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穗一坛子酒下去,酒劲还没上来,略算清醒,吃了几口菜,又问:“你又是为什么来喝闷酒?一个姑娘家还跑来这种地方喝酒,要是被人占了便宜都没处哭去!”
姑娘听着,双手捧着脸,眼泪直掉:“我问你,我医术好不好?”
“好!”
“这就对了!”
姑娘边哭边笑,伸手在时穗后背一巴掌:“老娘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差点死在剑门关。好不容易到了长安……”
“好不容易混进去太医院夺得魁首!”
“好不容易在圣上面前露了脸!”
“好不容易陛下还不嫌弃我是个女子……那个狗日的偏偏说我益州卢氏乃小姓,不登大雅之堂!”
“老娘努力了这么多年都抵不过一个姓!”
她站起身来,把一个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摔的粉碎:“我日你仙人板板嘞晓得个锤子!”
听着熟悉的方言,时穗又把一坛子黄塘汤灌下去。心中生出他乡遇故知,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念头来。
他摇摇晃晃的拉着姑娘坐下,说:“晓得个锤子!老子都跑到卡卡角角头,狗日的连根秧秧都不放过要扯干净!”
姑娘听着时穗的方言,扑倒他怀里,痛哭流涕:“之前说我不如男子,现在说我小门小姓,人生怎么这么艰难!”
时穗拍拍她的后背,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一醉解千愁!”
“干!”
“干!”
姑娘又问:“你……你又为何来借酒消愁?”
时穗瘪嘴,看着老乡,借着酒劲,再也强撑不住了,哭天抹泪。
“我特么眼瞎,找了个纸片人谈恋爱,还被骗了,失恋了!”
鬼哭狼嚎的吼:“谁年轻的还没眼瞎过!”
他站起来也把坛子摔的粉碎,看着地上的残躯,心中怅然若失,竟然有些爽快?
姑娘撑着头,眼神迷蒙,笑着:“怎么样,是不是很爽快!”
“爽快!”
姑娘豪爽的站起来:“来,一起砸!狗日的说我小姓!”
“狗比平安骗你爷爷!”
“小姓怎么样!有本事别生病!”
“不要脸娶这么多媳妇儿活该肾亏!”
“拿酒来!”
保儿看着这边两个醉汉边喝边砸不亦乐乎,又看他二人衣衫褴褛并不像有钱人,有些畏首畏尾的问老鸨:“妈妈,那两人?”
老鸨眼皮都不带抬的:“让他们嚣张!没钱就打扮打扮拉出来见客,看那模样拾掇拾掇也还不错!”
保儿心下打鼓:这妈妈忒不是人!
时穗和姑娘背靠背,两个都一边傻笑一边流泪。
“老鸨!”
老鸨摇着扇子,看看地上心里盘算值多少钱,走过来,不怀好意的说:“二位喝好吃好了?”
“叫,叫几个姑娘来!伺候伺候哥几个!”
老鸨挑眉:“您二位在我店里又是砸东西又是吆五喝六的,我这生意可没法做了,先把酒钱结了!”
时穗从兜里把带出来的几贯钱扔在桌上,半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叫几个姑娘来,还要好酒!”
保儿捧着银钱,心想:这也不够啊!
老鸨笑问:“公子要点谁?”
时穗侧过身体,抬起手臂把姑娘揽在臂弯里,竖起手指头,问:“爷今天带你,带你见见世面!”
他手指在桌面点了点,仰天长叹,又絮絮叨叨的念着:“醉不成欢,惨…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江浸月。”
他笑着,双眼无神的看着前方,点头,说:“我要举止风流,好尚甚雅的颜令宾,颇善谐谑的王苏苏,素为三曲之尤的楚儿,善令章巧谈谐的郑举举,杨妙儿、王团儿。”
“我跟你说,她们,可都是真绝色!大开眼界,不亏!”
姑娘重复着:“不,不亏!”
老鸨笑语盈盈:“公子可是好霸气,您说的这几位姑娘谁不是一掷千金不屑一顾!您这一口气便要将她们聚在一起,不知您囊中之物可足够?”
时穗摸摸包,耸肩:“没了……嗯……都没了……”
老鸨有些变了脸色,正准备让人把两个醉汉拖下去,时穗又从怀里摸出那枚玉坠,放在眼前晃。
睫毛微垂,涣散的眼神逐渐聚焦,哭哭啼啼的说:“连你都是假的,我还要你做什么?”
说着把玉坠扔给老鸨,埋着头在姑娘的肩膀上,痛哭起来。
“他就随便拿个玩意儿打发我,我还宝贝的什么似的!我特么就是个傻 逼!”
