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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这些日子盛栩舟心里也明白,不存在是哪一日给累着着,每日早朝皇帝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有时也能理解,每日起得那样早,还有这么多大事小事一股脑儿的等着自己来处理,换成他来也定是没什么精神气在的。这样的想法他只敢偷偷同大哥讲过,盛翊听完之后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敲了他个爆栗子说在外头可不能讲这样的话。
不过这也正是在钟随意料之内了,区区一件假银两案,虽说报官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涉及到的银两已有近万两,对于官家而言也不过挥霍的小数目,哪里会懂得几十两银子就够上京普通人家用上一年了,说是要纠察,皇帝实际上也没多放心上,用来稳定储君之争中的两位皇子罢了。
待钟随呈上了肖坤树钱庄流出假银两,连诚玉坊的假银两也多是从肖坤树处流出的证据之后,龙椅上皇帝似是将要动怒,瞪着眼睛揉了许久的太阳穴,
“罚俸半年!沅洛,带人去把督察员御史的钱庄也里里外外彻查…”
肖坤树面上不豫,话语中却只推脱:“是臣御下不严,才导致钱庄中混进了图谋不轨之人,为了点蝇头小利竟在银两中作假……”
盛栩舟心中冷笑,赵暄也真幸运得这一好舅舅,明面上皇帝竟也没处罚到他头上。
他直到下朝满心还在盘算这回端王是否就算被摘出去了,方才回神,发现钟随已穿过人群寻到他面前,一双如黑曜石的眼睛盯着他,盛栩舟忽而软了气势,却听钟随问他:“可要去恒王府上?”
第10章
恒王府离皇宫不远,盛栩舟自恒王出宫建府时就曾来过,只是从前几次来都是和哥哥们一起,这回和钟随连着上朝的官服都未曾换下,盛栩舟还处在一种不真实的情绪里头,马车就已经停在了恒王府门口。
大抵钟随也不是第一次来,门前迎上来的小厮看起来对他很是熟络,钟随见那小厮对着盛栩舟愣神片刻,正欲开口与他介绍,那小厮却突然认出他来一般讨好地笑:“原是盛三少爷,小的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盛栩舟冲他点点头示意,随即跟着钟随一道进了门。
约是钟随提前派人来知会过,走过个小穿堂便已看见赵旬好整以暇在厅里等着了,他一身深蓝色素面袍子,也未带其他饰物,倒显得还着官服的两人过于隆重了。虽在禁足中,恒王面上却只有松闲之色,慢慢悠悠抿了口茶,盛栩舟走近才发现,桌上竟还摆了几盘点心,茯苓糕、吉祥饼、糖蒸酥酪……
他还一道道看过去,“咳!”钟随猛地清一下嗓子,盛栩舟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忘了同恒王行礼,连忙补上一礼。
赵旬抬抬手示意他快起,又亲自拉了凳子出来:“小舟何须多礼,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快坐下便是,这些茶点也是,你若是还想要什么别的,唤下人去做便好……”
盛栩舟从前也知,恒王为人一贯热情,他以往外出多是跟着兄长,随意惯了,只因得总是轮不到他出来社交,这回在钟随面前被赵旬向对小辈一般一顿安排,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含含糊糊应下。
“哈哈哈!小舟这是当了官还难为情上了?”赵旬见他这模样,只觉得新奇,“旬假结束你还未有机会来我这儿走动,早朝时人多寻不着你,竟是倒现在才见你穿官服的样子,你兄长只与我说和平时大不一样,今日一见只觉整个人竟是连气质都不同了!”
