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整天,蒋升回到东宫已是傍晚时分。
“……就是这样,严临与陈家姑娘有染,也不知道他两家如何掩盖这丑事。”蒋升把今日之事详细给周瑑讲了一遍,幸灾乐祸做了如此结语。
“救命之恩还真是令人难以割舍,”周瑑叹气,“我听严临说过,他逃回京城路上是被陈家救的,我还想他为何说这话时表情缱绻得很,现在想来大概是这位陈姑娘救的他,两人一直偷偷来往。”
蒋升嗤笑一声:“严临若真那么有情,让严梧给他去提亲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还不是舍不下驸马的荣华富贵。”
周瑑摇摇头:“严临和信安妹妹的亲事是岳贵妃和燕国夫人私下定的,就算不愿意他也不敢违拗。不过如今父皇倒是合意,他一向更属意于惠庆姑姑的儿子……”
说到此处,周瑑脸上笑容全失,急起身高呼小夏进来。
“你现在赶快去燕国公府,就说父皇要召严大将军、燕国夫人和严临一家入宫觐见。一个时辰后宫门要下钥,赶紧去!”
蒋升不解询问,周瑑另派内侍去向父皇通报自己要过去,才边更衣边给蒋升解释:“燕国夫人对她和贵妃的约定看得太重,我怕她气头上把严临打死。”
临走前,周瑑叮嘱一句:“之后你不必再跟着严临,我今日回来晚,你累了就先睡吧。”
最后一丝晚霞点缀在天边,坐在步辇上的周瑑觉得它宛如一条红线,月老随手描绘,又是一段姻缘。
今日皇帝还在勤政殿批阅奏章,周瑑匆匆进去跪下道:“父皇,严临和陈文维侄女有私,儿臣怕姨母生气,借父皇威名急召严家觐见。”
皇帝听太子详细说完今日之事,点点头道:“朕就说,那严临比信安大了九岁,两人不甚相配,不如惠庆的小儿子比信安小一岁,两人年龄更加合适,偏你母妃……”
说到岳贵妃皇帝忽然愣住,周瑑忙接道:“父皇,信安妹妹还小,姻缘天定,未来的事何人能说清呢?”
皇帝想了想,又宣鲁国公、陈太夫人与陈文维一道觐见,另叫传旨太监暗示陈府把陈小姐看管起来,不得动私刑。
“父皇?”周瑑心有所动,“父皇是想……”
皇帝朱批过一份奏章,方点头道:“小儿女之事,不必造孽,朕索性赐婚,免得重臣龃龉。”
这话里隐隐有责备的意思,周瑑忙解释:“父皇,这不过是巧合而已,若咱们不知道严临对陈姑娘有意,等将来信安嫁到严家会更麻烦。”
皇帝这才点点头:“太子你回去罢。”
周瑑拜别父皇离开,转回东宫。
蒋升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给周瑑又添麻烦,他正翻着看边耀最近编纂的书,听周瑑回来,起身殷勤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周瑑使了个眼色,看小夏带着一众人退下,才简短道:“你今日做的事惹我父皇不高兴了。”
但蒋升哪里在乎皇帝:“那你呢?你生气吗?”
周瑑愣住了,他没想到蒋升居然是这个反应。
蒋升反应过来,追问道:“那他生气会对你不好吗?”
周瑑眼睛泛起水气,岳贵妃把他养成太子,其他人把他看做太子,他自己做一个太子,但没有人在乎过他本身,想到此处,他轻轻笑了。
“没事的,说来你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被废,我说让你先想,你现在想出来了吗?”
蒋升不懂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诚实地摇摇头。
周瑑拿出一封信递给蒋升:“先皇当年……并无遗诏,父皇是作为长子登基的,我是嫡长子,如果他废了我另立爱子,意味着他抛弃自己上位的法理,那么他的上位是不合理的,一定会有藩王借此作乱,现在你懂为什么父皇明知你我之事却不管了吧?”
蒋升听到这话的反应和周瑑想象中一模一样,瞪大眼发楞,半晌才回问:“他知道的吗?”
周瑑撑不住笑:“你居然以为父皇不知道,科考之事已过,他现在心里惦记着削减宗室开支的大事,这也是贵妃走前说下的第三件大事,此事之后,藩王势力大减,有朝臣捅破你我之事,再加上我身体不好,父皇就可以议储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说旁人的事,并不生气恼怒。蒋升却听得快气死,在周瑑暗示下,他打开密信看了一遍,问道:“所以有人约你……”
蒋升到底没傻到直接说出“造反”两个字,周瑑拿回信点点头:“这是之前庆平姑姑来时塞给我的。”
“那你怎么办?”蒋升忧心忡忡,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不如就把太子让给怀王,咱们去游山玩水吧?”
