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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羽怔住，只见邱鹤鸣止住起舞，茫然看向殿内深处，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镇得在场所有人心脏生疼。
一条高大无比的身影挥开层层纱幔，一把扯住邱鹤鸣手腕，衣袍严实罩住躯体，拽着他跌跌撞撞离开大殿。
威压骤然撤去，人群慌作一团，邱羽还没反应，身子自己先动了起来，惶然穿过玉案，蹑手蹑脚来到一灰袍男子身后，俯身耳语。
“公孙公子，我们不是暴露了吧……”
灰袍回头吗，满面笑意，邱羽心中一凛，与他对上视线，头皮登时密密炸起。
公孙允没有说话，霸下绕在指尖，在纸面上划出道道墨迹。
看众人骚动片刻，公孙允慢吞吞起身，笑道：“诸位不必担心，锦兄与邱仙长素来交好，许是近日闹了些不愉快，在下这就去劝解一番，诸位自便，莫要扰了雅兴才是。”
说罢瞥了“邱羽”一眼，兀自走出大殿，“邱羽”紧跟其后，七拐八拐，最终在一座荷塘假山后听到些许动静。
“……你在气什么？”
无人应答。
“我明白了。”银铃轻响，邱鹤鸣嗓音蒙上笑，尾音上扬，竟带着几分撩人的尾钩，“你不喜欢别人也看我，对不对？”
砰！
山石发出一声撞击闷响。
“好疼，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推开我？”
锦骥终于出声，嗓音喑哑，满是惊怒：“别碰我！你怎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又是一阵银铃碎响，如玉珠落盘，带着急促的嘈杂。
半晌杂乱响动，锦骥骤然厉声呵斥：“你！”
山石随即轰然爆开，巨大的灵力震断方圆草木，露出了躲在其中偷听的殿中众人。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尴尬便僵在了原地。
只见锦骥压在邱鹤鸣之上，黑沉沉的魔气笼罩周身，两人俱是发丝衣衫散乱，邱鹤鸣更惨一些，面色通红，身前罗纱被撕了粉碎。
“你们……”公孙允最先出了声，满面惊骇，指着两人说不出话来。
“邱羽”则当即反应，一声惨叫跌坐在地，杀猪般惊叫：“魔气！是魔气！锦骥你，你竟然是魔族！”
一声炸雷撕裂天地。
邱羽再睁眼，胸口赫然插着一把箭矢，四肢僵硬，靠坐在满地尸山血海的之中，茫然四顾，寒意再上心头。
这里竟是……
才隽大会虚境中，锦骥杀死邱鹤鸣的大殿！
邱鹤鸣青色散乱，却与虚境中不同，这次他仍穿着夜宴那晚艳丽罗裙，眼中噙泪，死死攥住锦骥衣摆。
“别杀我，阿骥！我是真的爱你啊！你好好看看我，我是鹤鸣，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
朴刀当啷坠地，锦骥双目血红，疯魔一般将邱鹤鸣压倒在满地猩红，颤声呢喃：“……别死。”
邱鹤鸣抚摸他的脸颊，鲜血在苍白皮肤上化出诡谲花纹：“拥抱我吧，一切都是假的，我是爱你的，阿骥，留下来吧，跟我一起，我们就在这里，永远都不分开。”
锦骥死死盯着他的脸，眼神迷茫，寸寸贴近。
邱鹤鸣梨涡绽开，双臂搭上他的脖颈，引着他寸寸压下。
噗呲！
