此狠心吗,对自己母家都要斩尽杀绝?”白夫人横剑在手,发出最后一个疑问。
“我这几日总想起当年贵妃教我下棋,”周瑑转着手中的碗,“她给我讲过,多余的棋子反而会扰乱棋局,该舍的就要舍弃,如此,棋局才能看得更明白。当年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倒是略有所悟。”
“那殿下就等着岳贵妃的儿子来抢你的大位吧。”白夫人丢下这句话,自刎而亡,血喷溅出来,染红了周瑑的袍角。
周瑑手一松,粥碗落地碎裂,发出清脆声响,外面的小夏听声音冲进来,看到地上伏尸,被吓得坐在地上,嗷一嗓子把郑慎和门口戍卫都招了进来。
郑慎先踢开那把剑,确认人已死后忙问周瑑:“殿下无事吧?”
周瑑摇头,似是惊魂未定:“孤不过向夫人问询今日郑总捕禀告之事,还赐了一杯酒给她,谁知她忽然暴起抢了墙上的宝剑自裁。”
郑慎忙安慰几句,蒋升听到消息跑了回来,魏礼和万谨也都赶过来,围着周瑑问东问西。
众人忙收拾出另一间厢房让周瑑暂住,商量再让太子移驾哪里,周瑑却道:“不必麻烦,孤打算在这里再住几日就回京。”
在一片混乱中,白夫人尸身被挪走,无人发觉那把剑被郑慎捏着剑锋捡去。
是日,郑慎买了上等香粉、药碾和一把羽毛,自己动手将香粉碾得更细,之后拿羽毛轻轻沾上香粉,均匀摇了薄薄一层在剑柄两侧。
之后他掏出贴身的水晶镜,细细辨认剑柄上微微可见的纹路。
半晌后,郑慎从锁着的匣子里取出之前在周瑑外屋捡到的羊眼圈,他本来打算待太子回宫,将此物拿给蒋升,再劝他几句。如今看来……郑慎随手将那东西捏坏丢掉,拿软布沾水细细把宝剑上的香粉擦净。
既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这个局外人就别凑热闹了,省得再把自己搭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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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本来也不那么白
第20章 20 天命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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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蒋升私下来找郑慎,不过他此行除了要剑,还有别的小九九。
“郑大爷,”蒋升叫长辈的称呼从来没个定数,“我不太懂,你说天陀山上那些贼人,得判个什么罪?白家那些人,又是个什么罪?”
“从逆大罪,不等秋决就可斩立决。白氏为元后娘家,恐怕要等圣裁。”郑慎没好气道。
“名门望族就是好哈……”蒋升干笑几声,但郑慎冷漠以待,让得他颇为尴尬:“我不懂律例,比死轻一等的罪是什么?”
“流配。”
“我明白了,多谢大爷。”蒋升接过剑便要离开。眼见他踏出门槛,郑慎终究没忍住,忽然叫道:“蒋升你回来。”
蒋升忙踏着小碎步回来,乖得离谱:“大爷您还有什么事?”
郑慎皱眉盯了他一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次的事……以后有事你不要再自作主张,去吧。”
蒋升唯唯诺诺离开,再回家时,他终于见到第四位钦差,被他坑惨了的陈文维。
陈文维面露菜色,似是刚刚大病一场,说话断断续续,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呕音:“殿下,臣,不辱皇命,请殿下,回京。”
“陈郎中请起,”周瑑忙让小夏上蜜水,“你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成了这样?”
