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聑看得明明白白,那女人的下体被剪得血肉模糊,里头有个湿淋淋的脑袋正往外钻,女人一使劲儿,脑袋连同皱巴巴的身体滑了出来。围观者有欢呼的有拍手的,女人却没了声响躺在地上。董聑转身吐了几口胆汁,闭起眼睛想忘掉女人身下的洞,可那洞就跟深渊一样吸噬着他思绪,让他恐惧又无从抽身。表舅赶来拉董聑进医院大楼,董聑却甩开手往马路上跑。
“你媳妇儿还在里边儿!”
“谁爱生谁生去!”
张月做的饭就她跟聂凤吃了热乎的,董聑回来倒在床上不起。天全黑了,表舅带上聂丰秋回到家。两人饭没吃多少,酒喝掉几斤,聂丰秋一边喝一边骂董聑孬,窝囊,没心没肺。张月听明白了,忙问:“大人小孩儿咋样?”
“都躺医院里边儿,暂时没事儿了,接受观察。”
聂丰秋没走,第二天要去看儿媳妇儿便留在表舅家睡一晚上。客厅的床让聂丰秋占去了,董聑跟聂凤睡地上,白天热晚上凉,董聑打了个喷嚏一个劲儿往聂凤那边凑。聂丰秋打呼噜响,董聑贴在聂凤耳边说:“恁可别生小孩儿,丑死了。”
聂凤在心里数数,他至少要生两个。
“恁今儿个是没看见,那姐儿底下破了个大洞!人破恁么大个洞还咋活啊?俺被针戳个眼儿就够疼了……还有她叫得可大声了,俺耳朵现在还响着呢……”
“真恁么吓人?”
“吓人!太吓人了!恁千万不要生小孩儿!”
聂凤不曾听过董聑的语气这么真切,转过头偷偷抹眼泪。他好像现在就要死了。董聑抱住他:“不怕不怕,恁别让傻子碰恁。董建国才刚学会走,恁跑得比他快,跑走就好了,别回村里。”
“上哪儿去?”
董聑跟聂凤说起那些在课本上听说过的地方。那些地方都很远,不在聂凤的地图上。他默默盘算又要攒多少钱才能买到新的地图。
聂丰秋呆了两天,第三天刚到医院就听见护士说:“孩子不见了!”
孙子没看成,聂丰秋火烧屁股跑一趟派出所。警察问完话记录在案便让聂丰秋回家等消息。
“让俺知道是哪个嬯种偷俺大孙子,老子扒了他的皮儿!”聂丰秋今天也没有吃饭,光喝酒。
表舅说:“这人要么没胆子,要么眼神不好,偷哪个不偷,早产儿赖赖巴巴的,跟个猴儿一样,偷回去还能活命?”
这话不中听,聂丰秋扔下酒杯到外头抽烟。
董聑知道孩子被偷了,小声问聂凤:“现在孩子生了,也不用养了,俺还用去挣钱不?”聂凤没理他,他又问:“爸啥时候回去?睡两天地上冷死了,还不能点蜡烛。欸对了,恁到底为啥不让俺点蜡烛?钱给少了?”
聂凤正好吃完饭,放下碗就跑出去问聂丰秋:“恁在这儿等消息还是回村里?”
“恁妈现在下不来床,走两步路就说腰酸背疼肚子往下掉。俺出来有几天了,要回去看看她。恁表舅替俺等消息。”
聂丰秋回村的第二天,犯人抓到了。这次不光是他,连董甜妮的家人也来了。董聑认得犯人,正是时不时来家里找聂丰秋谈生意的王长盛。聂丰秋气归气,只瞪着眼没大声说半句话。
警察坐椅子上不像办案的,像看戏的:“犯人说这孩子是他的。”
聂丰秋猛一拍桌子:“别听他憨屄流扯,俺儿媳妇儿生的咋是他的孩子?”
王长盛坐在腿长不一的椅子上,身子往一边歪去:“种是俺播的。恁儿子毛都没长齐,能出㞞(1)?”