姑娘点头:“嗯,傻,傻 逼!”
老鸨手里拿着玉坠,脸色登时十分难看,连忙让人收拾了最大的厢房,把几位姑娘都请来,又送上好酒好菜伺候着。
保儿不解,问:“妈妈,您作何前倨后恭?”
老鸨握着玉坠,说:“你懂什么!你看这玉坠,乃是秦王府信物!这坠着的流苏不是寻常之物,倒像是宫中出来的!想必那公子来历不俗!”
“现已过了子时,时辰太晚了。明日一早着人把这玉坠送去秦王府,不说讨不讨的了酒钱,能在秦王府露个脸,今晚这些都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只盼这公子回去莫说怠慢才好!”
………………………………
李蘅璋心里挂记着时穗,满心的愧疚,又看不到他,心里莫名的烦躁不已,已经是连续两日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失眠让他心情更加烦躁,身体无不叫嚣着想要时穗!他不悦的起身,看看时辰,也不过半上午。
没来由的一阵患得患失,他怕时穗发现了他违背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转身离开!
他现在迫切的想要见到时穗,想把他抱在怀里,草的他嗷嗷直叫,让他再也离不开自己!
出了宫门,神色复杂的高峙焦头烂额的在宫门口踱步。
一身靛蓝常服的李蘅璋从侍卫手里接过飒露紫的缰绳,走过去,问:“作何在此?”
高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满脑子都是:王府后院起火,不仅爷的身份暴露了,王妃更是夜宿秦淮楼,一次招了6名名妓一夜笙歌!先不说王妃威猛,单这要是让爷知道了,可怎生得了?
就爷那脾气,满心满眼都是王妃,哪里容得下王妃身边有别人?就连那鱼果儿,要不是怕王妃起疑,早就不知道赶到哪儿去了!
现在王妃竟然胆大包天的公然携妓夜饮,啧啧啧!想想都头疼!万一爷脾气上来把平康坊给平了,也不是没可能!
脑仁疼努力的组织语言的高峙根本没注意到李蘅璋出来了,还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他愣神了一下,转而抱拳,咬咬牙,还是有些结巴:您后院起火了。这种事要怎么开口?
焦虑缺眠的李蘅璋头昏脑涨,心中甚是不悦,比平日更加没有耐心,冷若冰霜:“不想说就收回你这欲言又止的表情!”
说着越过高峙往前走。
“爷!”
高峙战战兢兢的从怀里摸出时穗那块白茸莲蕤玉坠,颤抖的双手捧到李蘅璋面上。
李蘅璋皱眉,不自觉的提高音量:“哪儿来的?”
心想:这玉坠穗穗宝贝得紧,从来舍不得带出门,怕磕到碰到了。他一直放在床头,睡觉的时候还要握着!
难道家里遭了贼?士先前脚跟着小五三离开,后脚家里就出了事!早知道就让士先哪儿也不许去,只能守着他了!穗穗可还好?他这么怕死,会不会吓到了?
高峙不敢抬头,轻声回答:“今早平康坊秦淮楼的保儿送来,说是昨晚王妃喝醉了酒,拿这个抵了酒钱!楼里认得这是秦王府的信物,不敢擅自压下,便着人送来了!”
平康坊?秦淮楼?
李蘅璋止步,方才的担心已经被满腔的妒火淹没。听着这两个词明显脸色黑了一半,他伸手把玉坠拿在手中,手背青筋暴起,指腹在白茸莲蕤的花瓣上摩挲。
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时!穗!”
第32章 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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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高气爽宫门口布置了不少的菊花,秋风带了一点菊意,凉凉爽爽。骄阳不再无情,有了些许柔情,柔和不输春光明媚,却驱散不了李蘅璋萦绕的阴寒。
他手握玉坠负在身后,看高峙一副支支吾吾不敢言语的模样,便知道定然还有内情,怕是比夜宿秦淮楼更甚,心中更是一阵鬼火。
强压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怒气,周身冷冽的,阴狠的问:“还有什么?一次性说完!你是今日才领俸禄当差不成?还要本王一句一句的问?”
高峙头埋得更低了,感觉对方凶狠的视线快要把自己盯到秃顶!
心想:您管不好您的后宫,拿我撒什么气?您要是不怕王妃生气,做什么左隐右瞒?早日坦白哪儿来这些事?