“谢殿下。”陈文维谢恩咽了口蜜水,好歹往下压了压,说话也顺畅许多:“臣途径录州,守将袁恩死活拉着臣喝了一夜酒,臣水土不服在鹰喙关病了几日,入关后只能躺车里绕走官道。臣实在惭愧,身体不抵用,成了如今这样。”
周瑑瞥了旁边一眼,蒋升心虚,忙道:“我即刻请个好郎中来,给陈大人医治。”
转眼到了回京之日,这日子是魏礼请广缘老和尚千算万算的黄道吉日。之前圣旨送来官牒,任命万谨接替白高商之职,他得筹措军粮、整肃风气、接来家人,公务私事忙得他四脚朝天。病好些的陈文维同魏礼、郑慎一道送太子回京,比起来时,他们的车队更长,后面跟着抄白家所得的各色珍宝,足有五十车。
临行前一日,蒋升问周瑑:“真的不用我送吗?我送你回去再去也行。”
“你不是说要把咱们的事告诉你师父吗?”周瑑亲自擦拭宝剑,笑道,“我们走的慢,你回来没准还能赶上,若没赶上,你就去找严临,反正你也认得他。”
“嗯……”蒋升哼哼唧唧的,“要我师父知道了最近的事……他说不定得扒了我的皮。”
周瑑把秋霜剑搁到桌上,转身去扯蒋升的领口:“这么扒吗?那你就说太子可不答应。”
蒋升按住他乱摸的手,调笑道:“你又招我?这回不怕被弄得狠了?”
想到前几日自己因为陈文维的事责备蒋升,也不知怎的又滚到床上,周瑑红了脸又回身去擦剑:“你说去拖陈文维几日,怎么让人家上吐下泻,活丢了半条命?你还好意思说。”
“你也问了,”蒋升不慌不忙去关了门,说话间从背后猛地掐着腰把周瑑抱起来,“别人都好好的,就那个袁恩抽风闹事,真与我无关,怎么还提这事?”
“天还亮着呢。”周瑑被压在床上,手指轻点蒋升的鼻尖,“回京后东宫到处都是人,你老这样非得有流言传出去,说你是个妖孽。”
蒋升低头一口把乱动的手指咬住,含糊道:“那咱们走前玩够一夜别睡,好不好?”
“明日还要出发……”周瑑才想起身,就被蒋升整个压倒。
被按着亲的周瑑不自觉揪着手边的衣领,果不其然被笑了:“殿下这么着急扒我吗?”
“你就嘴硬吧,”周瑑得了些喘息的机会,“唔……明日你要骑马出关,小心腰上没劲掉下来……啊!”
“殿下才嘴硬吧?”
蒋升摸到后面,挑逗着两人连接之处,感觉指尖处微微湿润:“你早就想要了吧,这里水多的都溢出来了,我不用力就滑进去了。”
周瑑气恼去捂蒋升的嘴,却又被他用舌头勾着舔掌心。
蒋升有意讨好,轻柔地吻上面前的唇,极富耐心地撩拨着周瑑,连身下的动作也不大用力,并不像平日里那样鲁莽。这样的温柔反而令周瑑不习惯,不知道这人又想搞什么,他双腿悄悄攀上蒋升的腰,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渴望。
但蒋升显然没有领会,他居然把自己的家伙抽出来,一路往下亲着去寻周瑑的分身,含在嘴里吮吸着。他今日无比卖力,尽力往里吞咽着嘴里的东西。周瑑不提防这招,就在他嘴里泄了出来,蒋升也不嫌弃,咳了几声全数咽下去。
“你……”周瑑缓过来后神情复杂,自觉做不到如此。
蒋升没有管自己仍然硬挺的分身,静静抱着周瑑抵着他腿根,不时叹息几声,终于引得怀中欲求不满的人来问:“你平白叹什么气?”
“我在想我们在这里快活……”蒋升暗窥周瑑脸色,“而前线军士拼命厮杀,听说先皇时大将军战急时曾赦免囚犯充军,称之为涅面兵,我想……”
周瑑明白蒋升想把牢里那些山贼捞出来,却装傻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且当时外敌攻入鹰喙关,李大将军也是被迫的权宜之计。”
然而周瑑越想越不是滋味,转过身背对着人道:“……以后你有话想说就说,不用刻意讨好我,孤缺人奉承吗?”
