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升的眼睛一直黏着太子远去的轿子,此时完全看不到了,又听郑慎在这里与个小校唠叨,满不在意道:“没人就自己去找,郑大人还能给你大变活人不成?”
“你先闭嘴。”郑慎对蒋升声色严厉,转头对上司火校尉却客客气气:“那我一会儿与魏大人说,调一队兵士来助你,你务必将此事办好。”
司火校尉这才转忧为喜,又道:“大人……能不能多调些人来,此处离缘山不远,下官怕有匪人趁火打劫。”
郑慎点头应允。
司火校尉见他们要走,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这人是谁,忙问道:“下官眼拙,不知尊驾是……”
王勇道:“这是刑部督捕司总捕郑大人。”
司火校尉顿生敬意:“原来总捕郑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莫要怪罪。”
郑慎摆摆手,与蒋升、王勇一道上路回城。等四处无人,他又支走王勇,这才问道:“蒋升,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没事就行啦……”蒋升拖着调子耍赖,“郑叔,你放心,小侄保证会把这事处理的干干净净。”
这简直就是不打自招,郑慎看着他这一身扎眼的染血蓝袍,怀疑道:“你动手杀人了?”
“杀不杀的,也无甚所谓。”蒋升不在意道。
郑慎见他神色如常,扬手扇了两下,嗅着空气中的血味,皱眉道:“这味儿不像人血,你到底是唱的哪出戏?”
在他咄咄逼问下,蒋升却忽然岔开话题,笑道:“郑叔,你之前说开疆拓土是第三等的大功劳,我昨日不明白,今日却懂了,因为第一等的大功劳,是救驾之功吧?那第二等是什么?”
“是从龙之功。”回答这个问题时,郑慎已明白了蒋升的意思,不禁笑了:“你现在怎么说话也绕圈起来了?”
蒋升摇头道:“我师父一直嫌我说话太直,那我自然也该学着点。”
面对晚辈,郑慎又教训起来:“你这人确实说话做事不动脑子,一激动就不管不顾。方才你做什么训斥那校尉?将来继承你师父产业,难道你对所有手下只会非打即骂?什么事都一股脑逼下面去做,不听人家的难处,将来有你好果子吃。”
“郑叔,你怎么也喜欢唠叨起来了,果然人年纪大了是如此,我师父近来也是絮絮叨叨的,不如原来雷厉风行。”蒋升郁闷道。
郑慎咂摸几下,在偏离的话题中找到问题:“你还真是个好侄儿,我刚与你说我要支持怀王,你就想着跟随太子的从龙之功?”
“郑叔,你看你都不生气的,说明你之前也没跟我说真话啊。”
蒋升贱兮兮丢下这句话,跑着去追太子那一行人,他既不想与郑慎解释,又意识到此时自己该跟在周瑑身边,赶紧把“名分”定下来,不能让旁人把他挤出去。
回到白府,周瑑的安排倒也妥当,他让魏礼找个地方给蒋升洗漱休息,自己却在洗尘更衣后马上召见郑慎问话。
可怜郑总捕只能跪在屏风外,他万事不知,却得打点精神应付太子的问询。
“郑总捕,你方才留蒋升说了什么?”太子屏退左右,转着手上一杯清茶问道。
郑慎心里一紧,虽有屏风相隔,他却能感受到太子审视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也在储君怀疑之中,心里暗骂蒋升,这哪像处理干净的样子?
“殿下,”郑总捕谨慎道,“臣只是问问他殿下有否受伤,还有恶徒为何人。”
“哦?”屏风后传出的声音略带疑惑,“孤倒是无碍……”
第一个问题已经被回答,太子显然想听第二个问题的答案,郑慎无奈,如实道:“恶徒为谁,蒋升未告知于臣。”
“我自己说!”
门口忽然响起蒋升急躁声音,郑慎心中扶额,觉得自己方才一通教训都教了狗。他刚洗了澡,头发湿漉漉挽了个髻,中衣外随意披着件氅衣,看着是刚从浴桶里出来就迫不及待赶来。
周瑑不想让旁人知晓自己的怀疑,只想问问看上去与蒋升有渊源的郑慎。而魏礼在琢磨白府的漏洞,他深觉戍卫不够,又不敢从本地调用,没着人特意盯着“救驾功臣”蒋升,甚至给他安排的屋子都离太子不远。
蒋升耳力不错,刚进门听到太子疑问,藏在门边又听郑慎有些犹豫的回答,忙自己跳出来,打算把他那套在水雾蒙蒙中编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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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过渡
第10章 10 在悬崖边左右蹦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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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站在决定自己命运的悬崖边上时,他往往并不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对于蒋升来说,一生中有过很多这样的时刻,然而他自己大半时都不知晓,可谓运道极佳。但这样被命运眷顾的幸运儿,只需一次失误,就将满盘皆输。
方才洗漱时,蒋升忽然想起自己师兄松平的一番言论,说的是撒谎。那时他因故被师父责罚扫镖局院子,师兄在旁嗑瓜子,把皮吐了一地还幸灾乐祸道:“你傻不傻,所谓扯谎,要八分真,二分假,全是谎话,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如何能骗的旁人?”偏偏师父路过,听到这句话,将他俩一起丢去罚跪。
蒋升福至心灵,想到一套说辞,与事实仅有些许偏差,却能完美应和上昨夜的一切。
他现学现卖,扑通一声跪在门口,膝行绕过屏风,一头磕在周瑑脚面上:“殿下,我昨夜确实没说实话!其实我认得天陀山上的山贼,之前还与他们称兄道弟来着,呸!”