蒋升终究是个闲云野鹤的人,就算在前线做了一年军官,还是不懂权力意味着什么。
“咱们闲聊的时候,我听你说过会有镖师在走镖时夹带自己的东西偷偷挣钱是不是?”
蒋升以为周瑑不想再聊这事,叹气应承:“是,尤其是我师父接手前,我听说当年有个叔爷做得很大,事发之后被官府判了绞刑,连累我师祖创立的兴会镖局被抄,后来我师父又创三河镖局。”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周瑑掩饰喝了口水,这件事他听岳贵妃说过另一个角度的,是讲她如何发现兴会镖局内部不和,通过各种手段废掉亲近政敌的镖局势力,并以恩人身份入伙镖局,从而掌握北方商路动向的。这个故事他太熟悉,但从没想过被岳贵妃利用的人会是蒋升的师父。
记忆的深处,是彼时还充作王府幕僚的岳贵妃的声音:“顺儿,不能心软,就说我跟你说的这个乙,他本在打斗中占上风,就因一时妇人之仁,若不是我在近旁,他的右手就废了,不过这倒方便了我,卖了个人情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三河镖局三分之一,随时可以派人查账。”
如果乙就是余涣,周瑑发觉自己和蒋升的牵绊可能比想象中的还多。
如今周瑑已经明白,事情不跟蒋升说清楚他永远会走偏,故把声音放到最低诉说:“正如你讲的夹带故事,庆平长公主身后一定有夹带反贼,这人想鼓动我造反,达成他自己的目的。那我不妨将计就计,隐在他们中间,看看他,或者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蒋升本能觉得这事危险,但看着周瑑的笑容,终究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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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7章就完了
第36章 34 砸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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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来武科比春闱晚半年,本次武科本说定由燕国夫人主持,但自皇帝给严临赐婚之后,燕国夫人气得抱病不出,这事便落在惠庆长公主的驸马连白维身上。
本朝若想从武科上位,其实比科举还难,不仅每次招的人很少,且要求文武双全。因为打仗,今年却是个例外。在连白维的推动下,军中正六品之下的武将也可报名武科,按照成绩升降赏罚。
没什么人知道,这个主意是周瑑暗示给驸马的,他手持一卷《左氏春秋》对连白维笑道:“驸马,万物之散聚皆在此书,名将关羽好读此书,姑父也该读读。”
这话听着像劝学,蒋升完全听不懂,但他把周瑑每句话都记得很牢。很多年后他受伤修养听松平儿子读书,才发觉“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之后,太史公写有“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臣弑君,子弑父……”等语,直到那时候,蒋升才猜到连白维做过什么。
连白维微有诧异,上下打量周瑑后笑道:“臣确实不通春秋,但略看过战国策,今见太子,方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荣肃贵妃当真视殿下为亲子。”
他俩言辞交锋打哑谜,蒋升在一边犯困,连白维笑着看他:“殿下身边的这位新羽卫大人要不要下场试试?”
“他不用。”周瑑摇头,“姑父您自己能用五万人制服南疆各族,这是前头多少老将带十万军士都做不到的,也让孤明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如今北边战事未平,前朝疆土尚有四州在敌手,我朝可出不起一个赵括。孤只求姑父能秉持公心,多拔擢几个像您一样的将才。朝廷求才不论出身,姑父也不必在意谁的面子,若有人大胆托到您那里,您只管告诉我,由我处理。”
连白维闻言屡屡点头,他自己出身寒门,听周瑑这话很顺耳,豪爽笑道:“陛下也这么说,既然如此,就劳烦殿下,不如……就请新羽卫大人隔几日来公主府,把那些人给我的字条信件拿到东宫,可好?”
跟这位驸马接触几次后,蒋升居然产生了些奇妙的英雄相惜之感,连白维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之前他不懂为什么要放东狄人,谁劝也不管用,如今听了连白维在南疆推行的政法,才略有所悟。当然,让蒋升产生惺惺相惜之意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他发现驸马和长公主的相处与自己和周瑑很像。
比如这日,蒋升在公主府正堂等着,隐约听到后面有男女在说话。
“连白维你拦着我作什么,你也听母后说了,今日我就非要看看这个蒋升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姑奶奶,你是我亲祖奶奶成不,咱们回去吧,看个傻小子有什么意思?”