盛栩舟有些招架不住,把目光投向钟随,支支吾吾想把话题扯开:“大人,今日突然带我来恒王府,却还未告诉我是为何是而来的。”
他有些局促,目光只盯着钟随看,心里感叹怎么今日才发现普普通通的绛红色能将钟随衬得这样白,尤是在一旁对比的还是肤色偏深的赵旬,他从前身边最白的也就是他二哥了,还是因为盛绥宁老是窝在屋子里不出去练武晒日光给闷出来的,在钟随面前倒也逊色。
他咽了口口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不去看钟随从官服严严实实领子之下露出来的那一截莹白如玉的肌肤。
钟随说:“陛下早朝时只单单处置了肖坤树,而未曾波及到赵暄身上……”
恒王嗤笑一声,突然抢白:“他并非会在这件事情上厚此薄彼,我也是一时疏忽竟没想到三哥会把假银两混进诚玉坊当中,借赌客之手流出,倒是好一顶帽子扣我头上……咳,且等着看,父皇对三哥也就是小惩大诫禁足一月罢了,这才公平。连你今日来,也不过做给父皇看看,让他知道还有我这么个被禁足的儿子。”
他把钟随的话给打断在了半截儿,说着说着一激动内容就将跑偏,被钟随淡淡扫了一眼方才打住,把话又给说回原处。
盛栩舟看得心里直打鼓,真没想到钟随不仅是在皇帝面前威风,怎会连着恒王都能看着他眼色说话。
“小舟?出什么神,不是你问了为何今日带你来我这儿……”,赵旬却似毫不在意,往嘴里丢了半块茯苓饼,吃着也招呼盛栩舟,“我府上这茯苓饼做的着实不错,你也吃啊。”
盛栩舟伸手取了块小的,扯成一块一块慢条斯理往嘴里塞,看得钟随不禁皱眉,盛栩舟发觉到他视线里的疑义 ,收敛了点吃相,他偏爱酥酪多些,茯苓饼他压根没吃过几回,身边也就他二哥喜欢…若是兄长在身边就好了,他就不至于不好意思提这自己喜欢吃的其实是酥酪,还不用怕钟随会笑话他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吃这么甜的。
钟随不欲再看盛栩舟那在他眼里只有他那刚学着自己独立进食的小外甥才会有的吃相,微微侧过身去:“下月中便是春祭,届时就算陛下如今下令禁足赵暄,到那时也已解禁。不过春祭事大,就算霍营想帮着赵暄使些小动作他也未必就真有这个胆子,如今要担心的,更是此次春祭完,陛下南巡与春猎必是不能两得,一下江南少说也需三月时间,端王欲做文章,也定会在这时出手…”
“你还真别说,父皇将我禁足的这一月,旬假刚过,待到下月春祭,我这禁足也结束了,倒让我在府中闲适一月,”赵旬看起来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对盛栩舟说,“只是累着你大哥二哥了,许多事只能烦他们出面,毕竟万一我这儿偷偷溜出府,给有心之人抓到了上报给父皇,他怕是配着那些长生丹一糊涂,就把太子给三哥了。”
一盘茯苓糕被赵旬一人便吃了个大半,他唤了屋外候着的下人进来。进来的嬷嬷笑得慈眉善目,想来赵旬平日里也定是不摆那主子架子的人,端了那青瓷鸡心碟子下去:“殿下不如时常唤些人来府中,还是人多了才热闹些…”
盛栩舟心下又是一紧——没有父亲和兄长在,得独自应付的场合好难!他偷偷瞥了赵旬一眼,怕这嬷嬷话中又触到些不能触碰的东西。
只因恒王如今二十又三,按理来说早该娶王妃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端王,正妃侧妃加上孩子们,聚起来得热热闹闹塞了满院子。倒不是陛下没赐婚,只是赐了两回,头一回说是准王妃在成婚前生了急病香消玉殒;后一回对外说是那小姐同前一个一样也病了,传遍上京的小道消息却说是工部侍郎把他女儿跟人跑了的消息硬生生说成了病死,接着就是一年前先太子薨了,拖着拖着就到了现在。
盛栩舟一个人光紧张,嬷嬷端着小碟乐呵乐呵下去了,恒王与钟随二人听了也只当不在意,赵旬还同钟随玩笑:“嬷嬷说得这是什么话,沅洛住在候府还比不上我自在,这可是热闹?分明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钟随眯着一双黑眸,唇边笑容渐盛,盛栩舟这才放下心来,很识趣地跟着笑,心下却想到钟随的身世。