蒋升扭头对着窗户啐了一口,稍微往上双手抱着周瑑脚腕,痛心疾首道:“殿下,我们开镖局做买卖,与绿林道确实有些交情,但也只是酒肉朋友。昨日上山,知道他们绑了您,我原想靠着交情劝降他们,谁知他们执迷不悟,与我翻脸。”
周瑑觉得让蒋升这么说下去,一会儿就得蹬鼻子上脸,忙道:“你出去请郑大人起来,都坐着回话吧。”
蒋升这才不情愿出去,与郑慎一道坐下。有郑总捕盯着,他收了那些唱戏做派,挑着关键说:“说起来,我没与山贼翻脸时,他们同我说,是个乔装的老头雇人行凶,这老头说自己和万大人有仇,让他们绑万大人之子,谁知错绑殿下。”
众人皆知,万谨现在还是钦差,钦差的事办好才能正式接任,并没有携家眷前来。
周瑑点点头,心里明白这是有人借刀杀人:“然后呢?”
“然后我让他们放人,但他们贪恋银钱,不肯从命,”蒋升诚恳道,“我与他们争执,又不敢透露殿下身份,习武之人,一言不合,我们就打了起来。”
郑慎怀疑地看着滔滔不绝的蒋升,蒋升不敢回看,简短道:“之后我重伤那俩贼人……匪首,天陀山寨沿山而建,我怕他们喊底下喽啰来救,到时双拳难敌四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俩屋子点了,以此隔绝道路让下面无法增援。谁知我到佛堂,又遇到匪首之妻,她也有些功夫在身上,我索性把她就地结果,这才能救殿下出来。”
他这套说辞着实高明,将很多事情都解释通顺。周瑑想,若蒋升与那些贼人争执的时间够长,身上沾染他们房中的香气也算正常,然而信任之余,还有夜半的诡异钟声在心头萦绕。
可惜他骗不过办案无数的郑总捕,但郑慎也没想着出言拆穿。他知道,蒋升最多放走贼人,却没那个本事布局,若他真有魄力下这样大一盘棋,就不会杀只鸡或鸭来凑血,当时索性过河拆桥,把帮忙绑人的匪首杀了,岂不毫无破绽?郑总捕已在飞速思索,到底主导此事的人是谁,他又怀着什么目的买通山贼去绑太子。
这个疑问自然也盘桓在蒋升心头,蒋升总觉得此人冲他而来,若不是自己聪明机敏,恐怕他和池家一共哥仨此时已整整齐齐在死囚牢里,所以他更迫切想把这个藏在暗处的敌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这事并不难猜,蒋升知道更多内情,很快想到了——白家。
首先,这敌人并不想害太子性命,因为他再三嘱咐要自己报仇,不能假手于人,所以在他来之前,太子并无性命之忧。其次,这人知道太子来此会暂住白府,还知道池家哥俩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从白府里绑人出去。最后,从结果而言,官府抓到了池家兄弟自然能审出他蒋升,对储君动手这样大的事,自然又能牵出他背后的师父等人,再动用些朝堂手段,将他家一网打尽。
蒋升豁然开朗,可惜这些话不能外传,不然这不得给白家铁板上钉个死罪?他暗下决心,一定要不显山漏水,同时还要把行事的人找到定罪,以消心头之恨。
一切想通,蒋升偷偷看了看屏风,上面周瑑的影子一动不动,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周瑑只觉挫败,自出京后到半路惊醒再到而今,他什么都没做成,与上辈子一模一样。于他,整件事如笼罩在云里雾里,明明郑慎、蒋升、魏礼,甚至连刚丁忧归来复职的万谨都好像知道不少内情,独独瞒着他,这四个人中最好套话的,自然……
“郑总捕,”周瑑下定决心,客气道,“小夏吸入太多迷药,还需太医……医者治治,孤心有余悸,这几日就让蒋升在这里充作羽卫吧。”
他如此吩咐,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公事,但说完还是忍不住红了耳垂,脸颊边如有火烧。
蒋升大喜过望,若无郑慎在此,他非得冲进去抱起周瑑转个三圈,摁在椅上好好亲一通,再……说起来,药液脂膏也得赶紧采买,可不能让心头肉受伤,定要伺候得人舒舒服服的,不能让他不适,对此,他可谓深谋远虑。
正巧魏礼着人来请郑慎过去商议捉拿山贼一事。他刚出门,蒋升迫不及待冲进去抱起周瑑,没头没脑一通乱亲,在人耳边洒着热气:“我以为回来,尤其知道实情后,殿下大概不会再正眼看我,毕竟我这人没甚学识又粗俗不堪。”
周瑑无言以对,憋了半晌只能说出一句:“你这么说自己,岂不是显得我不会识人?”
