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你听我说啊。”曾婉情按住纪慈雪肩膀,焦急地解释:“你别害怕,我向你保证……你爸爸真的不是那种人。当年只是,是……”
她迟疑着说不出口,纪慈雪用力擦干眼泪:“你要说他只是脑子不清醒,还是说,是李阿姨污蔑他?”
“至少,”曾婉情痛苦而虚弱地转移重点:“她走的时候,我给了她一大笔钱,足够她过得很好。况且当年的错误是我们几个大人共同酿成的,跟你没关系。你不需要为它自责,小闰。”
“真的没有吗。”纪慈雪双眼通红,流泪流到脸颊发烧一样滚烫,嗓音也嘶哑:“妈妈,我流着你们的血,花着你们的钱活到今天……你们犯的错真的跟我没关系吗。”
曾婉情愕然无语。
纪慈雪轻轻推开母亲,走到沙发旁边瘫倒下去,把自己裹进被子。他很快出了满身汗,却依然冷得止不住发抖。
发烧烧得身体剧痛,纪慈雪半夜醒过来,发现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干净的,被子也换掉了。他没有力气挪动或者出声,艰难地摸索到手机,输入文字。
不睡懒觉:对不起。
生气大王:别发神经。
不睡懒觉: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你们离开的原因。如果可以,拜托你给我弥补的机会,哪怕只弥补一点点也好。
生气大王:你连自己都快养不活,能做什么。
不睡懒觉:只要让你们心里好受,我做什么都可以。
生气大王:非要凑上来找死?
不睡懒觉:颜忱,求求你。
他很快没力气睁眼,抓着手机再次睡过去,醒来时看到曾婉情哭得通红的脸庞。
“对不起宝宝,我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家长,让你失望了。”曾婉情摸着他的头发,嗓音仍带哽咽:“可是有些错误,它最开始真的很不起眼……宝宝,我没想让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这些所谓的大人,也会有冲动、失控,做错事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不管怎么样,生活都会继续下去。”
她端来半杯温水:“不要自暴自弃,也不要一直想着它,朝前看,好吗?等会儿我去找李柔心一趟,把事情说清楚。我保证不让这个错误继续影响你。”
纪慈雪喉咙干涩,半睁眼睛呆呆地望着她,许久说出一句:“妈妈,受害者不该再被打扰了。李阿姨不想见到我们。”
“可这事并不完全是她说的那样,小闰,你要相信我。”曾婉情着急地站起身,衣角被纪慈雪扯住:“那是什么样?”
曾婉情咬着牙说不出口,几番纠结,最终捂住脸在他身边坐下,泣不成声。
傍晚纪慈雪慢慢退烧了。他洗过澡去厨房做晚饭,做完走到卧室敲门:“妈妈,可以吃饭了。”
门板被拉开,曾婉情脸色苍白,身后地板上是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
纪慈雪睁大眼睛:“你要走?”
“后天下午的飞机。”曾婉情抿了下嘴角,笑意苦涩:“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你看到我就难受,对不对?这两天足够让我确认你能照顾好自己。小闰早就长大了,是我还没学会该怎么保护好你。”
纪慈雪嗓子哽了一下,低垂视线,看着行李箱里的衣服。最上层摆着个还没收进袋子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幼年的他被曾婉情抱着,稳稳坐在她手臂上,安心地依赖在她肩头,手里捉着她颈间玉佩把玩。
他没有再挽留,手背蹭蹭眼睛,小声说:“我煮了你爱喝的汤。”
第12章 12
春节后积雪融化,气温持续降低,不管出门前做了多充足的准备,经风一吹,皮肤照样会被冻得皲裂刺痛。颜忱踩着脏水坑独自走进步行街,半路便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他没回头,停在富贵坊门口抽了根烟。
老秦还没回来,店门紧锁着。抽完烟,颜忱拐入巷子深处,几十步后停在一家招牌颜色粉红,印着“阁楼”两个字的小店外面。
推拉式的玻璃门为了抵挡寒风紧闭着,进门迎面是一道用彩色千纸鹤串成的垂帘。店内几个木头货架摆满各类精品杂货,都是女孩子喜欢的首饰香水之类的小玩意。
葛宜云在收银台后面坐着嗑瓜子看剧,瞥见颜忱出现好一阵,却迟迟没进来,索性自己打开门:“太久不来,连门都忘记怎么开了是吧。”
她吐掉瓜子皮,顺着颜忱的视线看向街道对面。斜前方的理发店门廊柱子后头明显躲了个人,蓝色毛衣边缘脱线,线头勾到了旁边倒立的拖把,那人自己还没发现。
葛宜云推了下颜忱的胳膊,见他没反应,大步走过去:“小纪,站这冷不冷?”