早听大哥提过,钟随当年被送入宫中做伴读,回府等到的便是母亲去世的消息,还未曾出丧期,再送入宫中的便换成了那位后来的续弦侯夫人的亲子。听闻钟随同母的只有个姐姐,也早已嫁人了。说起来钟随同盛绥宁同岁,柳姨娘和母亲早已撺掇着给他说亲了,只是父亲总提先立业后成家,加上二哥一直不愿才被推拖着;可钟随,若是他那续弦侯夫人给他说了亲,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嫁出去的姐姐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恐怕赵旬说的是玩笑话,钟随却是实实在在经历着那些暗箭……
他心中不免涌起一股失落感,看钟随的眼神好似也多了几分突生的怜惜之意,只静静地打量着他,直到钟随发觉他微妙的目光,才慢慢地移开视线。
第11章
没人知道盛栩舟被钟随带着去了恒王府究竟干了什么,别人看见的,只有皇帝点名来解决此次上京假银两案件的户部尚书,和他身后第一眼无人识第二眼才认出是定国公府小公子,需要再解释一下才知道是如今也在户部的钟随小跟班,两人表情严肃地进了恒王府,又表情严肃地出了恒王府。
以讹传讹添油加醋播散开,等传到各位朝堂中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的同僚眼中,就变成了“虽然假银两一案应该与恒王无关了,但皇帝依旧对在禁足中的恒王十分不满,特意派了心腹钟随前去恒王府敲打一番”。
至于盛栩舟嘛,虽然盛翊是恒王为储的拥护者,但目前他还没什么姓名。
只道圣心难料,深不可测,盛栩舟去恒王府时是与钟随同乘一车的,回去时提前知会了定国公府的车驾来王府接人,才刚回到府中,便见盛翊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并且附上了端王被陛下禁足了的消息。
盛栩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是该先同哥哥吹嘘一下刚在恒王府中恒王真是料事如神,竟能直接猜到陛下定会也只将他禁足了的事情,还是应该求知欲多一点,问一问大哥既然在禁足这件事情上两位皇子已经扯平,下一步他可有计划该如何做,毕竟哥哥和钟随不一样,就算他再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大哥都不会用钟随那种似乎下一秒就会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
但他最终一个也没说,像小鸡啄米一般一连串的点头,企图以此来表现自己对知道端王被皇帝给禁足这件事情的震惊。
他欲走,却被盛翊拉住胳膊不让,问他:“今日去了恒王府?”
盛栩舟猜到盛翊即使一上来不提,总还是绕不过这件事的,他依旧只点头,目光无辜,做得个“事不关己只是同钟随走了一趟”的样子出来,看得盛翊本想同他严肃谈,却也忍不住笑了笑:“盛栩舟,莫在这给大哥装傻,今日是钟随带着你去的?你们可都讲了些什么…”
盛翊面上虽是笑的,语气也同平常无二,但一声全名把盛栩舟吓得浑身一抖。
也不全怨他,家里下人或是去了外头都称呼他一声“盛三少爷”,家里人喊他也只喊一声小舟罢了,唯有从前他惹了事,虽都是些诸如随意应付学业之类的事,定国公被气到将欲罚他时才会喊他全名。
盛栩舟一条胳膊还被盛翊拉着,他思索着开口:“大哥,恒王——不止王爷,钟随也是,似乎都早料到陛下此番也会将端王给禁足,即使早朝时只责罚了他舅父,还是会另寻由头的,不过是为了不让恒王被禁足之后朝中支持端王为储的人更多…”
“还有下月的春祭,先前我便同二哥讲过,前几日朝会结束之后我见过国师同端王在交谈,陛下这时甚至逾矩将本全权该礼部负责的春祭分权给了国师部分…大哥,可怕国师会帮着端王在春祭时做手脚?”
