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管怎么说...你们也只是没长大的孩子...糟糕一点又如何呢?”停顿片刻,下属苦笑,“能坏过我们这群人么?”
末了,他叮嘱郑星和:“您快逃吧...我记得还有几辆运输车,应该足够带着剩下的人逃跑。”
争吵不知已经进行了几个回合。张河只是看着他们吵。
“你一直欺负他。”李素仰起脸,斜睨着少校。
戴尔温点燃香烟,无视李素。而这正是李素无法忍受的。
“张河!”李素转移怒火,转头怒视张河,“你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了?真窝囊!”
张河怔怔的看着李素的脸,半晌才闷闷开口:“...你不是再也不来见我了吗?”
李素语塞。反倒是一旁的戴尔温听闻此言,开怀大笑。
“...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啊...”少校眯起蓝眼睛,讥讽的话语从咬着烟的唇间逸出。
不知道是第几天,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何时出现的。总之当张河意识到时,两个人就在断断续续的争论中,仿佛已对彼此知根知底。而他们争论的核心是谁更坏一些——以对张河的态度为准。
“什么声音?好吵——”两人又同时转头,看不清五官的脸上带着相同的天真。
门被推开,不等张河反应,郑星和闯入,一把将他从角落拖拽了出来,十分焦急。
“快走!”
快走?去哪?
张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屋子,里面空无一人。
“...我说的话能听懂吗——算了,听不懂也没什么...”仿佛是被拖进了混沌的迷宫,一路上,刺鼻的烟气四处流转,模糊了前路。烟雾中隐约可见四散奔逃的人影,可闻绝望的尖叫与哭喊。矛盾之处在于,分明明白此地混乱不堪,视线前的渺茫却让人误以为置身于荒凉的旷野,而雾中奔逃躲藏的只是不知归处的鬼魂。
“...张河...不是你的错...明白吗?你是疯了,疯了才这样....”郑星和拽着他在迷蒙中疾步行走,时而被横亘在脚下的肢体绊住,“...但是...哎算了...你会忘记的,等你出去了就忘记了。忘了是好事。”
“赵梅梅还记得吧?别告诉我你也把她忘了...”郑星和指着车辆的影子,“去吧,她就在那辆车上,你先去找她,我晚会就到...”
“快去呀!愣着干什么?等死么?”嘈杂中,李素大声催促。
张河回过神来,周围已不见郑星和的身影。
他迈开腿,却被戴尔温叫住。
“等等!”少校厉声道。
张河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枪。
“这才对!”戴尔温点头。
赵梅梅腹部受到冲击,被人从车上踹下。
她从地上爬起,中途被争抢着上车的人踩中了手背。坚硬的鞋底碾着她的指甲跑过,疼得她眼角泛出眼泪。
可能也不是因为疼痛,她就是想哭。
郑星和把她领到车前就着急的去给剩余的人带路了,他想让剩下的人都活着出去...
可是怎么办?人太多了,她挤不上车。
所有人都顾不上体面与礼节了,她好几次挤到了车门口,却被守在门口的男生赶了下去。
他们似乎在短期内列好了自己的名单,只放他们熟悉的人上车。不只是她,还有很多学生都被他们打了下去。
张河端起枪,扣动扳机。
几声枪响后,伴随着尸体从车门处跌下,周围似乎安静了些。
“上车。”他拉起赵梅梅,推着女孩的后背到了车门处。这次,没人再敢阻拦她。
“你,上去。”赵梅梅上车后,张河拿着枪站在门前,依次让那些浑身沾满泥土的女孩通过。
所有人都上了车后,赵梅梅又跑到门口。
“张河,你也上来呀....”
“我?”张河仰起头,随后摇了摇头,“我不走了...”
“什么意思?你得和我们一起走!”赵梅梅以为张河还懵懂着搞不清状况,“车要开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张河还是摇头,“我不走了...”
