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凤赶紧穿上裤子又裹紧被子。董聑躺他旁边问他:“恁那玩意儿能硬起来不?”聂凤一愣,以为董聑又在笑话他,可他眼睁睁看董聑钻进他被子里。张月在屋里叫了一声,聂凤夹紧了腿间的脑袋。之前在草丛里他觉得董聑疯了,现在他也要疯了。董聑从他胸口钻出,比了个长度:“顶多能进去恁么多,恁操不动俺。”
聂凤盯着董聑湿润的嘴唇,咽著嗓子把董聑往被窝里推,他掉进一个满载仙乐的地狱。忽然他蹬腿要逃,被又钻出来的董聑扣住胯。
“一人一次,公平。”董聑说。
聂凤瞪着眼不敢出声,揍了董聑几拳。董聑舔掉嘴角边的血,“俺自个儿试了,这样不疼。对不?不疼。”
张月连连叫了几声,窗边的月光打着圈晃,聂凤开始发晕。接着他发软,发酸,发颤,发出像张月那样的声音。被窝太热太快活了,他想不起来草丛里的痛,但他告诉自己要记着,记一辈子,就算董聑哪天死了他也要记着。
忙活一场,董聑是又累又饿,骨头也没了赖在聂凤身上,梦呓一样说道:“钱来得太慢了,得生法儿。”
第二天出门,董聑看见社区公告栏上有一则悬赏:抓到嫌疑犯奖一百块钱,找到丢失物品也有五十。没有嫌疑犯的照片,只说在失物主人家发现一枚掌印,巴掌中间的纹路是断开的,可能是嫌疑犯掌纹特殊,或是有伤疤。
董聑这天骑车眼睛没停下来张望,谁露出巴掌都打量清楚。有时候会挨揍,不是谁都愿意被他这么盯着。他连续找了几天没找著,警方也没撤公告,只是路上的人都不再讨论这件事。
肚皮最先受不了,贴上后背连鼓都打不起来,董聑推车到一面摊吃面。他背后坐下一个男人跟他要了一样的挂面。他端起面坐到男人那桌,“大哥,听恁口音是外地的?”男人没应声,是个四眼儿,一边镜片缺了半块成了三眼儿半。董聑喝下一口热汤,又问:“恁知道北边儿的女娲庙不?”
这回三眼儿半有些热络,“知道啊,最近在重建。”
“恁知道咋去不?”
三眼儿半还真知道,跟董聑说要坐长途客车再转搭公交车,沿路好些车站,下了车要怎么走都说得一清二楚。说到以前拆掉的那座女娲像,三眼儿半比了比高度,董聑看见三眼儿半掌心有一道疤,刚好断开了掌纹。
“大哥恁一会儿上哪儿?俺载恁一程!”董聑擦干净嘴准备去取车。
三眼儿半笑话他,“我可不欺负小孩儿,骨瘦拉碴的。”
“俺可结实了!不信俺跟恁打赌,要是俺拉不动恁俺赔恁五块钱!”
三眼儿半不知道是眼睛发亮还是镜片反光,“行,我要去火车站。你可别半路把我给摔了啊。”
董聑跑去把车推到路上,就等三眼儿半上他的“贼车”。一路上他说城里的夜市热闹,问三眼儿半逛没逛过,又说早上的油茶好喝,让三眼儿半走之前一定要尝尝,总之嘴巴不能停,更不能让三眼儿半发现他在往派出所的方向拐。
快到的时候董聑指著派出所对面的一家饭馆,说里面的饺子特别好吃,个头又大,吃一顿顶两顿,然后把车稳稳当当骑进派出所。三眼儿半一回头发现上当了立即跳车,人没站稳但抬脚对着车就是一踹。原本董聑还怕自己抓错人要给人赔罪,现在他人连车倒在地上知道自己抓对了,赶忙喊警察过来。三眼儿半逃得快,董聑扑上前抱住那人的腿。那人一脚落在他脸上,一脚落在他胸口上,哪里痛踹哪里,恨不得就地把他踩成一块馍馍。没两下董聑就吐出鲜血,可两手仍抱得死死的。警察赶来制服两人。董聑一张脸不能看,一说话嘴里的血直接淌身上:“他就是那个盗窃犯!俺逮到的!”