骨肉贯穿的凛然锐响猝然响起，邱鹤鸣瞳孔震颤，不可置信看向锦骥，眉心处，一把龙骨弯刀深埋其中。
邱羽瞪大了双眸。
锦骥手握刀柄，战栗的手背上青筋暴突，一声凄厉嘶吼，几滴晶莹滴落邱鹤鸣鼻尖。
“对不起，鹤鸣……重来一次，我还是……要杀了你。”
周遭骤然剧烈震荡，金碧瓦顶与白玉梁柱尽数倒塌，与满地尸骸一起，渐渐化作齑粉消匿。
就在这时，公孙允的身影猝然自虚空掠出，邱羽惊声提醒，锦骥却好似听不到，下一秒，朴刀受控飞起，自背后直入他的心脏！
“不！！”
一声咆哮破出咽喉，公孙允这才注意到邱羽所在，眼神直勾勾盯来，嘴角勾起诡笑，噗呲拔出贯穿锦骥的朴刀。
血花四溅。
邱羽只觉身子一沉，紧接着天旋地转，跌入万丈深渊般急速下坠，撞入一个温热怀抱。
玖夜一声闷哼踉跄几步，还是稳稳将他接住，焦急的呼唤在耳畔响起，邱羽来不及喘息，一把攥紧玖夜翻身而起，浑身战栗。
“是蜃境……锦骥有危险，快，快救……”
“——尊上！！”
玖笙的嘶吼遽然震彻云霄，紧接着扑通一声巨响，碧潭传来落水之声，淹没了邱羽接颤抖的声音。
所有厮杀的人都停了下来，眼睛瞪大到极致，齐齐望向邱羽身后的碧潭，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尊上……尊上……”
玖笙失了魂般奔入水中，捞起奄奄一息的锦骥。
邱羽忘记了呼吸，梗着脖子回头，却见玖笙跪在岸边，怀中锦骥双目紧闭，汩汩鲜红自空洞的胸口溢出，汇入水潭，化作赤褐色涟漪朵朵绽开。
魔丹，不见了。
一阵窒息扑面而来，玖踉跄几步瘫倒，被玖夜牢牢接住。
锦骥死了，原来可以杀死魔尊的，不仅仅只有魔尊，还有那把早已认主的，融入骨血的命定神武！
砰！砰！砰！
荒野上猝然爆裂四起，最前面的修士魔族猝不及防被冲击波掀飞，萧天时眼疾手快，鸿鹄剑插入地面，雁鸣骤起，金色结界刷然升起，挡住了漫天飞溅的刀剑碎石。众人睁眼望去，却见所有笑面仙官接二连三炸开，木屑碎渣抛洒漫天，一时间烟尘弥漫飞沙走石，模糊了所有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爆裂声渐渐止息，结界外烟尘却久久不散，众人不敢妄动，如同一个个绷到极致的弓弦，只消一个泡沫爆开的微小惊吓，便会瞬间崩断。
可泡沫，还是爆开了。
浓烟中猝然发出阵阵咔啦巨响，好似无数山石坍塌中摩擦碰撞，众人登时乱了阵脚，萧天时眉头皱起，不等他拔剑，身后玥姬早已拉满弓弦，几发灵箭射出，金色灵辉闪耀，斥开重重烟尘，砰的撞上一块石壁，碎成点点光尘。
下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碧潭对岸，无数碎裂的笑面仙官重新聚拢，渐渐拼凑出一只同山般大小的庞然木狐，灵光四散流窜，麒麟阵法再起，麒麟角高悬巨狐眉心，吸收着来自魔丹强悍的灵息！
那是！！
不待邱羽做出行动，萧天时与柳如嬿已经双双跃起，鸿鹄与听雨剑气破云，半道合二为一，向麒麟阵呼啸斩去。然而还未逼近，只见另一道剑光自山侧猝然挥出，剑气相撞，霎时爆出万丈光芒。
铮——
一声嗡鸣震彻天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捂住耳朵，面容痛苦，仿佛被这可怖锐响刺穿了耳膜。
光芒散去，公孙允拦在木头巨狐前，金色灵辉笼罩周身，衣袍猎猎，手持一把赤金长剑，剑柄鸾鸟栩栩，仿若下一秒就要振翅而起。