郑星和终于赶来,一掌盖在了张河的后背上,不由分说将人赶上了车。
这是最后一辆能够帮助他们逃生的车。前方的车列在炮弹中在烟雾的遮盖下盲行。满载炮弹的战机渐渐离他们远去,似乎就此作罢,没有追击的意思。运输车没有按照他们来时原路返回,而是朝着其他方向驶去。据说是因为来村庄的路已被炸毁,且属于轰炸范围,所以只能改道。车厢内气氛凝重,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死了全家的表情。车窗外,茫茫的戈壁如同海洋般望不到边际。窃窃私语中,似乎有人在质疑狭小车窗外偶尔掠过的,疑似车辆残骸的东西。还有人在疑惑前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爆炸声。赵梅梅全无那种心思,发生了太多事,已经耗尽了她对事物的反应。
“张河...”她找身旁的张河说话,想要打起一些精神来,“...你怕么?挺吓人的对吧?”她努力挤出笑脸,可身旁的人死气沉沉的眼睛始终朝下看着,似乎完全听不到赵梅梅的声音。
赵梅梅有些心酸,拉住张河的手,安抚似的攥紧了些:“...你别怕,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喂,你们可回不去。”戴尔温弯下腰,盯着张河的脸,“还是早点告诉她吧,你们马上就要死了。”
“张河,他说你要死了。”李素在他面前蹲下身。
“为什么?”张河动动干裂的嘴唇,声音低沉嘶哑。
“没看到刚才窗外那些车么?这里是片地雷区,地雷区你懂么?”戴尔温吐了口烟气,“这就是他们不再追过来的原因。”
“地雷区?我怎么不知道?”李素抬眼,“是你弄的?”
“...差不多吧....只是接到了那样的命令而已,谁知道是要往这边撤离啊?”戴尔温说,“看来中心区是真的没打算让你们回去...”
张河眨眨眼。
“不行....”他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幻影,“她是我朋友,她不能死。”
“张河?你说什么?”赵梅梅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你在和谁说话?”
其他学生则满是戒备的看着他,像是在提防一个随时可能会发疯的精神病患者。
“还有郑星和呢....”李素补充。
张河点头:“对...他也不能死....”
“嘶...”戴尔温为难的咧咧嘴,“有点难办,这车马上就要炸了。”
“什么?”张河难以置信。
“我说这车马上就要炸了。”少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河扭身将赵梅梅抱进怀里。在赵梅梅惊诧的下一秒,一阵巨响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车轮碾过地雷,腾空着翻滚,来不及尖叫,所有人短暂的失重,紧接着是第二次爆炸,冲击和火焰将整辆车震碎。
赵梅梅觉得耳鸣,觉得头晕,觉得全身都在抽筋。她睁开眼,视野晕眩,又觉得日光过于刺眼。额角刺痛,她伸手摸了一把,摸到了自己的血。
她像一只寄居蟹,她的外壳将她护在了身下。那是张河。她努力仰头,越过张河的肩膀,看到了他被火浪灼伤的后背。
耳鸣还在继续,她只觉得自己是开口叫了张河的名字。
箍住她的躯体终于放松了。
张河顶着满脑袋的血,眯着眼睛看了她好几下,而后又看了看周围。
“没有问题。”他的口型好像是在这么说。
“张河...?这是怎么了....?”赵梅梅挣扎起身,看见学生们被炸飞的尸体,满是惊恐。
张河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乱动。
“郑星和呢?”像是在自言自语,张河踉踉跄跄站起身,拖着一条似乎是受了伤的腿走向一块巨大的车辆残骸。他从那块残骸附近找到了郑星和。
郑星和的状况也不太好,赵梅梅连忙上前扶住正在恢复意识的人。
“....现...现在...”赵梅梅声音打颤,她六神无主,竟然询问起了早已疯疯癫癫的张河来,“怎么办...?我...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张河比她镇定多了。他十分坚定的摇摇头,抬起手臂指了指空地上幸存的人,那些人还没找回身体的平衡,也未弄清当下的状况。多数正像蛆虫一样在地面上攀爬。
“人还活着...”张河对她说,随后又朝更远处指了指。
赵梅梅朝那边看过去,不知道张河指的是什么。
“...他说那边有车,”张河又对她说,“能走。”
“那边有车?谁说的?”赵梅梅可什么都没有看到。
张河没回答,诡异的朝她笑了笑。
后来赵梅梅回想起这段经历,笃定自己是受了巨大的惊吓与冲击而产生了幻觉。否则她解释不了,也无法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
记忆出现纰漏,她只记得自己跟着他们徒步在满是沙土,土地下还埋藏着地雷的戈壁上走了很久。一开始郑星和还没有醒...又或是郑星和很早就醒了,并极快的恢复了冷静,他聚齐了剩余的幸存者,一边安抚着他们,包括自己,一边领着他们行走....可为什么会向那边走呢?
似乎是张河说的。
可为什么他们会听张河的话?张河又为什么会那么说呢?