聂丰秋扯过董聑:“说,恁那天是不是跟恁媳妇儿办事儿了?”
十几双眼睛看着董聑,他不耐烦极了挣开聂丰秋的手。“俺早跟恁说了,俺就摸了她妈妈脱了她裤子,然后王叔来了俺就去找恁了。恁不听就别怪到俺头上!”
王长盛一笑,亲家一哭,派出所热闹了起来。王长盛说:“恁要孙子就把妮子接回去继续生嘛。俺偷的是孩子又不是妮子。”
聂丰秋把椅子踹翻,对着摔地上的人说:“恁到俺家拐人,恁──恁──恁赔俺钱!俺聘礼都给一半了!”
“呵,原来钱都花到这儿上去了。俺赔,恁敢要不?”
聂丰秋不知怎地刹时灭了气焰,甚至神情闪烁不安地徘徊起来。
王长盛手被反绑在背后,在警察的搀扶下坐回椅子上。董甜妮一家哭得他耳朵痛:“别哭了,恁闺女又没死。大不了俺把恁闺女娶回去,不用等成老闺女。”
亲家变别人亲家,聂丰秋差点气晕过去,耳边的哭声倒是小了。
“可以走了不?”董聑问。
聂丰秋抽了他一巴掌。他不恼,骑上表舅的车直奔宾馆,聂凤该收摊了。前两天他租的小画书聂凤看完了,今天出门前问他有没有别的,他得赶去还书然后租新的。王惜辰给的书和字典搁在桌上聂凤没再翻过,长了点儿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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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㞞:精液
第14章
聂丰秋回村不到一个礼拜,董春秧死了。
按照他的说法,儿媳妇儿和孙子便宜了别人让董春秧受了刺激,加上身体情况本就不好,短短数天内郁郁而终。死的前一天晚上她迷迷糊糊地念著孙子的名字,大名还没取好,她把心水的名字挨个喊了一遍。聂丰秋原本打算第二天找村医来看看,等到早上人已经凉了。
聂丰秋到城里找董聑的时候喊上聂凤:“再咋说她也是恁妈,回去给她磕个头,尽尽孝。”
董春秧的父母都走在她前头,其他远近亲戚聂丰秋都不熟,董聑和聂凤也就不用奔波于报丧,只通知了表舅。
董春秧一辈子除了生孩子走出过村子,其它时候跟扎根在地里的梨树没区别。灵棚搭在她房子外的一块空地上,来上香的邻里走一批来一批。董聑跪在灵棚里听聂丰秋对着董春秧的遗像喃喃:“恁也算给恁家长脸了,俩儿子给恁送终。”
董聑看了一眼灵棚外隔着一条道的聂凤,头上跟他一样戴着相帽子但多一道白面纱,谁也看不清面纱底下的脸。董甜妮也来了,就站在聂凤旁边。这是聂凤第一次见董甜妮,女生虽然个头比较小但能看出来比聂凤年长两三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不比耗子大多少的婴儿,也不知道王长盛怎么会让她来的。瞎子带傻子来上香,傻子香还没插好就乐呵呵地去找聂凤,害瞎子拿着香在空气中盲插出洋相。
白天人多但那不是热闹,晚上人全走了更显冷清。董聑跟聂凤住一屋。穿了两天的孝袍染了些烧倒头纸和线香的味道,聂凤扯开闻了闻。董聑忽然伸手勾住他腰上的孝绳把他拉过去,还盯着他胸口不眨眼睛。
“恁这儿咋尖尖的?”