盛翊手一松,盛栩舟那条胳膊差点发麻,他有些夸张地前后晃动着手臂,见盛翊摇头:“不会,赵暄的野心一半来自于他那不省心的舅父,他这回自以为择干净了能逃过一劫,可陛下也不真是个糊涂的,肖坤树做的事哪能和赵暄无关,春祭乃大事,就算国师有心帮他使些伎俩,他也未必就会答应。”
盛栩舟听完扑哧一声笑出来:“大哥怎会与钟大人讲得一样?方才恒王府中钟大人也是这般说的,国师现下看来虽已投靠端王一派,但端王必不敢在春祭时让国师替他做手脚的…”
他被盛翊面无表情但很坏心眼地向他伸手,一下就反应过来大哥是想戳自己脸颊,便很快地扭头避开,语气里亲昵又带着些嗔怪:“我如今将要及冠,大哥能别像小时候一般对我了吗?”
“你看看你,哪有点将要及冠的样子,若说你与阿演年纪相仿,还更加说得过去一点…”盛翊听他这样说,转手往他脑门上点了两下,“春祭过后,南巡与春猎不能两得,春猎时间短,纵使陛下离京,上京也起不了什么大浪。但若是陛下南巡,少则也要三月,赵暄届时定又会搞些假银两一般的小动作…偏生还得陪着他在陛下面前演。”
听他语气渐冷,盛栩舟也不再吭声玩笑。他自是知道的,年前不在户部时还感受得不太真切,如今跟在钟随身边,又是面圣又是入王府,他也算是比以前看得更加明晰了,储君一日不明,朝堂一日不定。两位王爷,盛栩舟是也觉得各有长处罢了,他还没有拥有到足以评判究竟哪位的能力更大、更适合坐上太子之位的能力。
端王母家为皇商,为陛下解了不少燃眉之急;恒王善武,大哥也许也是因为这个从小进了宫就和恒王和先太子亲厚,只是无奈陛下轻武重文,大抵也是忌惮着汪皇后身后家族握着的军权,有意冷落着汪皇后。
哎呀……头疼,他连身边人钟随对太子这件事究竟是何态度都摸不清楚,就别提其他多的了。盛翊同他说了话就走了,盛栩舟闲得无聊,便欲去盛绥宁院子里找他,正巧定国公夫人从廊上经过,见盛栩舟独独一人站着,看起来还颇为丧气,便问:“看起来不高兴似的,可是最近朝中事儿多,给忙着了?偏生十日才轮一旬假,上回你光在府中赖着了,等过几日得了空,天气也暖和点,当是该多出去走走…”
“母亲,”盛栩舟呐呐,打断了佟音的话,母亲哪里都好,只是若要开始唠叨他就停不下来,但他转念想了想,往常自己无心学业想着法子溜出去玩儿只有被抓住了挨骂的份,如今竟是能被母亲主动劝着出去散散心的了,心情顿时明朗了不少,方才占满内心的关于朝堂中的那点子事情也不去多想了,他讨好地笑笑,亲热地朝定国公夫人身边凑,
“十日一次,下个旬假很快就来了,母亲往常总说我学不进东西就知道玩儿,现在好不容易允着我多出门了…嗯…现下确是没想好,若是佑初也有空,我同他一块儿去茶馆里头听说书去,喊二哥同去也行,若是他两个都有事,我喊着阿演也行!就是这小子定是听不懂什么的,只是这些日子倘若出去放纸鸢也太早了些,唉,还是不找他的好…”
“再过两月你便及冠,还整天跟阿演这样的孩子混在一处,”定国公夫人面露嫌色,伸手把他拉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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