人抓到了,可东西早已被三眼儿半转手卖掉。董聑拿着一百块钱走的时候发现车被三眼儿半踢坏了。最后这钱得分表舅一大半去修车。
聂凤拿着剩下的钱问董聑:“还差多少?”
“差不多了。”董聑见聂凤盯着那些伤口,他咧著嘴贴上人胳膊说:“钱俺来挣,恁不用操心。就是今个儿被踹得疼了,等会儿恁主动点儿,中不?”
聂凤低头去抠黑乎乎的指甲边,怎么抠都抠不干净。“恁咋不摔成个傻子……”
“俺整天子绕着恁转,谁看了不笑俺傻?”
聂凤不说话。
董聑低下头去,“恁只知道疼那傻子,董建国恁也疼……俺是恁弟弟,恁疼过俺不……”他掏出个软软瘪瘪的东西,薄得能透光,原本想着能用上,现在用不上了他就拿来吹气,吹成一个长条的气球,一拳一拳揍得砰砰响。
突然,表舅打开房门,董聑推聂凤躺下又把气球藏到被子里。表舅到柜子找东西没找到,折回来停在客厅床前。
“你们有动俺柜子里的东西不?”
董聑故意慢半拍嘟嚷道:“干啥呢舅,刚睡下被恁吓醒……”
“真没动俺东西?”
“啥东西啊?”
表舅念了两句走了,董聑捞出气球放气,发出像放屁一样的声音。聂凤噗嗤一笑。董聑凑近,四目相对:“笑啥?”
聂凤登时拉下脸。
“笑啥?”
“俺没笑。”
“恁笑了!”
“俺没有。”
董聑嫌聂凤小气,一脸憋屈,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起一个角,像打架把一边耳朵打趴下的狗。聂凤伸手把角抚平,两人皆是一愣。
聂凤挥手蹬脚推开董聑翻了个身,面向墙不说话。董聑大气不敢喘,悄悄贴上聂凤的背,声音闷闷的:“俺就是恁的一条狗,恁要动手动嘴都可以,但恁不能丢下俺……”
半晌,聂凤轻声道:“狗才不会说人话。”
“汪。”
聂凤呆住。
“汪!”
聂凤憋不住笑,抖著身子把董聑震得心发痒。
第16章
听说女娲庙新建的石像倒了。
聂凤躲在聂丰秋车上的肥料袋子里听见路上的人说。冬至刚好在礼拜六,聂丰秋开车来接董聑和聂凤回村过节。
“没倒全,就是丢了个头。那个石像好像已经是第二个了,接连两个都是光掉头的。怕是碜头劣怪的惹毛女娲娘娘了。”
聂凤一下车便揪住董聑:“恁早知道那庙没了?”
“重建得差不多了。等俺钱攒够了保准建好了,稳打稳能去。”董聑见聂丰秋去准备吃食,悄悄把聂凤堵到墙角问:“恁还要上董丁旺那儿?”聂丰秋喊聂凤去搭把手。董聑拉住要走的聂凤说:“俺去找恁?”
