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
当真是为诚玉坊投入不少…”他抿了口茶,对钟随说。
“自然”,钟随见他进来之后就是一副惊叹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此外呢?竟只光看诚玉坊的装饰了,说是做给陛下看的,你当真一点心也不上…”
盛栩舟被他这么一说,感觉脸颊升腾起一股热意,赶忙扭头四处看看,又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慌乱。
“大人…不,”盛栩舟似是发觉了什么,瞪大了眼睛,被钟随一个眼神扫过来,想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不是得隐瞒下身份,于是靠近钟随耳边说,“诚玉坊名声在外,但今日来却发现里头来客并不多,许是因为仅仅是茶水或是吃食的花销都是要比别家昂贵,因此来此处下注的赌徒更多只是岁日或是其他假日带着家人来小试怡情的。”
“再者,看大厅里其他人玩的多是骰子,连复杂些的牌九都无,而上头雅间里的应该仅是包了诚玉坊场地来玩叶子牌的。假银两要是想流出,只能是庄家摇骰子输给了闲家,或是赌坊的人亲自下桌玩叶子牌却输给了参赌的人……”
他似是有大发现,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喜色:“恒王光论产业可不止这一处,看顾不过来混进几个外人也说不准,诚玉坊现在人少,但岁日休沐时来人可多,前头有人拿假银两来下注,后头就被人给赢回去了…这样,就算不能全部把过失嫁祸到恒王头上,他因为不善经营也会被陛下给责罚。”
“不错,可算是懂了,这一趟没带你白来,”钟随伸出两根手指点在盛栩舟额头,把他贴过来的脑袋推远些。
盛栩舟脸有点红,揉了揉被钟随留了两个指痕的额头:“大哥这几日未有多的表示,其实也是因为恒王并不是假银两幕后主使,现有的指向诚玉坊的证据乍一看就指向恒王,但若看看其他几起就知道假银两早已流出,此番嫁祸诚玉坊……”
“只是赵暄那里发觉这事儿要败露了,多拉个赵旬下水也好,淹不死也能湿湿身子。”钟随接上他的话,侧过身子,对上盛栩舟的双眸。
他眼神平静,却目光深邃,四目相对间,盛栩舟觉得,这里面似是藏了很多钟随未说出口的话。
但钟随嘴唇微动,等待良久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静静地看着他,盛栩舟被看得不知如何应答。诚玉坊中喧闹,别桌上的交谈声,小厮的吆喝声,统统在耳边静默了。
盛栩舟被看得嘴唇发干,最终率先宣告认输,端起桌上刚盛满的茶盏,也不顾还烫着,拿起来就是一饮而尽,看见同桌上白朔和温离二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玩着那骰子。
他别过脸去,一把夺过那骰盅塞进钟随怀里:“钟大人……玩骰子啊…”
第8章
“恭喜端王,贺喜端王!”
时值早朝刚结束,盛栩舟正寻白朔和自家马车,便听见身侧有人这样说。
轻佻的语气,还带着笑意,盛栩舟回头在人群里看去,最终锁定了一人——
司天台的国师霍营
霍营其人,盛家与他交往不多,盛栩舟只知,皇帝目前满心金丹灵药长生不老,霍营因此很得帝心,若论朝中如今有谁能够比肩钟随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那定是国师。
但是,在两位皇子争储一事上,盛栩舟不记得霍营在明面上曾公开支持过哪一方——也是,朝中有这样的声音,钟随和霍营两人得圣意,正是因为其二人始终都未在储君之位上展示出偏好,皇帝才能放心重用。
且看如今霍营却在贺喜赵暄,莫不是,已经暗中投靠了赵暄一方?
像是害怕会被发现一般,盛栩舟赶忙移开视线,不知道看向哪里,目光之中也带上了慌乱。
“少爷!”白朔见盛栩舟走出紫宸殿外就像愣住了似的,只在原地也不动,便寻了过来,“可要回府?”
盛栩舟不语,掩着身子伸出手指着霍营的方向,白朔不明所以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好钟随经过,霍营与他不知在交谈什么,盛栩舟只觉得他作何得一直保持着那样谲诈的笑容,让人看得心下一寒,还没等白朔发表意见,盛栩舟就拉着他上了回定国公府的马车。
“白朔,”盛栩舟靠着马车一侧,托腮思考,“你说,国师是想趁着这回恒王被禁足失势搭上赵暄的船,还是,他们暗中早有勾结…”
“少爷,我…这叫我怎么说好…”白朔支支吾吾半天也讲不出什么名堂,“不过钟大人,我相信钟大人定是不会被三言两语就迷惑住的。”
盛栩舟噤声,转头看窗外,都怪从前定国公夫妇总提钟随多好多好,白朔倒是全给听进去了。
至于他自己的话……那日在诚玉坊与钟随也算不上不欢而散,可惜他入户部之后就遇上这假银两一案,好不容易脑子多用了用灵光了一些,钟随也不给他把这件事说明白,只盯着他看。
看看看,能自己看出什么名堂来!都怪钟随,盛栩舟想着,要不是被钟随这一盯,他何必不知所以,头脑一热就抢了骰盅过来,闹得个笑话,白朔还好说,温离那指不定等自己走了和钟随怎么笑他呢。
他那日脸红直至从诚玉坊离开之后回府都未曾消去,接连着几日都有意无意避着钟随走,即使同在一处总有避不开的地方,盛栩舟也收了以往性子里的张扬好动,乐得在一旁装隐形人,
回府后定国公夫人总算没再大张旗鼓地带着柳姨娘在前厅迎盛栩舟,盛栩舟见到的第一个人倒成了盛演。
许是这两日恒王尚在禁足,有些事只得让下头的人出动,盛翊忙得不在府中,他大嫂还是要好说话些的,给盛演留了空间疯玩。
盛演见盛栩舟回府,远远看见他就一边喊一边跑过来:“小叔!”