“还好。”纪慈雪对她笑笑,笑容勉强。葛宜云扯着他胳膊把人拖进自己店里:“我这有取暖器,赶紧过来烤烤。来就来了还躲那,纯犯傻吗不是。”
颜忱跟进来,反手关上门:“跟着我做什么。”
“发消息你一直不理我。”纪慈雪不敢直视他,蜷在取暖器旁边,脸颊很快烘得酡红:“我真心想要弥补错误。”
葛宜云在旁边看热闹:“你怎么得罪他了?颜忱小心眼还记仇,得罪谁不好。”
“和你没关系,别插嘴。”颜忱道。
“看清楚自己站在哪儿再说话。”葛宜云呵呵冷笑:“搁我这摆谱,马上拿扫帚把你赶出去冻死。”
颜忱看向纪慈雪,眼神中没什么感情:“所以你烦了我这么多天,自己还没想过能怎么弥补。”
“我……”纪慈雪还真没想过。他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情绪淹没,只想对颜忱对李柔心表达清楚歉意,然后任他们处置,并没考虑自己能主动做哪些有用的事。
他绞尽脑汁:“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如果有不会的题我可以教你。”
“妈呀,我好好一个做生意的地方成补习班了。”葛宜云从收银台后面的暖炉上拿起两个烤红薯:“小纪吃不吃,颜忱呢?”
颜忱没接,纪慈雪对她道谢,接过去认真剥着皮。葛宜云看得直笑:“还剥皮啊,我烤之前洗得了干净,直接啃就完事了。真能讲究。”
“你愿意吗?”纪慈雪醒过来到现在还没吃饭,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响,啃了口红薯,蹲成一团,眼巴巴望着颜忱。
“作业没带过来。再说吧。”
“都放假了还惦记学习,看剧不,我和僵尸有个约会。”葛宜云把身边空椅子上的衣服堆到角落里,招呼纪慈雪:“这儿暖和。你看你那手都要冻坏了,没擦护手霜吗。”
两人挤在椅子里坐着,她从抽屉里翻出自己的护手霜给纪慈雪,耐心教他怎么擦效果最好。颜忱被晾在柜台外面冷眼旁观。不一会儿葛宜云起身去后面隔间上厕所,他起身跟着,在她进门之前伸手把门板按住。
“撒尿都要跟,变态啊你。”葛宜云轻飘飘睨他一眼,颜忱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俯视着她:“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是未成年。”
葛宜云笑容僵住,上下扫他两眼:“有话直说,少来这些弯弯绕绕。”
“提醒你有些行为注意点。”
“你他妈把老子当出来卖的,见个人就贴上去?我在你眼里就这贱样?”葛宜云破口大骂,声音闷在狭窄的走廊里,没有传到外面。她气得呼吸紊乱,恨不得扬手给颜忱一巴掌,手抬起来又舍不得这张脸,只能干过嘴瘾:
“自己思想龌龊就罢了,别把旁人也想太坏啊,我真心实意把小纪当弟弟,你呢?说得出这种话,你是把我当什么,又把人家当什么?过来就是为了来给我添堵?”
不知从哪天起,他们见面必定会吵架。每次颜忱随便一句话就能挑起她的怒火,却又在她爆发时沉默不语,仿佛他才是受害者。
葛宜云看着眼前这张曾让自己迷恋的年轻面孔,忽然产生了浓重的厌倦感。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没法长久,但真的太累了。颜忱不是珍惜感情的人,和他相处的每分钟都像主动把手伸进冰水,已经冻得毫无知觉直至神经坏死,都还要靠自我麻痹能隐约感受到一丝升温来苦苦支撑。
“不知道你这几个月到底怎么回事,反复无常,问你你又不回答。我也不是没脾气的泥人,日子过得够苦了不想睡个觉还要看脸色。你玩腻了就直说,直说行吗?别他妈折磨我。”到最后她也做不到先提分开,而是把主动权交给颜忱,姿态近乎哀求,求他给一个痛快的死或者活。
陈旧生锈的洗手台滴答滴答地坠着水珠,葛宜云低下头,暗暗握住拳头。她感觉到身侧的那条手臂收了回去,降下来的声音毫无垂怜:“那就断了吧。”
—
纪慈雪趴在胳膊上看电视剧,周围太暖和,不知不觉闭眼睡了过去。他再被晃醒已是中午,颜忱走了,葛宜云回家做了饭又用保温盒装着带到店里,让他快去洗把脸吃饭。
笔记本里剧集仍播放着,纪慈雪漏了两集跟不上剧情,葛宜云边吃边给他讲解。
饭没吃完,几个初中生小姑娘进来购物,慢悠悠地绕着货架挑选,店里一下子拥挤许多。
她们排队过来结账,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子注意到柜台上贴着的几张纸,好奇地问葛宜云:“这是什么呀,姐姐你自己画的吗?”