聂凤挣开他:“别来。”
村里的野狗精著,闻出今天家家户户都要做好吃的,全冒出来在路上游荡。聂丰秋给院子里的大黑喂骨头,没多少肉但汁水盛了小半盆。一只独眼的野狗在院子外徘徊了一会儿,趁没人注意跑院子里要抢骨头。大黑伏地护食,呲起的犬牙像犁铧头能让人掉命。野狗野习惯了不当一回事,上前就咬了大黑一口。大黑年纪大了,先是惨叫一声才张嘴反击,地上被两条翻滚打斗的狗弄得烟尘滚滚。眼看大黑吃进去的肉斗得快吐出来,院子外跑来大黄,闷头就朝野狗后腿上死咬不放。两狗斗一狗,野狗既年轻又机灵,很快认清形势放弃骨头,大黄没给它机会,一口咬在它脖子上往院子外拽。
董聑蹲在一旁目睹整个过程,他像是斗狗赚了钱一样高兴,到锅屋挑了块骨头扔给满嘴是血的大黄。聂丰秋准备的吃食不多,可平日里连烧个水都不用亲自动手,也就董春秧生病后才干几天煮食的活儿,自然不利索,变成给聂凤搭把手。董聑刚凑上前,聂丰秋问他:“恁学校没作业啊?”董聑退到自己屋里,没有也得装有。
饭做得差不多,剩下一些边角料扔了可惜,聂凤用盘子盛好打算去喂野狗。走出院子,他看见那只落败的野狗倒在了路边,脖子断开淌了一地血,看来是活不成了。聂凤回过神来把狗拖到树丛里,又找了根棍子刨了个洞,把狗埋好后他把边角料堆在坟前。
聂凤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开始思考如果他被欺负了,谁会替他报仇。王惜辰是讲道理的人,要是道理没讲明白,别人又不听,她可能先自己哭上;傻子不懂事儿,遗精以为尿床生病,哭着嚷嚷不看医生,别人说话大点儿声也能吓得尿裤子。似乎只有董聑会替他报仇,像大黄一样逮住仇人脖子咬,还拖到别处别脏了院子。
“恁蹲这儿干啥?喊恁半天也不应声儿,俺心都要被吓跳出来了!”
董聑挡住了最后一点光,把聂凤从草丛里拉起来,没想一撒手聂凤又坐了回去。
“蹲麻了?”
聂凤点头。董聑蹲下身把他驮到背上。
“恁别老想着自个儿走,这走一走摸迷(1)了咋办?俺不卖磨(2)也不吹灯(3),恁要相信俺。”
聂凤听着风又听着董聑的话,看太阳落到房子的烟囱里。
夜里熄了灯,董聑摸黑打开门。他刚探出头便看见聂丰秋从院子走了出去。他没有尾随聂丰秋,可聂丰秋总是走在他前头,他不得不放慢又放轻脚步,直到他看见聂丰秋走进董丁旺的院子。
董聑蹲在拐角,直到四周只剩下风声他才爬上墙。大屋门窗都紧闭着,不见聂丰秋,只有矇眬的火光照出依稀的人影。董聑摸到聂凤的小屋里,扑上前却发现聂凤怀里抱着个软软的又硌手的东西。董聑摸到聂凤胸口上湿了一块,又摸了摸那东西的嘴,口水不见停,董聑一巴掌拍董建国脑袋上。
“恁多大了还找妈妈水儿?”
聂凤适时捂住董建国的嘴,哄了一会儿才哄好。
夜里没光董聑却一直看着聂凤,突然说:“要不咱先不去了。”
聂凤不作声,但董聑知道聂凤恨不得给他两拳。他说:“俺想把恁买回来。”
“买回来了恁就不用东跑西跑。”
“俺还继续攒钱,等钱又攒够了俺再带恁去。”
董建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被聂凤放到床上。
“到时候庙又没了。”聂凤说。
董聑欣喜聂凤应声,抱着人说:“没了俺再攒钱让人重建。恁听俺的,俺先把恁买回来,跟着俺,以后一准能去。”
一张床躺两个半人实在有点挤,得亏董聑一脚踩地一脚跪床才能在聂凤身上施展开来。大屋的门吱呀响,有人走出来。董聑趴着不动,一只耳朵听聂凤的呼吸声,一只耳朵听布帘外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光是脚步声听不出来是谁。董聑等人走了他继续忙活,没听见聂凤喃喃:“俺自个儿也能攒钱。俺也有腿有嘴。”
第二天聂丰秋准备开车送董聑回城里。
“他呢?”董聑问。车上就他一个人,聂凤还在董丁旺家。
聂丰秋说:“他有事儿,过两天再走。”
院子静悄悄的,聂凤坐在小屋里两眼发虚地盯着门口,门前站着一双脚,不是董丁旺,不是寡妇也不是董建国。
“该走了。”村长说。
聂凤摸出床缝里的钱,数好了放进口袋里。他拿起一块麻布盖头上,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
董聑跳下车冲到聂丰秋跟前:“他能有啥事儿?”