玥姬的面色骤然沉了下来，公孙允与她遥遥对视，嘴角咧开，故意晃了晃手中长剑。
“那是……鸾啸吗？”翠虬忽然出声，眯眼盯了片刻，旋即指着那把剑大惊失色，“要了命了，那是仙帝老儿的神武佩剑‘鸾啸’啊！”
此话一出，众人当即一凛，魔族更是直接退后了大片，谁人不知当年仙魔大战，仙帝一把鸾啸剑挥斥方遒，一击便将千百魔兵斩成齑粉，神武随主，这支剑饮了多少血，修真界可能不太了解，但当年亲历大战的魔族，绝对最有体会。
见到这情景，公孙允赫赫怪笑出声，执剑的手缓缓抬起，而后，重重挥下。
鸾鸟铮鸣，声震寰宇，这一次，赤金剑光果真化做一只长尾巨鸾，鸾鸟浴火，裹挟灼灼烈焰，向潭边众人俯冲而下。
尖叫四起，说时迟那时快，邱羽一个箭步冲出，指尖翻转结印，潭水登时翻涌千重碧浪，罡风四起，万道水花凝聚汇集，于半空化作一只巨鹤，鹤唳九霄，迎着火鸾振翅而上。
水火相接刹那，水鹤占据了上风，火鸾发出一声凄厉哀鸣，瞬间熄灭半空。
巨鹤则乘风直上，向巨狐额前的麒麟角飞掠而去。
飓风眨眼将至，公孙允眉峰一凛，鸾啸横在身前，在巨鹤咫尺前凌空一划，周遭温度骤降，巨鹤浑身一顿，弹指间冻成一座庞大冰雕，冰雕再飞不动，于半空直直坠落，被沿路山石撞得粉碎。
“想毁了麒麟阵？”公孙允双目赤红，一字一句，“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鸾啸指天，刺目金光于剑尖直冲霄汉，闪电裂空，天穹骤然阴翳笼罩，八条庞然巨龙游曳其中，嗥吼阵阵，而后破开厚重浓云俯冲，其中两条至山巅之上，近百丈的身躯纠缠盘绕，将巨狐和公孙允牢牢护住。其余则直接冲向地面，对呆愣的众人碾压而去。
人群再度陷入鏖战，玥姬暗骂一声，一拳打断扑杀来的巨龙长角，踩着龙头朝公孙允杀了上去，柳如嬿紧随其后，三个仙族灵力暴涨，在半空中打出骇然火光。
邱羽抽出弯刀，谁知还没腾空跟上，身后蓦地一声闷响，回头看去，玖夜竟失去意识昏死了过去，一对狼耳簌簌发抖，尾巴蜷在胸前，似乎痛苦到了极点。
邱羽登时慌了神：“小白！小白你怎么了？”
翠虬注意到这边异动，撞开人群挤了过来，一掌魔气探入玖夜体内，神情倏而阴沉：“魔气枯竭了，仙界气息对他影响太大，再这样下去，非死在这不可。”
“什么……”
邱羽呼吸凝住，他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什么叫魔气枯竭了？虽说给了自己一半的修为，可他不是从冥川出来的魔族至尊吗？魔尊修为凌驾三界，怎么会轻易枯竭？并且还会……死在这里？
翠虬为玖夜补魔，一张庇护结界将三人裹挟，暂且挡住一切攻击。
“总之，你得带他离开这。”翠虬皱眉，衣摆一紧，对上邱羽失了魂的面容。
“你……”翠虬焦躁咂舌，咬牙片刻，终于决定说出一切。
“老大本来不让我告诉你的，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弑神罗刹。”翠虬嗓音低哑，“弑神罗刹煞气深重，玖夜当年能收服它，的确因为实力强悍，可自从他分了一半修为给你，自身魔气镇不住剑中煞气，弑神罗刹开始渐渐反噬，原先只要不召剑就没事的，可他总不听劝，前日又一意孤行斩裂镜门，就……”
巨大的荒谬感将邱羽淹没，翠虬的每一个字如同利刃撕开心脏，浑身冰凉战栗，四肢百骸仿佛沉重万钧，甚至无法抓住玖夜的手。