后来赵梅梅问郑星和,郑星和承认他也一头雾水,甚至认为那天爆炸炸昏了他的脑子,他完全不清楚发生的一切,那时候似乎只是凭着本能在行动。她又问张河,在治疗所内疗养许久的张河听她说完,好似听到了天方夜谭,反问赵梅梅他们竟还经历过那样的事,他可什么都不记得,追问她能不能多讲些细节给他听,好让他填补一下记忆的空白....
谁知道呢?说不准那个神经兮兮的张河已经死了。就死在那片戈壁上,而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张河,从疗养院出来后以正常人面貌生活,工作的张河,只是个来自神秘次元的替代者。
“....这个应该还能跑。”张河看着似乎还完好的方向盘,“谁来开车?”
剩下的人,加上他们在路上遇见的从其他车辆上逃生成功的学生,已经不足三十人。没人能维持住完整的精神,全都挤在车内发抖。
“...我来开车。”郑星和失魂落魄的走过来。
“往...往....”张河支吾半晌,看着无人的车门处。
“往那边走...”他又开始指方向了,并时不时再次朝车门看,似乎是在向谁确定些什么,“对...对....那边是对的....应该不会有事了....”
郑星和提心吊胆的发动了这辆似乎已报废的运输车,出乎意料的真的行驶了起来。
一路无阻。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张河。
张河不知道是又疯了,还是在装作听不懂。
“嗯?”张河含糊其辞,“看前面,专心开车...”
尸骸与炮火被他们甩在身后,前方黄沙滚滚,恍惚间郑星和明白他们真的逃出来了。他们从灾难中幸存,胜过了一些东西,也付出了一些代价。
第70章 哭声的终结
通常,早晨七点是起床时间。七点半时,护士会给每一个人发药。
又是药。白色的药片,就水服下,偶尔小小的药片会黏在他的喉咙里,感觉异样,开始发苦。有时是胶囊,比药片更容易卡喉咙。
“来,张嘴——啊——”护士的笑容很甜,对待他像是在对待孩子。
自己以后也会是这样吗?还是说——“啊——”他听话的仰起头,张开嘴,让护士确认他真的把药吃了,而不是藏在两腮或舌下——他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从事这一职业的资格?
还在封闭病区时,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白天在游戏室里听病友们聊天。有人告诉他之前有个姑娘为情所困,整日寻死。他说没必要这么想不开吧。是啊,那人又说,之前就住在左边第三间,后来有天晚上,趁着值班医务人员昏昏欲睡的时候,在病房里自杀。
真的假的。这是他在疗养病院里的口头禅,主要用于回应病友们千奇百怪的故事。
真的。那人又说。用牙刷,她用牙刷捅穿了自己的喉咙。
真的假的?这下他真有点被吓到了。
他曾在游戏室的电视里看见过戴尔温。说来奇怪,在药物和物理治疗的干预下,他变得反应迟缓,时常手抖,识别一个物品都要花费好些时间。但在屏幕中看到那张虚假的照片时,他竟然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是戴尔温。
那是一则新闻,大概是专题报道之类的,缅怀在战争中牺牲的烈士们。屏幕上滚动着好多人的照片,由于戴尔温有军衔,他的照片放在第一排,且迟迟没有被替换下去。
照片里的戴尔温看上去年轻多了,他猜想那应该是少校刚升职的时候。照片上戴尔温穿着崭新的军服,面对着镜头,笑容一如既往的空洞,虚伪。新闻中说戴尔温是殉职。
哇,金头发,蓝眼睛,是帅哥欸。一个女病友也在看新闻。就这么死了好可惜。她感慨。
他知道她,这位病友昨晚还在偷偷割腕,说话时手腕上还缠着纱布。
如果我男朋友也这么帅就好了。她又说。
他已经不年轻了。他提醒。而且他是同性恋,人也很坏。
女生转头看他,而后狡黠的笑着说他是不是喜欢她,见她夸别的男人长得帅就吃醋了。
真的假的。他苦笑。
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郑星和每周都来看他,而后这么对他说。你记得你做过什么吗?在得到否定的答复后,郑星和笑得满意而释然。
“挺好的,看来恢复的不错。”他如此点评。
其实他记得。在药物治疗和一些电击疗法下,他忘记了很多东西,多数是关于近期的记忆,唯独一些重要的事情,就是郑星和希望他忘记的事,他只是忘记了其中细节。兴许这就是上天的怜悯,大概也是为什么那些哭声还在他耳边盘旋的原因。那些声音从未停下,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曾以什么样不齿的姿态,犯下过怎样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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