葛宜云起身看了眼:“都是客人的作品。这叫曼陀罗,可以缓解压力,对心灵健康有好处。你喜欢?那边架子里有卖绘画套装,自己选选。我这儿也接心理咨询哈,很便宜一个小时三十,绝对信息保密。别咨询完了反悔叫家长来找我就行。”
小客人们离开后,纪慈雪收拾好餐具拿去卫生间的水池清洗。他擦着手上的水珠回到柜台边,葛宜云对着镜子试口红色号,同时忙碌地用语音跟微信里的客人聊天,约了七点钟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
纪慈雪听完觉得很神奇:“有点像隐居在小镇子里的女巫。”
“夸我骂我呢。”
“夸你。”纪慈雪帮她整理柜台上乱摆的杂物:“正规心理咨询不是很贵吗,很多人都没钱看,能有个倾诉压力的渠道,也不错。”
葛宜云开始拿小刷子刷眉毛:“我证在考着,很快就正规了。主要我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有数,顶多引导客人聊聊心情不好的原因,又不给人开药。哪像网上有些专家,成天胡言乱语纯是为了骗钱。”
化完妆她要出去一趟,纪慈雪帮她看店,外面下大雪根本没客人。正无聊,玻璃门推开,颜忱又来了。
纪慈雪趴在柜台上只露出一双眼睛,转动着看他走近,才抬起脸坐端正:“你好,买东西?”
“葛宜云怕你把她店看没了,打电话叫我过来。”颜忱放下单肩包,拿出数学练习册。纪慈雪给他让出身边的位置:“你写到哪了啊。”
颜忱翻开崭新的封皮,压平,草草在扉页写下自己名字。纪慈雪心知不妙,但看他翻到第一面时仍被白花花的纸页晃了眼睛,没忍住:“引用某位社会学家的名言,你的作业比我钱包都干净。”
“有没有点教人的样。”颜忱半点不害臊,还好意思训他这个老师:“不想教别教,净会说大话。”
纪慈雪瞪他:“你又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我头上。我是内疚不是傻了,你说什么都愿意包容。”
颜忱也瞪着他,薄唇微抿没说话。
互相瞪了一会儿,纪慈雪败下阵来,从他笔袋里翻出根铅笔,开始教他做题。
颜忱成绩中等偏下,他是中上,也没好到哪里去,很多地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讲得囫囵吞枣,好在学生并不计较,就等着他报答案,把空白处填满了事。
写到傍晚,葛宜云回来,捎着点糖炒栗子。纪慈雪累得只剩半个魂了,摆摆手喊暂停,三人蹲在取暖器前面剥板栗吃。
纪慈雪看出颜忱并没放弃学习,至少有一部分题目,他完全能靠自己做出来,只是高二课程落下得比较多,于是絮絮叨叨说了些下学期要用功的话。颜忱不搭腔,垂着眼睛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葛宜云拿板栗壳丢他:“跟个死人似的。”
她去厕所,柜台电话响了,纪慈雪还惦记着看店的责任起身去接,是社区打来的,提醒业主及时交电费。刚挂断,葛宜云拍打着毛衣出来了,他转身要对她转述通话内容,突然脚下一绊险些摔个狗啃泥,幸好扶着柜台站稳。
纪慈雪低头一看,两只脚的鞋带被颜忱偷偷绑成一团,还挽了个蝴蝶结,幼稚得要命。他气得想笑:“我牙都要磕掉了,你怎么这么无聊啊!”
他俯身解开那乱七八糟的绳结,不轻不重朝颜忱后背捶了几拳。颜忱懒洋洋反手还击,纪慈雪让他逗得越来越生气,又成倍地打回去。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双双被葛宜云赶出店门:“滚远点茬架去,别坏我生意。”
天穹边淡淡橙红余晖不断消融在夜幕中,雪白长街夹在灰暗楼群之间。世界像个巨大鸡蛋的内部,人走在里面很容易感觉到自己的渺小,然后就变得惆怅。纪慈雪踢着积雪闷闷不乐往前走,颜忱在他身后半米处,斜挎书包,两手插兜不远不近跟着。
前路似乎永无尽头。
纪慈雪脑子有许多念头在翻涌,煮沸的水一般咕嘟咕嘟冒泡,吵闹不止。很快他发现原来是自己饿了。
板栗他没吃几颗,起不到垫肚子的作用,一真切地感觉到饿,就立即饿得无法忍受,站住等待颜忱,后者却在几步外就停下。
“你饿不饿?”纪慈雪只好回头看:“请你吃面吧,吃完会很暖和。”
“huo,不是he。”颜忱纠正。
纪慈雪恍然大悟,随后认真地小声重复正确读音加深记忆。颜忱在身后看着他,无声地笑了。
在路边兰州拉面馆里找了位置坐好,纪慈雪挺兴奋,绅士地把菜单递给颜忱:“请你先选。”
颜忱看都不看:“牛肉面,二细,不要葱。”
“这里你来过?”
“带葛宜云吃过饭。”
纪慈雪心里冒出点失落,没在脸上表现,谨慎选好自己的面条,付过钱拿了号码牌,接下来就是等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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