蒋升听出其中一个是连白维,他的口气跟平常说话大不相同。蒋升是个没甚礼节的人,大概猜到说话的女人是惠庆长公主,索性起身往后去,想说她爱看就看呗。
但他马上就后悔了,忙转身回来,却不可避免看到连白维跪在盛装女子的脚边,抱着人家的腿不放。
待蒋升在正堂参拜惠庆长公主的时候,连白维已恢复了平日派头,长公主让蒋升跪了好一会,才冷笑道:“长得倒还罢了,只是一个兵痞出身的人,如何能在太子身边侍奉?驸马,不如你这回武科选几个更好的让殿下挑选。”
蒋升被这话气得想骂街,总算他还记得周瑑给他叮嘱过利害:长公主并非他的嫡亲姑姑,先帝时惠庆大公主是皇后嫡出,当今皇帝是李妃所出,所以在公主府要忍着点。忍了又忍,蒋升僵硬地点点头,接过驸马手中要给他的东西,愤然离去。
武科殿试照例是皇帝坐在高台上看底下比些什么射箭、摔跤这类的把式。周瑑想起之前殿试自己的反常,生怕武科殿试也会如此,便让蒋升跟在身侧。
周瑑不明白为何这几日蒋升白天总是半死不活的模样,晚上倒是挺生龙活虎的。
由于惠庆长公主的那句话,蒋升看下面谁都不顺眼,就算看到里面有几个熟悉的身影也并没有心情好一点。他觉得自己好像陪着皇帝选妃的皇后,心里烦闷还得表面装大度。
周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蒋升害怕的事倒是发生了。
皇帝忽侧身叫他上前,笑问道:“朕看这几个人尚可,驸马念名字,让太子也看一看。”
连白维故意往后看了眼,笑道:“这是今年举子中的佼佼者,景州张举子,慕州元举子,苗州于举子,还有这三位,这位是盘州方副尉,京畿河都尉,还有这位,是臣一手带出来的现任盼州都尉池屿。”
长公主夫妇没跟周瑑说过,周瑑心无旁骛,只按选拔人才去看这六人的履历和今日表现对比。
蒋升只觉得嫉妒之火快要烧到嗓子眼,瞥一眼方偌,盯住那个池屿不放。
“是真不怕死啊……”方偌心底如此感慨,在场的人唯有他看过蒋升发起疯的样子,很诧异皇帝居然敢让面色阴沉的蒋升站在身后,他暗暗做好准备,只要蒋升有异动就冲上去把人摁住。
“父皇,儿臣看这三位举子都很好,皆能百步穿杨,但三位校尉摔跤功夫更佳,果然文易做,躬行君子难为。”
周瑑给出这么个总体评价,并没有具体说谁更好一些,在后面的蒋升火气渐消。
皇帝还没说什么,连白维笑道:“殿下说的是,臣觉得该让他们几人互相比试,不知陛下殿下能否屈尊下台看看?”
“允。”
皇帝一个字让周瑑把推辞的话压在嗓子里,只得随着父皇下高台往校场正中比武台侧,坐在御座旁观看。
三位举子先比,最后是张举子夺魁,于举子次之,元举子再次之。皇帝因笑道:“元举子品貌端正,倒也担得起武探花之名。”这三人名次定下来,轮到方、河、池三人比试,方偌虽然轻松打赢河都尉,却与池屿不分高下,他担心一会蒋升发疯,漏了个破绽落败下来。
随后张状元与池屿又比试一场,是池屿占上风。
连白维又笑道:“看来臣没有辜负陛下栽培,选出的人还算能勉强看的过眼。”
皇帝也笑:“驸马何必过谦,当年朕能把南疆重地交于爱卿,自然是信你的。”
“臣十分感念陛下知遇之恩,但臣看来殿下还得向陛下多学学,蒋校尉久在北地,熟识当地兵事,如今在东宫做一个羽卫,着实算不得人尽其才。”
连白维装作没注意到面色不虞的周瑑,继续说道:“如今陛下看池都尉可还得用?不如让他顶了羽卫之职,另授蒋校尉允州都尉之职如何?”
蒋升听这话气得肺疼,几乎要暴怒出声。周瑑见状忙赶在父皇之前说道:“多谢驸马美意,孤身边有蒋校尉足够,倒是你如今回京,南疆少不得人,还是留池将军戍边为上。”
这话许诺给池屿升官,连白维听了又道:“殿下说的也是,那方副尉或者元探花殿下看如何,不如留一位在身边。”方偌能感觉到阴毒的目光刮到自己身上,他欲哭无泪,又不敢多话。
“驸马大人说的不对吧?”
蒋升忍无可忍,压着怒气开口:“世上还有什么比陛下和殿下的安危更重要吗?难道不该留下功夫最好的戍卫皇城吗?”
这话从劫持过皇帝的蒋升嘴里说出来很讽刺,但此时明摆着驸马要跟太子过不去,没人敢随便插话。
“看来蒋校尉觉得自己比池校尉更胜一筹?”连白维故意激道。
“不敢,比比就知道了。”蒋升闪身上前,出拳变爪直奔池屿咽喉,池屿往左躲开,不提防蒋升在空中诡异一转,掐上他后颈,抬脚踹他腿弯处,直接把人压着跪下。
“蒋升,不得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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