董聑没等他反应,扯开他孝袍底下的衣服低头往上看。聂凤的胸脯不像之前那样瘦得干瘪,然而聚起的尖团并不显眼。聂凤拉起上衣也盯着自己胸口看,一脸懵懂。
“会长成大妈妈不?”董聑问。
聂凤迅速盖好上衣,转过身去不说话。
“俺做了个梦,”董聑说:“俺是舅,恁是张姨。”
聂凤一动不动,煤油灯的火光比他更像个活物。
“俺想明白了,恁为啥不让俺看恁底下。恁是想起来要给傻子守身?还是董建国?”董聑躺在床上跷着脚,见聂凤转过头来慢悠悠道:“等俺把他俩杀了,恁就不用守身了。”
火光熄灭,聂凤一夜没合眼。
天亮了,董聑去哪里聂凤跟去哪里。就这样熬了两天,在董春秧下葬后聂凤实在熬不住,吃回灵饭时一不留神俩眼皮粘到一起。再一睁眼,桌上饭菜清光,客人散去,董聑不见了。聂丰秋喊聂凤收拾桌子,聂凤没听,拔腿就跑去董丁旺家。董建国正吃着窝窝,看见一个蒙着面纱的人冲进院子直接哭了。聂凤把董建国抱到寡妇面前,转头又往外跑。他问遍了人,谁也不知道董聑的去向。他顾不上自己还在披麻带孝一路狂奔,谁也拦不住。
傻子家在隔壁村,就算坐聂丰秋的车去也要一段时间,聂凤跑一会儿得停下来咽咽灼涩的嗓子。大概跑到自个儿村口,他看见一个身影在往村里走,太阳还没下去,那身影渐渐长出董聑的鼻眼,还有血渍──脸上,脖子上,身上,被冷风吹干了,像长了斑。聂凤愣怔,想跑,迈不开腿,想喊,张不开嘴。
董聑把聂凤拉到草丛里,野草及腰高把人截成两半。聂凤只看了眼董聑身上的血便死死闭住眼睛,棉裤被扒下的时候他想起家家户户晾在绳上的玉米棒子,在最新鲜甜美的时候被剥下外衣。路过的狗只张望一眼,抖动的草丛簌簌作响吓得它夹起尾巴,它看见田里有一头追着胡萝卜拉磨的驴。很快那头驴腰发酸腿发软,似乎要累倒在聂凤身上。
聂凤却浑身绷紧眼看就要抽搐晕厥过去。董聑抱紧聂凤:“俺没杀他!这是鸡血!”
风吹走聂凤身上的冷汗。董聑见聂凤嘴巴在动,耳朵凑上去听:“别……别杀俺……”
“不杀!俺谁也没杀!别怕,恁别怕……”
聂凤还是那副将死的样子,眼泪淌了出来没知觉,一直呢喃别杀俺,别杀俺……董聑遭不住这样任人摆布的聂凤,他告诉聂凤:“让俺肏一次就不杀恁。”
聂凤忽然悲恸地哭起来,傻子死了,现在轮到他。傻子没什么不好的,可是被他害死了。现在他要偿命,给傻子偿命也给沦为孤家寡人的瞎子偿命。他越发气息浅短,人要往地上跪,“俺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董聑听清了却没当一回事,搂紧聂凤又当一头驴。那道会害聂凤被孩子刨出一个大洞的缝董聑是死都不会碰的,那他怎么也得想办法尝一尝别的滋味。聂凤换了个哭法,现在是痛哭的,比刚刚半死不活要像个活人,活过来没多久又奄奄一息。
那看戏的狗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跑了。草丛安静下来,董聑打了个大喷嚏,给聂凤穿好裤子,把人驮到背上背回自己家。聂凤不吃不喝一直昏睡,偶而有梦呓也只是半梦半醒,像在生一场大病。
第二天一早,董聑没摸到身边的人,霍地坐起身。他光着脚几乎问了全村的人,谁也没见过聂凤。
“秧子家老大不见啦!秧子才刚走,又来事儿?”
“还女娲娘娘呢……就是个扫帚星!方死她爷又方死她妈……”
“恁可别扯老婆舌头!俺听说之前拆掉的女娲庙要重建,保不准庙建成了女娲娘娘就要回到天上去。到时候她不乐意就打发恁下地狱!”