“你不在的时候,方才、佑初叔叔来过!他问起来,我就与他同去后院看了猫,发现前几日放在后院的猫食,有被吃过的痕迹…”
盛演年纪小,还处在一激动就语义不清的阶段,整个人扑到盛栩舟怀里,只是盛栩舟往后退了半步没抱起他,引得小团子一张脸皱成一团,扭着身子站在原地缠着他不让走。
盛栩舟心里放了国师与端王的事,回府便想找了二哥问问,谁知半路跑出来个只把自己当玩伴的,盛栩舟看盛演一脸受伤的表情,既不忍心告诉他其实刚才说的那一长串儿话自己压根没有听清说了些啥,也不忍心告诉他:小叔如今升华了,以后怕是也没多少工夫来陪你一块儿玩了。
或许他也觉得这个消息对于一个年纪尚幼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盛栩舟咽了咽口水:“阿演,小叔寻着二叔有事,若是你自己去逗了猫玩被母亲和祖母发现,千万别推说是我带着你去的就好。”
说完还不等盛演作出反应,就撇下人往盛绥宁院子里跑。
盛绥宁不爱出门,赖在这自己院子里消息竟是比他还要灵通的,这回听了盛栩舟的描述却也有些震惊。
盛绥宁呷了口茶,半晌才开口问:“你可确定没听错?若真是那国师与赵暄说的…”
“当真!我当时离得不远,听得千真万确!”盛栩舟点头。
“于恒王而言倒不算什么,无非就是靠着一些鬼神异术将陛下玩得团团转的人罢了,”,盛绥宁已平静下来,面上的惊愕消散殆尽,唇角反掀起一丝冷笑,“只是不知陛下如何想…自己这样看重的人,竟也瞒着自己暗中投靠了人…”
“二哥,这事,钟随可知?”盛栩舟又想起今早同样看见的,霍营与钟随交谈的画面,极尽想掩饰却仍然显露出来的贪婪把那张不怀好意的笑脸扭曲,他心里打个寒战。
盛绥宁摇头:“钟随与他霍营……在陛下那里应该多有见面的机会,只是盛家与国师不甚熟悉,况且大哥早就表态为恒王阵营,按你所说的那般,你往后多注意些,与国师还是不多接触为好…”
盛栩舟一颗心悬着又落下,事实就是如此,且不说钟随人比他聪明多少,他与国师接触的机会并不少,未必不知道霍营与赵暄那边已有来往。大哥二哥这边都是边模棱两可,也不与自己说清楚钟随在储君这件事情上究竟作何态度,虽说大哥保证了钟随并不会害自己,但,但霍营惯会玩些装神弄鬼愚弄人心的把戏,万一钟随也被国师示好给拉拢,与自己作对事小,纸包不住火,若是陛下知晓可怎好……
盛栩舟辗转反侧一夜,想得自己第二日眼下一层淡淡的青黑,早朝毕去了户部还眼睛似是快要闭上的样子,看得钟随忍不住蹙眉,问他:“昨夜去何处捉鬼了?”
“嗯,对,捉鬼去了…”盛栩舟脚下不稳,一踉跄差点左脚绊上右脚,白朔在旁边一把捞过他胳膊才把人拉稳没摔下去,他迷迷糊糊答应着,却突然想起昨夜为何而无眠,一下子激灵了,挥挥手让白朔带着温离一块儿退下,然后凑近钟随,“钟大人,可知国师与端王,暗中或许早有勾结…”
钟随见他终于不再是一副困顿样,只是好不容易清醒了说出来的却是这话,愣了愣,脸上竟浮现出几分笑意:“你梦中捉到的鬼,莫非就是这个?”