“阿羽，没时间了，你得带他走，去魔域，那里魔气充沛，兴许对他……”
翠虬抓起玖夜的手放入邱羽掌心，话还没说完，一声爆鸣刺痛耳膜，玥姬与柳如嬿的身影宛如流星坠落，轰的砸在地面，碾出两道狰狞沟壑，翠虬当即跳起，朝柳如嬿冲了过去。
紧接着，公孙允欣喜若狂的大笑响彻山野，邱羽恍惚抬头，只见麒麟阵红光大盛，锦骥的魔丹已然消失不见，麒麟角皲裂成细碎粉末，在飓风中极速融入巨狐眉心，化成一点竖长红痣。
公孙允表情近乎虔诚，他浑身发病般剧烈颤抖，小心翼翼朝红痣伸手，指尖触碰刹那，绯色流光乍然迸溅，直直打入他的心脏。
悍然神力如涟漪四散爆开，一时间山催地裂，整座神域如置于怒海之上，人群纷纷滚倒在地，尖叫哭嚎混杂四起，宛若末日降临。
下一刻，一声诡谲嗥叫贯彻天地，玥姬吐出一大口血，在姜乾和萧御明的护持下艰难起身，她稳住身形，抬头望去，却见巨狐浑身表皮簌簌脱落，露出火焰般赤红油亮的皮毛，一双狭长妖目赫然睁开，张口咬向盘绕身前的巨龙，鳞片与血肉暴雨而下，巨龙哀嚎着，被它撕扯着吞吃入腹！
而随着胸口流光彻底消散，公孙允一头墨发瞬间斑白，肌肤如缩水般迅速衰老，最终，如一只断了双翅的老雀，自高空直直坠落。
她倒吸了一口气，瞬间明白了一切。
公孙允这是在献祭！他之所以变成这般模样，那是因为他连同前两次吸收的麒麟角神力在内，一并献祭出了自身全部修为！他费尽心机谋划一切，到头来，居然只是为了复活这么个怪物！
可为什么，他追求的，难道不是三界共主吗？
然而下一瞬，她的疑问便得到了回答。
废墟之上，苍老的公孙允摇晃着站起身，他哈哈哈哈癫笑，忽然抓起破烂衣袖蹭去满脸血污，正了正衣襟，又煞有介事理顺散乱白发，朝巨狐展臂奔去。
“阿七……我们终于再次重逢了。”
第八十五章 往事如昔
阿七！
熟悉的名字让邱羽从恍惚中骤然惊醒，巨狐竟是录事卷轴中，那只死于火山中的小狐狸！可阿七的肉|体不是早就被丢入火山了吗？眼前这只树木化就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等他惊骇，巨狐突然暴起，它面露凶光，浑身皮毛炸起，龇牙后撤几步，庞然利爪对公孙允狠狠砸下，地面塌陷，生生穿透了他单薄的躯体。
血花溅起，公孙允呲目欲裂，不明白为何阿七会对他出手，浑身筋骨已悉数寸断，鲜血从身体各个角落大股涌出，染红身下泥土。狐狸一声怒吼，紧接着张口咬住他的腰腹左右狂甩，犬牙开合，直接将下半身撕咬入腹！
邱羽头皮炸起，喉头一紧，痉挛着干呕起来。
“怎么回事？”玥姬眉头拧成川字，“麒麟角竟然会背叛弑主？”
“一定是尊上的魔丹，”在她身后，玖笙浑身被血浸透，嗓音虚弱疲惫，“当年仙魔大战，仙帝一掌震碎尊上魔丹，尊上不愿再结，虽然外表看起完好无缺，其实早就成了一块空壳，多亏凶悍修为撑着，这么多年才不至于灰飞烟灭，魔丹不全，麒麟角炼化受损，这畜生心智尽无了……”
震动愈发猛烈，阿七甩飞公孙允残躯，不断追逐撕咬余下巨龙，巨龙悲鸣着挣扎飞逃，作为阵法祭坛的大山终于支撑不住这颠覆天地的震颤，挖空的山腰崩然炸裂，山石混着泥沙簌簌滚落，瀑布一般砸向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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