董聑沿路找人都听见了,就怕在哪棵树上看见聂凤上吊的尸体。路上三三两两觅食的鸡被横冲直撞的董聑冲散了,转头扑打翅膀飞起来啄他。董聑抓住鸡往地上摔,鸡昏迷了他却醒过来,猛地调头往隔壁村跑。
傻子原本在晒香料,看见董聑像头牛一样冲进院子吓得掀翻了凉席,香料撒一地。聂凤听见动静一瘸一瘸赶来,把傻子叫到屋里。董聑上来就拽聂凤走,听见聂凤痛得走不动在嘶嘶抽气他急忙停下来,蹲下身子打算背起聂凤却被踹得往前滚了两圈。他站起来,头晕目眩,抓了几把空气才抓到聂凤扛到肩上。
“恁搞清楚,肏恁的人是俺,俺才是恁男人──”
“恁不是!”
董聑把聂凤摔到地上,“那个傻子是?”
聂凤往傻子家爬,不料被抓住脚又被扛到肩上。
“俺说了没杀人恁不信,非要扯著腚眼儿跑一趟亲自看一眼才安心。看完了还不知道要回家!”董聑说着又把聂凤扔地上。“恁是要俺在他跟前肏恁才消停?”
聂凤不敢爬也没敢喘气。
董聑蹲到聂凤眼皮底下,眼里没有怒只有恨,“傻子只知道尿床,不懂肏人。”
“他会做香包咋了,他能带恁去女娲庙?俺能。”
“恁别乱跑,俺就带恁去。”
董聑又把人扛起来,边走边说:“俺的命是恁给的,恁已经丢下俺两次了。事不过三,恁再丢下俺,咱俩都别活了。”
第15章
董聑说话算话,到了城里起早贪黑地挣路费。
天没亮他蹬表舅的车去送报纸。起早的大爷只能看见地上的报纸和他的背影。他车骑得快,有时候转角突然窜出觅食的狗把他吓一跳,他挥动报纸去追狗错过了派送的地点,一去一返多花了时间,晚了交车免不了被表舅念两句。
等表舅骑车上班了,他又借车到火车站运行李。他急着挣钱可他挑客人,听见是外地口音的他才凑上去。他一边安顿行李一边问客人女娲庙怎么去。土地广阔,即使是外地人也不是谁都听说过女娲庙。董聑一个个问,路线没弄清楚,嗓子却开始冒烟了。
“哎后生家,侬嘴唇脱皮啦,要喝水伐?”
眼前的女人穿着的洋装看起来够买几头猪,她给董聑递去一个小罐,“阿拉只有酒,侬喝伐?”
董聑听口音知道这客人是哪来的,他摇了摇头。那地方的人都矜贵著,要是他碰了喝了那酒,客人可能连小罐都不要了。他舔了舔唇,嘴巴更干燥了。
运行李路上他也没闲着,车头挂一个大布袋,沿途看见能卖的垃圾就顺手捡起来。一头一尾的重量迫使他站着蹬脚踏车才能动,没几天他就把自己蹬得精瘦。
一天下来挣几个钱把董聑累得抬不起手吃饭。睡觉之前他把钱交给聂凤。聂凤自从到了城里变得特别安静,接过钱没数放进口袋。表舅屋里传来动静。董聑坐不住,刚蹭到聂凤身边就见聂凤拉过被子倒头睡床上装死,像被拔了翅膀的蚊子。董聑没挨耳光也觉得脸上痛,可他不敢像上次那样发火。他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小声问聂凤:“还疼不?”
“疼。”
“骗谁呢,俺看恁走路都利索了。”
聂凤拽著被子不松手。董聑似乎旧伤在痒挠了挠耳朵,“行,俺不动恁。恁把裤子脱了俺替恁看看伤口。”
聂凤半信半疑。董聑笑话他:“恁自个儿看得见?”
聂凤跪在床上裤子只脱一半,腿脚绷紧了准备一有情况就把人踹翻几个跟头。董聑确实只看了伤口,“都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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