蒋升刚要解释,就被下了逐客令:“明日启程,你收拾一下吧。”
蒋升凑近想去再讨个香,却被周瑑偏头躲过。他觉得自己为从逆之人求饶才惹恼了太子,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还没说完就被周瑑打断:“蒋升,在天子或是储君近旁就会被无数人审视算计,你要自己想好……想好了再去京城找我。”
两人略有不欢而散,周瑑回京路上没有等来蒋升。回京后他将一切禀报父皇,并把那张处置白氏族人的纸拿出解释了一遍,皇帝全盘采纳。
迟迟等不来蒋升,周瑑情绪低落,又感染风寒,索性托病不出,连经筵都免了。又过了一个月,蒋升还不见踪影,到五月端阳,这日一早周瑑穿戴起皇太子服制,愈发心烦不已,想着要不要派人去寻找蒋升。
毕竟是过节,周瑑起了个早去大朝会,立在御座之侧。玉阶下,庆平驸马白炎徵终于见到太子,不顾规矩几步上前问安,见太子不过消瘦了些,精神倒还好,终于放心。
这日皇帝兴致很高:“今日飞龙在天,前线亦有贺表,阴州复叛,朕方忧心大军被截断粮道,幸有录州都尉迅速驰援,斩贼将首级,平定叛乱。”众臣自然又是一番歌功颂德。
大朝会后,侍读严临来给太子问安,与驸马白炎徵在东宫撞上,两人见面眼神交错堪比仇人。周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驸马,转而问候严临父母。
严临道了好,却低头不语,被周瑑追问方道:“臣不敢欺瞒殿下,允州虽得,但余涣死后前线军心却不很稳,何况我父亲身体未见起色,听说朝中屡屡请陛下求换将。”
“你说谁死了?!”到如今,周瑑终于知道了蒋升师父的名讳。
严临忙道:“余涣将军是关外降将,曾救过我父亲性命。母亲家书上说,他三月下旬假意投敌,引允州大将月安吉到一条羊肠小道,以一己之力诛杀敌将十数人,之后被逼跳崖殉国。”
他说着话,见太子脸色不对,忙道:“臣不该与殿下说这些。对了,臣收到一封书信内封套写着转给殿下,之前殿下身体欠安不见外人,臣也不好让人转交,今日才带来。”
周瑑点点头,攥着那封信,明白自己不用找,蒋升必然去了前线军中。
严临退下,周瑑隔了好一会才打开那封信,里面只有一句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后面附了个“升”字。
这让周瑑彻底陷入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改变蒋升的命数。
过了六月,朝堂上关于换将的争论越闹越凶,其中夹杂着议储之事,皇帝一气之下贬了十几个各部官员也不管用。到了七月,皇帝召儿子来勤政殿商议此事,周瑑建议还是用拖字诀,选而不用。父子二人正说着话,忽有邸报来,重臣们喜气洋洋一道前来报喜:“陛下大喜,殿下大喜,昱州大捷。”
昱州在三山交界之处,是再进的咽喉要道,此胜至关重要。
皇帝大喜过望,翻着战表直言训斥道:“换什么将?朕还从没听说过打了胜仗还要换将的。”
打了胜仗,周瑑也高兴,心里却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他见兵部二位侍郎站在最后,手中各捧着厚厚的册子,走上前问道:“这是何物?”
兵部尚书不想被眼尖的太子看到,只得答道:“殿下,这是之前所有的阵亡将士名录,军中送回要准备抚恤的。”
周瑑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他命人放下,自己坐在侧座从四月开始翻找,四到六月只有零星战事,直到六月中旬昱州开战,名字逐渐多起来,周瑑翻了十几页,就翻到七月初一,蒋升的名字居于首位,下边写着左部校尉,登城跌落而亡。
身后众臣的贺喜之声不绝于耳,周瑑却觉得头突突地疼,他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掏空了,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
周瑑用力抓着自己的外衫上刺手的金线龙纹,想让自己保持冷静。他咬着唇往前慢慢走了几步想回东宫去,走到殿门处终于支撑不住,倏然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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