“这倒也是。”
蒋升答话后抱着人硬转了一圈,双双倒在身后卧床上,毕竟一夜未眠,他人也不是铁打的,便道:“殿下,我不闹你,也该歇一会。放心,有我在身边,没有人能对你不利。”
周瑑虽也困倦,但心上压的事太多,让人无法安眠。他抚着蒋升的头发,皱眉道:“伺候我的姑姑说过,头湿着睡觉要生头风病的……你去把门锁上,咱们靠着说说话,擦干头发再休息,你说好不好?”
蒋升哪儿还能说出个不字来,忙拴上门,披散了头发,拿了块手巾擦着。
“对了,”周瑑靠在蒋升身边,另捡一块巾帕帮他擦着擦拭发尾,“之前郑慎说你父亲杀了白总制,到底是为什么?”
考虑到周瑑与白高商的关系,蒋升终于含蓄了些,仔细道:“我知道的是这样,当时大军攻入北州驻扎修整,本是寻常事,但有个将军……好像姓高的,他带了手下几个亲信往百姓家……嗯……抢东西抢人……胡乱杀人……”
此等小事太子自然不知,蒋升见他十分惊讶,忙道:“这其实在军中都是常事,不要闹得太出格谁也不管。但我师父从出兵救录州后便与严大将军和夫人说好,这回咱们收复失地,要行义军之事,将百姓从外族多年欺压下解救出来,均田于民,因此首重军纪,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邸报里没写过这件事,”周瑑叹气,“但这与白高商何干?”
蒋升不悦道:“我师父当时就斩了跟着胡闹的手下,但严大将军却没有军法处置那位高将军和剩下几个人,只是将他们军职一撸到底,谁知这几人还不满意,便叫来白总制给他们做主。”
后面的事周瑑已看过严大将军呈上的密奏,白高商到了军营后很快激怒严夫人,嘴里不干不净说严夫人与圣上有染,被投诚之将就地格杀,白高商已死,严夫人盛怒之下,也下令处斩之前闹事的高将军几人。
如果这就是事情的真相,周瑑觉得这几个人确实死有余辜。
“对了,你师父是谁?”周瑑发出疑问,“我记得郑慎说是你养父?”
“我师父就是我养父,都是一样的。”
蒋升想找点什么佐证自己接下来的话,起身拽下帐钩递给周瑑:“殿下,你比我识货,这是牙雕的吧?这玩意雪白剔透,一看就不是死去的老象牙做的,你想想,捕杀一头象要多少人?取下的象牙,居然只雕了一对帐钩用来挂帐帘,哦对,帐钩还要合适的大小弯度,这东西,你说价值几何呢?”
周瑑犹豫道:“白家是望族,若有些珍宝代代传下来,也属平常。”
闻言蒋升心里别扭,却生怕两人间起了嫌隙,终于想起自己该少说两句,打了几个哈欠推说困倦,拥着周瑑沉沉睡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便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周瑑把玩着手中帐钩,一般人家,不过用金银制成此物,奢侈些的用玉石,连他也没见过牙雕的此物。他心烦不已,想起身出去走走,但蒋升梦中也搂得很紧,丝毫不放。周瑑想用力挣脱出来,蒋升瞬时清醒,问道:“怎么了?”
此事不能太急于一时。
周瑑这样想着,抚过蒋升眼下乌青:“无事,你勒得我喘不上气,睡吧。”
等到郑慎与魏礼商议完再回来时,他惊觉太子屋门从里上锁,忙问门口新换的戍卫:“少爷和另个人有出来吗?”
“没有,”戍卫自知身负重任,忙道:“少爷一直在房中。”
郑慎往出走了几步,却想起太子失踪那夜也是如此,终究不能放心。他绕到内室窗外,屏息听去,听到有平缓气息声才放心,只是……他侧耳细听,怎么方才好像有两道声音?
郑慎急着去审几个落网的天陀山喽啰,没有多想,转身离去。
屋内蒋升察觉到窗外的人离开,才将毒镖收回囊中,在怀中人拧起的眉上轻吻,重新入眠。
周瑑睡着却并不安稳,在梦中,依旧是那些记忆碎片纷乱不堪,片片如刀锋划伤他的魂魄,让人不得安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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