“你大哥在朝中与霍营并无交往最近又全心为恒王奔忙,多担心你大哥才是,”盛栩舟点了点头,钟随双眉一皱,眼底的笑意消散,清俊的脸上呈现出让盛栩舟难以琢磨的思虑之色,“霍营那些把戏也就唬唬如今的陛下罢了…愚蠢如赵暄也不一定就真相信他,谁让霍营现在在皇帝前说得上话呢…”
他转头看见眯着眼思考的盛栩舟,忽又笑出来,走到他面前微微低头看他:“若是你担心我,放心,我上他这贼船做甚?等着同他一起沉吗…”
第9章
白朔一直相信,他家少爷虽咸鱼多年,无论做什么学什么都从不争先,好不容易在科考上争点气,虽说赢了不少同为官家子弟的,说来说去也终归只是个二甲。
但是,咸鱼又如何,游着游着说不定哪天就翻身了,譬如今日,若是钟随起先并不知霍营与赵暄给勾结到一块儿去了,他家少爷岂不是关键性的一节。
温离与他关系泛泛,最近他常跟着盛栩舟来户部,与温离也算见了许多次,结果依旧是三言两语毕便不多交谈的关系,想来温离也只不过是因着觉得自家少爷如今进了户部也是靠着定国公的名号。
盛栩舟一个眼色过来白朔就押着温离给避开了,纵然他也不想和温离呆在一块儿,机密在手,这不是得给少爷和钟大人留出空间才好交谈。
只是待他回去,却发现盛栩舟与钟随站得老远,脸颊还发红,白朔心中一紧张,想着顾及下盛栩舟的脸面,压着嗓子悄声问他:“少爷,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被钟大人给教训了?”
问出这句话倒也并非空穴来风,盛栩舟在家受宠是一说,挨的教训多就又是另外一说了,只因他念书还是练武都不爱争先,通过便作罢。上头又有两个事事都行的哥哥做对比,下面又只有一个训不得的妹妹,定国公把在头两个儿子身上施展不出去的教训人的功力十成十地在盛栩舟身上施展出来了。挨几句骂或是去家中祠堂反省都是有过的,盛栩舟遇上了也不回嘴,心里有气就硬憋着,憋得一张脸通红,没有表情的脸上连酒窝也隐匿了。
可定国公教训也就罢了,他钟随又算得上个什么?白朔一身武艺可不就是为了保护盛栩舟才学的,真想摩拳擦掌向钟随,却被盛栩舟伸手虚拦下。
“冷静啊……没,钟大人没教训我…”盛栩舟话音都比平时小了些,白朔怒火不消,一抬头发现温离也正站在钟随身旁护犊子似的瞪着他,他被瞪得退后半步,和盛栩舟对视了一眼,气势消了。
钟随面上没什么表情:“肖坤树,别的地方没有长进,倒是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用钱财收买人心。霍营在司天台拿了那么多年死俸禄,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年纪大了开始求点异术他才能够被皇帝看到,如今端王一派橄榄枝一抛,他哪经得住银子的诱惑。不过也还不算太蠢,知道皇帝自赵旭薨了之后反而更加看重他,还有看他不曾在储君一事上多嘴的分上,没把自己跟了赵暄这事儿写在脸上…”
“看看,”他说完用手点了点桌面上的文书,对盛栩舟抬抬下巴。
盛栩舟会意,接过翻了翻,眼睛里闪过惊喜的光:“果真!恒王还没等假银两一案调查出来就不清不楚被陛下给禁足了,大哥二哥那边却没有什么行动,原是这件事本就是端王连着他舅父搞出来的。”
他眼里似有讽刺,又带上了些许不解的神色:“陛下倒是动作快,就怕大人这边查到假银两是肖大人做的,陛下要是还没来得及处罚恒王……不过,这回陛下先前并不知这假银两出自肖大人之手,若真是恒王做的,往后再想寻端王的错处却寻不着,岂不是端王就可顺利坐上储君的位置了?”
“寻个错处还不简单?这回赵暄也是故意把目光往诚玉坊上引,弯弯绕绕一番才查到他头上。若是恒王做的,怎可能就直接被发现,”钟随对他摇头,嗓音冷淡,“何况哪会人人都像赵暄这般下作,净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单看他居然想着去拉拢霍营,就知储君之位迟迟不定,给逼得病急乱投医了。”
盛栩舟这才心下了然,抿着嘴嗯了一声就算做应答,温离在钟随拿着文书给盛栩舟看时就拽着白朔去了外头候着,两人一时无话,又落得个一室的寂静。
户部不像定国公府里一般,熏笼里的碳一刻不停的烧着,孟春下旬的阳光洒进中庭,碎金一般地浮动着,倒也熏得个暖融融的。
想着钟随没事也不会寻了话题搭理他,盛栩舟也不愿两人之间好好就这样安静下去,也不管钟随才是几句话把他闹了个面红耳赤,主动问他:“大人,霍营在陛下刚登基时甚至前些年还不多受重视,自四五年前陛下却突然开始重用他,下月春分的祭日礼,已有传言说,陛下甚而把礼部的权分给国师一同操办。”
“陛下如今偏听偏信他,无非是霍营为了哄着他造了些长生之法,不过说来司天台本也是观天文造立法的机构,让国师与礼部一同负责春分祭日一事,不算太过逾矩。”钟随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方才回他见盛栩舟仍旧干站着,听了他的话也没多反应,便也给他倒了一盏递过去。
“大人!”盛栩舟露出些受宠若惊的神色,捧着个茶盏反向是拿了个烫手山芋,“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肖大人和端王流出假银两的证据,可是明日早朝就可呈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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