“属下查过,王妃应该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李蘅璋浑身都是怒火,没有开口。
“萧侧妃进府前日特地在王妃那儿以十倍价格买了两匹布,叮嘱他定要在初三正午之前送到王府后角门。王妃……”
高峙不敢抬头,微微停顿,说:“王妃亲眼看着萧侧妃被迎进府。”
“昨日进宫谢恩后,萧侧妃不满圣上留您在宫中让她独自回府,领着人浩浩荡荡到东市耀武扬威。”
“她……”
高峙皱了皱眉,看着自己的脚尖,弓着背继续说:“萧侧妃给了王妃一百两金币,让王妃滚,滚出长安。”
李蘅璋自然下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骨节发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着气,咬着后槽牙说:“那人怎么又去了平康坊!”
高峙冷汗直冒:“等王妃收拾好东西,城门已经下钥。不知王妃怎么想的,只拿了几贯钱便去了平康坊,还进了最大的秦淮楼。”
乍一听楼里的保儿说时穗只带了几贯钱就去了平康坊,高峙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了,心想:王妃是不是对平康坊的消费水平有什么误解?几贯钱能在平康坊买什么?买个寂寞?
“起初倒还只是单纯的借酒消愁,然后开始在楼里又是打又是砸,骂的有些,有些难听!”
“还……还……”
李蘅璋的怒气已经随着高峙的话越来越濒临爆发,威严萦满的冷哼:“说!”
“还招了六名平康坊头牌,声色犬马通宵达旦,至今未归……”
高峙咬咬牙,闭着眼睛豁出去不要命的说着,声音却越说越小,根本不敢抬头看李蘅璋的表情,弯腰弯的都要匍匐在地了。
“驾!”
抬头一看,他家爷已经怒发冲冠,一副就要提刀砍人的模样,策马扬鞭往平康坊的方向而去。
他摸摸额头的汗水,认命的翻身上马,紧跟上去。
………………………………………
李蘅璋黑了一张脸进了秦淮楼,只见着楼里杯盘狼藉,未来得及收拾,有一些凌乱的酒坛子,酒味儿充斥在空气中。
早在二人进门,保儿已经去请老鸨了,此时明显才起来的老鸨满脸陪笑,发髻有些凌乱的整理着衣服跑来。
看李蘅璋衣着光鲜,气质不凡,不怒自威,此时盛怒下雷霆万丈,更是有些不敢上前。
又见毕恭毕敬的高峙戴着白茸莲蕤抹额,当即知道来人身份贵重。且定是秦王府的贵人,想来是寻昨日的公子的。她亲自领着人往楼上走。
“二位爷,您请进,这边请!”
她挥挥手巾驱散灰尘缓解紧张,谄媚的笑着,常年出入平康坊,见惯了世面心下了然。
心想:看这位爷的模样,怕是来捉奸的了!
她赶忙应对:“昨夜的公子身份贵重,姑娘们也不敢随意近身伺候,只陪着喝酒唱曲儿,别的一概不敢做。”
见李蘅璋面色并没有好转,又说:“只是公子似乎心情不好,喝了好些酒,打了砸了也不解气,骂的……”
她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的瞅瞅李蘅璋,却除了怒气看不出其他的来,心里犯怵,继续说:“只是骂的有些难听……直到今日天蒙蒙亮,才叫散了姑娘们就寝。”
她指了指‘醉无归’的厢房门,说:“就,就是这间……”
李蘅璋心中的怒火听着老鸨那句‘公子心情不好’,又听他确确实实只是喝酒,没有做什么,下去了一点。
可却只是下去了一点,丝毫不能改变他现在想提刀砍人的糟心。
他抬起一脚把厢房门踹开,看着有些零落可怜的房门,老鸨心里吓的一抽一抽的,就好像那一脚是踹在她身上一般!
‘扑通’一声干净利落的跪下去,呆傻的一动不敢动。
高峙挥挥手,示意她下去,又说:“解酒茶备着。”
老鸨逃命一般的连滚带爬连连下楼去。
屋子里弥漫着酒味儿,乱七八糟的酒罐酒壶满地都是,依稀能看到不仅有黄酒、米酒,还有葡萄酒,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但闻着就已经很烈的酒。
他眉头紧锁:不是说酒喝的太杂不好吗?怎么这么不知道珍重?
他跨过酒壶,越过屏风,看到床上的两条人形时,睁目张须,怒气值已经到达了巅峰。
脱了外衫的时穗只穿了白色的里衣,右衽已经解开,左衽的绳子也是松松垮垮摇摇欲坠。
他双臂伸展的躺着,一条腿在床沿,一条腿自然下垂踩着脚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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