“就是给人帮个忙。”
“恁他娘的又把他卖给谁了?”
聂丰秋劈头一巴掌搧董聑脸上:“咋跟恁老子说话的?”
董聑跳起把聂丰秋推倒在地,摁著揍了几拳又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扔聂丰秋脸上:“俺把他买了!他人在哪儿?”
聂丰秋起先笑话董聑那几个钱能买聂凤的一只胳膊,后来被揍得吐出大牙才实话实说:“借给人做雕像了!做完就回来,恁急急嗷儿嗷儿喊啥呢!”
“啥时候回来?”
“俺咋知道?个把月跑不了。”
董聑跳上车头学着聂丰秋开车的样子把车越开越远,越开越急。他先去了董丁旺家,村长早把聂凤接走了。
“恁可别坏了事儿。人家可是花了钱请她去的,到时候恁爸也能分一份。”
董丁旺话刚说完就被董聑一拳捶倒在地上。董建国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在一旁拍手大笑,还学不会咽口水,一直流一直流。
董聑拿出地图看,车开开停停,连村长的屁股都抓不着。天快黑了,他好不容易到了女娲庙,大门正要阖上。庙祝不知道石匠住哪里,说:“三个月后他会送新的女娲像来。”
这个庙祝连石匠的联系方式都没有,董聑只求在庙里睡一夜,他实在赶不动了。庙祝不知道是心大还是觉得董聑的面相信得过,竟给董聑敞开了门。董聑往里走,看见那樽断了头的雕像不由地头昏脑胀,过一会儿才意识到心脏在乱跳,往胸口捶两拳也不见缓下来。
聂凤摘下麻布,看了看屁股下的椅子,又看了看眼前的村长和石匠。石匠头发和胡子花白,手上裂纹多又干燥,也灰灰白白的,一双澄清的眼睛审视着聂凤的脸。
白天村长搬椅子到院子看石匠对巨石敲敲打打,一旦石匠走近看聂凤,村长憋着气忍耐石匠缩短的距离,等石匠走开村长长长舒一口气。晚上石匠要休息,村长给聂凤脑袋上盖好麻布领着人到隔壁屋也歇息,聂凤睡床村长睡地上。
聂凤吃饭的时候也得盖上麻布,布料粗糙,他从纹理的缝隙看清楚这房子有几扇门几扇窗,墙有多高多厚。他腰上总是系着一根绳,上厕所被村长牵着,睡觉也被村长栓著。聂凤每顿饭都吃得饱饱的,遇上吃窝窝或著馍馍的日子他会省下来一下,悄悄藏在衣服里囤在被窝里。
这天聂凤看着自己的鼻子被敲在石头上,忽然大门咚咚响,石匠放下工具去应门,回来时带了个高高瘦瘦的女人。石匠喊她梦蝶,她给石匠带来好多东西,吃的用的摆满院子。石匠统统收下但不怎么看梦蝶。聂凤觉得梦蝶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不光是脸蛋,还有她穿的衣服戴的耳环。可是聂凤也不怎么敢直直地盯着梦蝶,他总觉得梦蝶跟那天宾馆门口的女人很像。他不看梦蝶,不知道梦蝶正看着他。村长注意到了,讪笑着把聂凤的衣服抽出来盖在麻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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